很奇怪的是,沈如是这个举动,并没有怎么减少索额图京郊庄子门口的人流。甚至还隐隐有了增加的架势。
虽然全京城的大夫都能够开方子了。可是,有条件的权贵,还是乐意来找沈大夫看一看。
论医术,人家是最早从事这一行的。论医德,最近这事情,隐约有了古人精诚之风。
沈如是自己的身子骨也不算太强壮。病了一场。闭门谢客。京城里这时候差不多的权贵,都人手一张美容秘方了。这股邪风才算过去。
六格格最近见到沈如是,时常神思不属。好像有了什么想法,却顾虑着不敢开口。
沈如是好容易轻闲下来。捡了个阳光灿烂日子。带着华格,金井两个跟班,准备出门去走走。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越来越晚了。很抱歉呀。
作息一定得改了。握爪!
☆、沈如是进城来
玄烨一早起来,不知道怎么了,接连不断的打嗝。嗝,嗝,嗝,一会儿一下,没完没了地。有小太监低头抿嘴忍着不笑出声来。
一旁的宜妃心里想,这打嗝原本也不是什么大症候。民间的治法好像是吓一跳就好了。只不过,谁敢吓这位啊。可是在一旁站着没事儿也不好,就假模假式的上前拍一拍皇帝的后背。显得自己还挺忙乎儿的。
玄烨似乎也知道几个稀奇古怪的小偏方。这会儿早饭端上来了。这一位坐下来,先是大口喝水,没什么用,险些呛水进了鼻子里。宜妃连忙上去拍。又是大口咽馒头。早饭都吃饱了打嗝还在继续。嗝,嗝,嗝,音调好像还不一样,十分抑扬顿挫。
就有大太监沉稳上前道:“主子暖气,是不是找个太医来……候着?”暖气说的就是打嗝了,书面叫法。这是看着快早朝了。问皇帝是早朝之前,还是早朝之后来治呢。
玄烨摆摆手示意不用。这点小毛病,不影响说话,不影响思路,不影响办正事儿,拖一拖说不定就好了。
他看着身上穿戴差不多了。扭头大踏步上朝去了。
…………
这天早朝上。兵部有人递了个折子。从后勤到训练到指挥战术讨论,各方面论证了一下火器营的问题。最后建议增加火器营。这奏折顿时把众多昏昏欲睡的老男人,都一下子吵醒了。玄烨吃了一惊,让人把折子递上来。看完又思考,还没发现自己打嗝已经好了。
底下的人,都愣了一下。
品阶不太高的大臣想:这估计是搏眼球想出名的。说火器……啧啧,真是为了争议性,什么都敢做啊。
品阶比较高的大臣想:难道是得到了皇上的授意?这个写折子的人,他们家有什么亲戚,赶紧分析一下。就启动了庞大的记忆系统。他祖父是谁,他爹是谁……他小舅子是谁……他儿子的媳妇的兄弟是谁……
品阶更高的知道的又多了些,这个谁谁,好像和太子爷走的很近啊。也不调动记忆查资料了。一排老头子,都眯着眼睛瞟太子。这一位是欣喜呢还是欣喜呢?不错!很欣喜么,看起来,就是他示意的。又一起回头看大阿哥。这一位是沮丧呢是沮丧呢?不对!这一位也挺欣喜的。这个事情有意思了。
满堂愣了片刻。然后,哄的一声,就吵开了。
数目庞大的文官说:“‘兵者国之大事。’你居然提议搞军备竞赛。这是想拖垮民生么?岂不闻‘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乎?”
跟太子走的很近的武官反驳:“乎你个头啊乎!宋朝就是灭在你们这些人手里。你不军备,就等着别人打你。我朝立国的时间还不长,周围那叫一个群狼环伺。你敢睡大觉以为高枕无忧,你就等着被狼咬死。真是‘百无一用是书生’!”
