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唰”的一下远离了他的身边,转身就朝正在休息的爹爹那边快步走过去。
那边,却好像正在谈论着什么话题,她走近的时候正好听见君皇帝说:“没想到凤楼竟能与恬恬这么投缘,不过就他那奇葩的性子,也真难为恬恬还能如此平静的与他讲话。”
端木峥并不言语,只是抬头看向了正快步朝他走过去的女儿。
她的脸色很平静,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的在爹爹身旁坐了下来,若无其事的抚平有些褶皱的衣角,淡然而有那么点冷漠。
凤楼便是那个白面人妖,亏得他有个这么好听的名字,真是糟蹋了。
他捧着“叮叮当当”的一堆东西追了上来,无辜的朝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又低眉顺眼的坐回到了树荫底下。
看到他手上的那些东西,便是端木峥都不禁抽了抽嘴角,忽然说道:“你怎么不去?”
凤楼从瓶瓶罐罐中抬起了头,瞪着无辜的大眼睛看端木峥,半饷之后才好像反应了过来,伸手反指他自己的鼻子,道:“王爷,您是在说奴才吗?您让奴才去边关打仗?哎哎?那……那是你们男人才做的事情,奴才可不会。再说了,那战场上刀光剑影腥风血雨的,若是不小心伤到了奴才娇嫩的皮肤,可怎么办?”
端木恬不禁诧异的看了凤楼一眼,这个人还会打仗?而且似乎本事还不小,不然爹爹如何会说出这么一句话来?尽管他自己好像否认了。
而他的话让端木峥顿时就脸黑了半边,此时却又听他贱笑着说道:“如果王爷觉得奴才还有点用处,就带了奴才一起去吧,奴才一定会好好伺候您的。”
言毕,他还朝端木峥抛了个千娇百媚的媚眼,于是端木峥剩下的一半脸也黑了。
君皇帝在旁边轻咳了两声,压下差点忍不住就要笑出声来的冲动,转头也看向了凤楼正在摆弄着的瓶瓶罐罐,道:“你先前不是说随朕微服出宫,身为奴才也该低调朴素,怎么现在又拿出这些东西来了?”
“这不是快要到京城了吗?奴才得好好准备一下,免得有失礼仪。”
说着,他就手指挑起了一点胭脂,对着那小铜镜往脸上抹了抹,完毕后对君皇帝摆出一个风情万种的姿态,道:“皇上,奴才美吗?”
君皇帝的双眼刹那无神,幽幽转回了头,道:“休息得也差不多了,赶路要紧,明天应该就能到京城了。”
凤楼丝毫不以为意,继续揽镜自照,在脸上抹了一层又一层的各类水粉,直到所有人都站起来翻身上了马,他才施施然开始收拾东西。
次日,时间已过了午后,京城南城门外却一片热闹非凡,有官员列队,有士兵把守,甚至连老百姓们想要通行都已经被禁止,所有人都在朝着远方的官道翘首张望,而站在最前面的,竟是一位年过半百的夫人。
她站在所有人的最前面,看着前方官道,神情严肃眼中却正闪烁着激动的光芒。
她在,等着她那十七年未归家的儿子,还有那同样已十七年没见的孙儿和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能见上一面的孙女。
“老王妃,您先坐会儿吧。”旁边,有太监站着,擦擦额头的冷汗小心说道。
她依然站得笔挺,闻言冷冷的说道:“不必!老身站着就行!皇上他们也该快要到了。”
正是在说着话的时候,前方官道上有烟尘滚滚,有人策马奔腾而来,顿时吸引了全部所有的视线。
前方京城已经在望,端木恬骑在马背上巨头眺望,那巍峨的城墙她并非第一次见,虽然今天才是正式的回来,但以前她也不是没有来过京城。
一抬头,她就看到了城门口那黑压压的人群,当先一人身穿绛红锦袍,梳着高髻,站在那里就自然的散发出一股凛然威严之气,让人丝毫也不敢因为这是个女人而生出半点小觑。
旁边马背上的端木峥在看到这个人的时候忽然浑身一僵,不自觉的慢下了速度,与那夫人遥遥相对。
城门口,老王妃亦是第一眼就看到了他,那是她的儿子,便是化成了灰她也能一眼就认出来!
