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熙轻笑不语,拉起她的手,走至床边,替她脱下披风和外袍,又为她除了鞋袜,看她躺下,又为她盖好了被子。然后自己静坐在床边,就这样看着她。
静依从刚才元熙给她脱下披风,便有些呆愣,现在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是只着中衣,盖好了被子,脸一红,小声道:“那个,我自己睡就好了。你回去吧。”
元熙看她脸色红彤彤地,知道她是有些害羞了,笑道:“无妨!回去也是睡不着,倒不如在这儿陪陪你。睡吧!”
静依听了,倒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只好翻了身,面冲里,侧躺着。
元熙发现自己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心就会异常地安定!比吃了定心丸还要管用!元熙在心中轻叹,依依,你究竟是我的缘,还是我的劫?
平南候府鹤寿堂
余氏仍在自己院中的佛堂里念着经文。深夜里,时不时地传来几声敲木鱼的声音。
一位嬷嬷劝道:“老夫人,都过了子时了,您还是早点休息吧。”
余氏闭着的眼睛这才睁了开来,那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却是透出犀利的一抹精光!
“吩咐下去,明日我要亲自去趟安氏香烛铺,过两日我要到隆昌寺去进香,这一次,我亲自去选一些上好的香烛。”
那嬷嬷道:“这些小事,奴婢去做就成了。何劳您亲自去?”
余氏脸一沉,“为佛祖选香烛,岂是小事?”
那嬷嬷忙认了错,又服侍着余氏睡下后,才在外间的地上铺了被褥歇下了。
次日上午,余氏用过早膳后,又念了近半个时辰的经,才出了院子。
余氏一出院子,便听下人们来报,说是三房那边儿来人了,正在前厅内歇着呢。
余氏略一皱眉,赶忙走快了些,往前厅去了。
老太爷正端坐在主座上,除了苏伟和苏清,其它人竟是都在。
余氏进了前厅,笑道:“是成儿来了?怎么提前也不说一声,我正说着要去选一些香烛呢。”
苏成忙起身道:“只不过是些许小事,不敢劳动母亲!”
余氏笑着坐了,看着站在一旁的静美道:“美儿呀,来,到祖母这儿来。”
静美依言上前,站在了余氏身边。现在的静美,哪里还有以往的那般骄横跋扈?早已是让暂时掌管府内中馈的柳氏给调教地没了脾气!
余氏看了看,有些心疼道:“瞧瞧这孩子瘦的!你是怎么做父亲的?美儿都瘦成了这个样子,你都不管的吗?”
苏成脸一僵,道:“母亲,现在正是长身体的时候,您看着她瘦是因为她长高了。”
余氏脸一沉,怒声道:“你也知道她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你瞧瞧这孩子的脸色!都快成难民了!美儿呀,咱们不回去了,打今儿起,你就跟在祖母身边了!可好?”
那静美赶忙福身道:“多谢祖母!美儿也是日夜思念祖母!”
静依一挑眉,几日不见,这静美也会说奉承话了!而静微看向静美的眼神,则是充满了不屑!以前笑话我是庶出的,现在你自己不也成了庶女?
余氏扶起了静美,转头对顾氏道:“儿媳妇呀,静美在这边的开销就从我的月例银子中出。”
顾氏忙一脸惊慌,起身道:“老夫人这不是在打儿媳的脸吗?别说静美是我的侄女,您的孙女,就是来了外人,住到府里,也不能从您的月例银子出呀!老夫人心疼静美,是这孩子的造化。就让她在您身边陪着就是了。她的开销,儿媳自是会安排好的。”
余氏点了点头,像是才想起来一般,问道:“成儿,你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老太爷轻哼一声,“你以为他无端端地怎会到这里来?还是为了借银子?”
苏成忙道:“是这样的,母亲。我有一个以前的同窗,落第后,一直在做绸缎生意,前几日遇到了,一起喝了顿酒,才知道他那绸缎生意在山东做的很是红火,那位朋友便与我商议着一起在京城开间绸缎庄。我手头上的银子不够用了,所以才想着到大哥这儿先借一些应应急,待回头分了红利,便将银子还上。”
老太爷冷声道:“你能有什么正经朋友?小心人家坑了你,你还在那儿傻乎乎地替人家数银子呢!”
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儿,被老太爷这样数落,苏成的脸上也有些挂不住,一脸的尴尬和窘迫之色。
顾氏心里叹了叹气,却是不敢表露出来,笑道:“三弟想着做生意是好事,父亲也莫要小瞧了三弟,说不定,三弟还真是做生意的好手呢。”
余氏也趁机道:“就是,成儿这不也是知道上进了吗?既然不能做官了,总要想法子赚钱才是。您又何必如此地轻视他?”
老太爷看了余氏一眼,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喝着茶。
余氏看了顾氏一眼,顾氏明白老夫人这是想着让自己借银子给他了,只好强带了笑意,问道:“不知三弟还差多少银子?”
苏成心中一喜,知道顾氏这是愿意借银子给自己了,便急道:“每人各出两千两,我那里有一千两,还差一千两。”
顾氏惊道:“一千两?开绸缎庄要四千两银子的本钱吗?”
余氏也问道:“是呀!不过就是间绸缎庄,如何会下那么大的本钱?”