跟大阿哥走的很近的武官继续反驳:“仗是一定得打的!可是用什么火器啊。你们这群弱鸡。我大清,开国就是八旗铁骑,是真男子汉,就得比骑射功夫。铁头功,百步穿杨,金刚不坏,这才是我们的优良传统。你们用火器,真是太不把祖宗们放在眼里了!”
官场上活跃的稀泥党适时出现:“哎呀呀,这个问题很严重么。火器,这个东西,是用,还是不用呢?这个用,是个什么意思?不用,又是个什么意思呢?火,是什么样的火?器,是什么样的器……大家一定得好好想一想啊!”
这其中还有一群人时而化身文臣,时而赞成武将。时而向着大阿哥,时而帮太子说话。其实他们的眼睛都在瞄准最上方宝座上玄烨的神情呢。皱了个眉?这是觉得困难还是反对。嘴角动了动?这是同意了还是讽刺呢?这群人人数不多不少,都是“体验派”的表演高手。他们一般自称“纯臣”
叽叽喳喳,喳喳叽叽。一群朝臣,把漆着红柱子,挂着长对联的大殿,吵出了菜市场的风格。
玄烨看了几遍放下折子。下面吵架的顿时停止。大家都在整理本方辨友和对方辩友的观点。就听得玄烨说了一句:“大家都说一说,怎么想的。”――就迫不及待的,进入了自由辩论环节。
…………
这时候天还早。不过卯时左右。京城南边的店铺们,有不少正在忙着开门呢。
卖食品的铺子开的最早。烧饼油条豆汁馒头包子点心。有的已经开了快一个时辰了。这里面有一家,叫做正阳楼。占地,就比别人大很多。
这一家早上卖的种类很多,面条做的尤其好。大部分人来这里吃面。生意很不错。里面的店小二――江湖一点的说法叫做“勤行”的――那可以说是练就了好一双利眼。
看见那打扮不错的了:“请上座。”领着就到雅间,听说吃面,张嘴报了七八十种浇头出来。然后还赠送两碟萝卜丝。收钱不?你若是吃着好,一定得给赏赐,咱也不好意思驳了你的面子呀!
看见那打扮不怎么样的:那就爱搭不理的。“吃面?你也就能吃个阳春面啊!等着!”你就等着好了,没半天上不来,他还得狠狠摔一下。有时候人多,没座位了。那你就自己蹲到后面厨房里吃去。
这会儿天色比较早。做生意的人都吃过早点开始忙了。下朝的上工的还没有出来。这店小二有了空闲。没什么事情,就从窗子门口望外看。打量着路上的行人:这个是穷鬼。这个是肥羊。这个是装成肥羊的穷鬼,还是个穷鬼。这个是两个穷鬼攀了个肥羊,好羡慕呀!
看了一会儿就见远方走过来三个人。这个好像有点看不准啊!
…………
沈如是带着华格,金井两个跟班。弄了几匹马,就骑着进城来了。
路上,华格就问了:“师傅去我家怎么样?我家就在城东羊圈胡同……”
金井道:“……去我家好了,我家在城西。就在甜井龙王庙那里。”
沈如是摇头:“随便看看好了,谁家也不去。我还没在京城逛过呢。你们说说,有什么好地方呀?”
华格和金井对看一眼。这样啊。如果在附近,说不定能还是能顺便回去转一转。
金井先开口:“师傅没逛过城啊!巧了!徒弟我那是京城根儿下长大的。吃的,喝的,玩的,闹的,那都没有不熟悉的。师傅想玩什么,跟着我保管没错!”
华格插话了:“去去去,你沉迷玩物,还以为师傅跟你一样啊。”
沈如是挺感兴趣:“没事儿,我也挺喜欢玩的。都有什么啊?你仔细说说,咱看看去哪儿玩。”
金井就乐啦。很得意地看了华格一眼。再细想想,又皱眉头:“咱是只有今天一天时间?”