她忽然拔身而起,直朝端木峥的方向飞掠而来,运功于掌便一巴掌朝他拍了过去。
这般气势汹汹而来的一掌让端木恬一惊,下意识就想要出手阻拦,却被旁边的皇上伸手挡了下来,听他说道:“丫头,你莫非想要对自己的祖母动手不成?”
一愣,然后她马上当机立断的将所有气息全部都收敛了起来,看着祖母那么杀气腾腾的冲来,看到父亲出手抵挡,看到那两个人就在京城城门外无视大小官员和上千士兵“噼噼啪啪”的打了起来。
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爹爹出手,此刻看来便发现十七年的时间,似乎并没有把功夫都给荒废了,就眼前的这个架势,至少她还不是对手。
城门口的官员们都人齐齐迎了上来,朝着君皇帝轰然跪拜而下,喊着:“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君皇帝高居马背上,高声说道:“全部平身吧!朕把端木王爷给找回来了,传令下去,即刻调遣二十万兵马,随时等候随端木王爷奔赴北疆!”
他这是等不及的想要把这个命令发布下去了,北疆战事告急,他都已经快要愁白了头发。
马上有人应声跑了下去,又有人过来,扶了圣上下马,早有御辇等候在旁,迎接皇上回宫。
也有人到端木恬的旁边,在扶她下马之后又伸手牵过了她的马,不经意间抬头一瞥,顿时猛吸了一口凉气。
这一声抽气声也引得旁边人转过了头来,然后就看到了那样一张被巨大而又鲜艳通红的胎记覆盖了整半边面孔的脸,一时间抽气声从四处响起。
君皇帝也不由愣了下,然后勃然大怒,怒道:“混账!你们……”
“皇上。”端木恬突然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没什么,是我吓到了大家。”
暂时停了手的端木老王妃正走过来,听到这话似有些意外,看向了她左脸然后又看向了她的右脸,再看她脸色清淡似乎根本就没有任何情绪,忽然微微一笑,眼中出现了一抹赞赏之色。
她快步走了过来,拉起了她的手笑着说道:“乖孙女,祖母可总算是把你给盼回来了!”
刚才看此人,只觉得威严不凡,此刻再看此人,却觉得也不过是个普通的老夫人,头发已花白,脸上尽管保养得宜,但也出现了岁月的痕迹,此时看着她的眼神温柔而亲切,还跳跃着点点激动的晶莹。
端木恬低头屈膝,盈盈施礼道:“拜见祖母。”
这一礼,她行得心甘情愿又真心实意,老王妃也实实的受了这一礼,然后才伸手将她给扶了起来,端木璟就站在她旁边,此刻也行礼道:“拜见祖母。”
有一阵轻风吹过,下一秒端木恬忽然就落入到了一个怀抱之中,有人抱着她蹭了又蹭,欢喜的说着:“小恬恬,你可算是回家来了!十年不见,小恬恬都长这么大了,小叔我差点就认不出来,我可想死你了!”
“……”
一根手指“咻”的直指过来,有人怒声说着:“臭小子你想做什么?还不快放开我孙女!”
宸公子一如既往的一身绯红,笑眯眯的带着些许佻达之色,与十年前相比样貌倒并没有太大的改变,但少了稚嫩,更多了成熟的魅力,似乎浑身上下每一处都在散发着灼灼光芒,吸引着狂蜂浪蝶朝他飞扑而去。
不过十年过去了,他的性子倒似乎没太大的改变,依然是这么的不着调!