沈如是点头:“咱的病例不是都排到三个月以后了么。今天还是因为我病了一场,大家体谅,挤出来的一天。再多可就不好了。”
华格抢着说:“那是师傅你宅心仁厚啊!济世活人不辞辛苦……”
沈如是揉太阳穴:“差不多就行了啊。济世活人什么的,我才看了几年病啊,哪好意思用这个。”
金井也顾不上踩华格。问沈如是:“这一天时间,咱得有一个重点。这吃喝玩乐里面,师傅您最看重哪一个?”
沈如是脱口而出:“吃。”
金井想了一会儿。就开口道:
“这京城里吃的真不少。哪家最好,我可说不上。我给师傅说一边,你来挑好了。这城西,早上的烧饼就有马蹄,驴蹄,吊炉,发面四种。有的甜,有的咸,有的加肉,有的加菜。配的是梗米粥。”
华格连忙补充:“还有东城肉市小街的炒肝尖,这个真好吃!不过人家每天只卖一锅,我们可能起晚了。”
金井看他一眼:“大早上的,喝这个。你也算是个学医的?‘温补’这个说法你忘了。”
打击了华格,又道:“还有,西城还有西单的血馅蒸饺,面茶,甜酱粥,牛肉羹都可以尝尝,这几家倒是开的比较晚没有什么卖完了吃不到的问题。这只是说的早点了。”
华格嘟囔:“你说的都很养生么?我看不见得。”
沈如是不说话。拉了一下马,让过一个进城卖菜的小板儿车。打了一个哈欠,起得有点早了。
三人催着马走。金井继续道:“中午晚上的话,那吃的就更多了。大点的饭庄子,就连富贵人家办大宴席的时候都找他们。每家都有点拿手菜。比如东城金鱼胡同的福寿楼,他们家的“翠盖鱼翅”,可不是别家的那些“怒发冲冠”能比的――你问什么是怒发冲冠?一大盘子,就上面放了一点鱼翅,下面全是白菜。可不就是“怒发冲冠”么。”
沈如是笑了起来。金井说得越发起劲,拿出帕子,摸了摸头上的汗:“这一家不一样啊。这都是精选的鲍鱼,火腿,老鸡,鱼翅,用荷叶裹了烧一个多时辰。嘿!正宗的西南火腿。然后去了旧荷叶,用鲜荷叶再上菜。鱼翅本来就没什么味道,做的时候讲究的是一个‘借味’,这么一烧,那叫一个香气扑鼻……”
华格忍不住插口了:“说得真像啊,你吃过没有啊!”
金井噎了一下,不理。
华格对沈如是道:“师傅他糊弄你。他说的都是听来的。”
金井好像没听见那样,继续说道:“大点的饭庄子,有名的还有什刹海的会贤堂。他们家临着水,有上好的鲜藕,凉盘是别家比不上的。还有桂安门的庆和堂,‘桂花皮炸’是一绝……”
沈如是咽了口唾沫,强忍着打断道:“这好多啊!吃不过来的。你找个集中点的地方,咱们今天就在那附近活动了。”
金井偏头想。华格插话了:“那得到东市了……”
金井立刻摇头:“还是得到西单牌楼,报子街那边,有聚贤庄,同和堂两家。聚贤庄有三面都是戏楼。顺和堂院落多,气氛老派,小院子深径,嘿,就跟在家里一样。”
沈如是毫无兴趣:“跟家里一样?谁还出来吃啊。唱戏么……感觉乱七八糟的。吃不好听不好。”问华格:“东市有什么?”一边说,一边揉了揉肚子。早上的早,虽然吃了一点东西,可是听了一路这些话,还真是饿了。
华格精神抖擞。先得意洋洋的看了金井一眼。这才对沈如是道:“东市当然好了。京城第一饭馆,得数‘东兴楼’了。”
金井道:“连个饭庄子都不是,也不承接宴席,不过是摆了几张桌子让人吃饭喝酒的小饭馆,还好意思叫‘第一’。”
华格道:“饭馆怎么了?地方小,吃的自在!再说了,京城人都知道。这东兴楼后面,是前朝的大太监开的。那里面的菜,也算是半个皇家菜了。”
沈如是眯了眯眼睛,想起认识的那两个皇家人来。好像,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华格一看沈如是好像不感兴趣,急了。连忙道:“除了东兴楼。东市的好饭馆还有好几家呢。玉华台的盐爆肚仁,小灌汤包。春华楼的肘尖,水晶蟹,都是一绝。”他这说的着急,偏偏有点拙口,不能像金井那样,把做法说出来,令人觉得口中流涎,反倒有点干干的。听着一点都不吸引人。
华格抓耳挠腮,一口气都说出来了:“东市还有玩的。唱戏的,闹蝈蝈的,斗鸡的,捏面人的……”
金井抢话:“师傅呀。你这除了吃饭,还准备干点什么呀?比如去什么朋友府上拜访一下之类?”