而且,都已经是二十五岁的“老”男人了,却至今也没有娶妻成家,整天不是游手好闲就是惹是生非。
端木恬从他的怀里挣了出来,侧目看着他说道:“小叔,十年不见,你却还是老样子。”
老王妃伸手来牵了她,另一只手上则牵着端木璟,无视宸公子的存在转身朝君皇帝说道:“皇上,老身想先带我这孙儿孙女回府,就先告退了。”
“老王妃也是爱孙心切,朕能理解,请!”
于是老王妃就这么拉着孙儿孙女,旁若无人的登上了端木王府的马车,在皇上和众多大臣的目送下欢快的朝城门内奔去。
跟在皇上身后的凤楼看着那飘然离去的马车,忽然轻笑了一声,然后“唰”的一下拿出他的小铜镜,站在皇上的身后自顾自的揽镜自照了起来,似乎是觉得此刻的妆容让他不是很满意,于是又摸出了胭脂来抹,到后来甚至连眉笔都出现了。
所有的大臣对此竟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随后君皇帝也登上了御辇。回头,对端木峥说道:“阿峥,你便先回端木王府去,好好的与老王妃说说。这些年你不在京城,小宸这混账小子又只知道吃喝玩乐,根本不管王府里的事,老王妃怕是也很辛苦。随后你再进宫来商议北疆之事吧。”
身为帝皇,竟如此与一个臣子说话,若不是十分看重的根本就不可能。旁边已经有大臣开始面面相觑,互相传递眼色。
端木峥闻言眼神微凝,缓缓点了点头。
另一边,端木恬坐在马车听着老王妃的喋喋不休,此刻的老王妃再不是城门外那个威严的老太太,也不是气势汹汹杀气腾腾的朝端木峥冲过去的母亲,而是拉着多年没有能见面的孙儿孙女似有着说不完话的祖母。
她伸手摸了摸端木恬的脸,说道:“可惜了,多漂亮的一张小脸啊,全被这胎记给破坏了,不过没关系,咱端木王府的郡主根本就不需要倚靠美貌来吸引人的注意!”
如此直接的讨论她脸上的这个胎记,是从来也没有过的事情,便是爹爹和哥哥也从没这么直接的说过,似乎是怕引起她的伤心。
不过此刻听着祖母如此说来,她却并没有什么不高兴的感觉,还能露出一抹清浅的笑意,摇头说道:“我并不是很在意这个。”
这个回答却是让老王妃意外的,毕竟有哪个女孩子会不在意自己的容貌?会不喜欢自己长得如花似玉,比这世上的任何别的女子都要漂亮?
老王妃看着她怔忪,又忽然轻轻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她的手背,说道:“好了,咱不说这个。你快跟祖母说说,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可有受苦?有没有人欺负你?”
“我们过得很好,在三石村,很宁静,并没什么好受苦的,村民也都和气,不欺负人。”
“哎,你这丫头,跟那小子说得差不多。”
那小子自然是宸公子。
顿了下,她有问道:“那这十年来,你们就一直待在那个小村子里面?”
“爹爹一直在村子里,我和哥哥出去外面走了走,看了看。”
“哦?可有看到什么好玩的?”
“看到了这世界千奇百怪,好玩的不好玩的事都有……”
马车在他们的谈话中一路朝端木王府驶去,端木恬与老王妃轻轻的说着话,端木璟则安静的坐在旁边听着,偶尔插个嘴也说上几句,一时间气氛异常的融洽,丝毫也不见初见长辈时的那种尴尬不自然。
“祖母,您可知道凤楼?”交谈声中,端木恬忽然问道。
“凤楼?怎么突然问起他来了?”
“只是有些好奇,这次我们回来他也是与我们一起的,觉得此人甚是……”
“奇葩!”老王妃利落干脆的用两个字概括了凤楼那个人,随后又问道,“那恬恬你可知道凤家?”
“凤家?祖母说的莫不是那随大炎开国皇帝打拼天下,被封为世袭罔替亲王,与端木家齐名的凤家?”
祖母怎么突然提起凤家?莫非那凤楼竟是凤家的人?可他分明是个……太监!