沈如是想了想,李家上京还真不知道住在哪里呢。就问:“是有朋友。来考会试的。不知道住在哪儿。能打听不?”
金井说:“能是能,今天估计是见不到了。你还有什么爱好,咱们听戏?喝茶?还是看热闹去?”
华格补充:“东城有斗蛐蛐,斗鸡,翻空竹,跳皮绳……”
沈如是这么个师傅,可把两个想当徒弟的愁坏了。
虽然说“达道有先后”,可是才十岁出头的师傅,你就是知道这位有真本领,可是说话,还是忍不住把他当小孩儿了。
类似什么“捧角”“逛八大胡同”之类的著名消闲方式,这两人不约而同的,一点都没提。只不过,金井说话还稍微注意一点,华格这个,顿时让沈如是瞪了他一眼。
这两人争执了一会儿,沈如是只觉得头都大了。说的哪儿都好,可是也没觉得哪里特别好。衣食住行,差不多就行了。沈如是这个环境长大的,就算现在有钱了,也还没有多么讲究呢。
金井突然道:“其实有一家,办游乐的,什么都有点,饭也不错。叫正阳楼,在南城。师傅觉得怎么样?”
华格愣了一下,居然也点头了:“不错。他家有戏班子,也有杂耍班子,还可以叫说相声的。一楼官客,二楼堂客。是挺热闹的。”
金井道:“对了!他们家的红烧猴头菌,那是用了南边快马送过来的蘑菇。他们家的大鲤鱼,还有几十斤重,现宰的。那叫一个香嫩……”
华格道:“附近还有一个卖盒子菜的,酱鸭子,酱杂碎,都不错。在正阳楼吃饭就可以叫菜,也可以吃完了带着走……”
沈如是好容易看见他们达到一致,拍板:“就这里了。”
金井挺得意:离我家挺近的。
华格也挺得意地:离我家也挺近的。
这时候已经遥遥能看见城门了。沈如是眯着眼睛。看见城门下有一个烧饼摊子。催着马就跑过去了。
金井在后面追:“师傅呀,那正阳楼里有早点。他们家的包子是南边请的人做的,很不错,大馅皮薄,咬上去一口都是汤汁。他们家的面有几十种浇头呢,酸甜苦辣咸荤的素的爱吃什么都有,面条筋斗汤汁有味……”
沈如是咬了口烧饼,回过头来。还在抱着啃。嘴里面含含糊糊的应这:“我知道。不过让你们说的早就饿了。包子面条什么的,先等我吃了这烧饼再说!”
…………
这三个人到了正阳楼。店小二心中暗自纳闷。两个稍大的少年带了个更小的。一般来说,这么出门的都是兄弟。可是这几个人,长相太不像啦。中间这个,似乎还挺受尊重的。
看衣服这也说不上高档,看样子好像也不怎么书香翰墨。可是这怎么从上到下的气质,就透着一种“爷不差钱”的味道呢。到底是肥羊还是穷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