老王妃点了点头,道:“凤家与我端木家一样,都是从开国皇帝一直到现在,世代替朝廷镇守边疆,家里的男人可是越来越少了。凤家的上一代王爷年纪轻轻就战死在了疆场,只留下一个尚在襁褓中的儿子,那人,就是凤楼。”
“怎么会?这么说来,那他岂不应该是凤王府的王爷?怎么竟会……”
老王妃长长的叹了口气,说道:“这凤楼自小就聪明,文韬武略,只有一个毛病,那就是喜欢女孩子的东西。不过这倒不是什么大毛病,高门富贵中的公子有事没事总爱擦个粉抹个胭脂的也不在少数,他母亲虽有些不喜,但念他自小就没了父亲,府上又全是女子,身上沾染了些脂粉气也可以理解的,便没有再管他。本来这是没什么大不了的,可就在他十五岁时,也就是十七年前,皇上遇刺,他当时就在皇上身边,替皇上挡了那一剑,却是伤在了下体。也不知道他当时究竟是怎么想的,竟说如此可算是一了百了了,从此以后就是女儿身,可以名正言顺的抹胭脂擦水粉穿漂亮的花衣裳,后来还跑进宫里去当了太监。皇上念他的救命之恩,而凤家世代忠良到了他这一代又因此而注定是没有了传承,便由着他在宫里闹腾。”
端木恬有些怔愣,想起那个一路风骚的人,断然没想到他竟还有着一个王爷的身份,可却偏偏又当太监当得风生水起,似乎乐在其中。
至少看上去是这样的没有错。
祖母的这一番话不断的在耳边回荡,忽然心中莫名一动,道:“十七年前?”
“是啊,十七年前,那之后没过几个月,你爹娘也出事了。”
端木恬忽然转头与哥哥对视了一眼,兄妹两皆若有所思。
马上缓缓停下,有吵嚷声从外面传进来,端木恬微讶,老王妃却徒然沉下了脸,用力握了下她的手,说道:“恬恬,你要记住,你是长房嫡出的大小姐,更是咱端木王府的郡主,除了祖母,你爹爹、小叔和哥哥之外,谁都不得对你有丝毫不敬!”
一怔,然后点头。
老王妃便又转头看向端木璟,道:“小璟,你也要记住,你乃世子,即便是你小叔,也不得对你无礼。”
“是,祖母。”
然后她才拉了这兄妹两走出马车。
一出马车,就看到前方高门之前密密麻麻的一大堆人,一眼望去,清一色的女子中点缀着少少的几个男丁,端木恬忽然眼一晕,眉头就一点点的皱了起来。
在这豪门大院内,如此多的女人,就代表着一个意思,那就是是非多!
看到这么多的女人,她忽然有点后悔跟爹爹回端木王府里来了。
那群人见老王妃拉着两个人从马车上下来,马上就挤挤攘攘的迎了上来,有盈盈下拜也有拱手作揖,都朝这边行礼道:“拜见老王妃,恭迎世子和大小姐回府!”
郡主是要皇上封赐的,端木恬现在并没有被正式的封赐,便只能被称为大小姐,不过大家都知道,她被赐封郡主是迟早的事情,人都已回到了京城,那赐封的圣旨恐怕明天就会到端木王府了。
“都免礼吧,世子和大小姐赶了几天的路,都已经累坏了,厢房可都已经准备好了?”老王妃面无表情的说道,又是恢复到了她那威严老太太的模样。
有管事打扮的人从人群的最后面辛苦的挤了过来,恭敬的说道:“回老王妃的话,世子的流云轩和大小姐的出云阁都早已经收拾妥当。”
“世子和大小姐这是走了多少天呀?我听说先前你们是住在很远的一个小村子里面,哎呦,那种地方怎么能是世子和大小姐这样尊贵的人儿能够待的呢?一早就该回来了才是啊!”有人娇声说着。
“是啊是啊,我们可一直都在盼着世子和大小姐能早日回来,今天可算是盼到了。”又有人迎合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