苏成解释道:“我们经营的绸缎与别家的不一样,全都是从江南知名的绣坊和织坊进来的。成本本就要高一些,再加上运输中的费用,还有房租,一开始总要先存些货。所以才会需要这么多银子。”
顾氏有些担忧道:“我的陪嫁里也有两家绸缎庄,倒是不知道需要下这样大的本钱。”
余氏瞥了顾氏一眼道:“今日,你大嫂将银子借给了你,你就要好好经营,若是有不懂的可以到你大嫂的铺子上问问,学一学,千万莫要不懂装懂!既让人笑话,又赔了银子。”
苏成忙笑嘻嘻地应了。
顾氏这里心中却是气极!自己只不过是问了一句差多少银子,老夫人就赶忙替自己应了。话还说的这般好听!顾氏心中虽气,但是当着这么多晚辈的面儿,基于孝道,也是不能明着反驳的,只好轻道:“这样吧。三弟,一千两银子也不是个小数目。待你大哥回来,我问过他,再让人给你送到你府上去。如何?”
苏成一看有门儿,就赶忙谢道:“多谢大嫂了。父亲、母亲,那儿子便先走了。我那朋友还等着一起去看门面呢。”
老太爷不搭理他,余氏冲他摆了摆手道:“去吧,去吧。”
这边儿,苏成出了门。余氏让人给静美安排了一番,自己就带着两个嬷嬷乘马车出了府,直奔那安氏香烛铺。
进了香烛铺,余氏就一样一样挨着看。正挑着,那掌柜笑道:“哟,这不是苏老夫人吗?您今儿是想选些什么?”
余氏笑道:“过两日想着去上香,下人们选的,我不放心,所以想亲自来看看。”
掌柜的笑道:“苏老夫人,您可是心诚呀!佛祖定然会保佑您的。”
余氏淡笑不语。
那掌柜又道:“对了。昨儿个,有位朋友在这儿放了一尊玉观音,说是家中落魄了,急需银子,可是这是观音,不是其它的物件儿,不知道该如何办?这不,昨儿放我这儿了,我就给帮着瞧瞧,看哪家的夫人想着请尊玉观音回去的,也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余氏眼睛一亮,道:“哦?在何处,快带我去看看?”
那掌柜的看了一眼店铺,“这样吧,您与我进去看看,成与不成的,倒是无妨,只是这玉观音可是上品,您看。”
余氏转头吩咐道:“你们在这里等着,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与那掌柜的一起进了内堂。
二人进了内堂后,又出了后面的小门,来到了后院儿,进了屋子,那掌柜的关了房门,将那长案向左偏移了不到一尺,在墙上敲了几下,便见这墙壁一动,竟是一处机关!
二人进了秘室,那墙壁又复原如初。
秘室内,一个身形修长,相貌普通的中年人,正在等着他们。
余氏见到来人,急道:“如何了?那紫姬可是救了出来?”
中年人摇了摇头,“她已经死了。”
余氏闻言一怔,带些指责的口气道:“你不是说给他送了假死药,可保她无事?”
中年人也是一脸的费解道:“我也正觉得奇怪,我给她的明明是假死药,为何她吃了,却只是浑身无力?并没有假死的症状。”
那掌柜地说道:“莫不是她根本就没有来得及吃?”
余氏点点头道:“有可能!看来这个白氏还真是对她恨之入骨!否则也不会如此的将她凌辱至死!”
中年人一脸愁容道:“主子又在催了。以前虽然也没有找到那镯子,可是好歹还有紫姬给接应的银子。可是现在她这一死,定国公府那边儿,咱们是指望不上了。”
“那她的那个儿子呢?”余氏问道。
中年人道:“放心,他不会有事,他可是货真价实的定国公的血脉!主子已经在他身边派了人。”
余氏这才放心地点点头,“三十年了。咱们也只是找到了那张图,这镯子到现在还一点儿下落也没有。上次究竟是什么人闯入了我的屋子,至今也是查不出。我担心已经有人在怀疑我了。”
“所以主子才会催促咱们动作快些。”
“可是这么多年了,那库房里的东西我几乎是都看遍了,也找不到。如今咱们去哪儿去找?”
中年人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道:“三小姐,你不会是贪恋平南候府的富贵,不想再为主子做事了吧?”
余氏一愣,怒道:“你这是说的什么浑话?这些年我为他出的力还少吗?就只有紫姬给他银子了吗?我给的虽没有紫姬多,却也几乎是倾尽我所有了!还有这些年来从我这里传递出去的消息,甚至还有关于朝廷的一些机密大事!哪一件不值几万两银子?你们还想让我如何?”
余氏顿了顿,又道:“哼!若说没有找到那镯子,只是我一个人的责任吗?你们不都是进去找过?可哪一个不是空手而回?我好歹还为他找到了那张图!这就表示已经成功了一半儿了!你现在却说我不尽心?说我贪恋候府的富贵?”
那中年人看她似是真的恼了,忙一脸谄媚地样子道:“三小姐莫气!是奴才说错话了。三小姐消消气!”
“哼!”余氏重重地哼了一声,走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将头扭到了一边。
那掌柜的道:“主子现在不在京城,咱们又才折了紫姬,那这京城中的事,该听谁的安排?”
那中年人自怀中掏出一个扳指套在了左手的大拇指上,那掌柜地赶忙跪下。
中年人也不说话,只是看向了那余氏!余氏两眼直直地盯着他手上的白玉扳指,似是想要将它印入脑子里一般!半晌,余氏才起身,缓缓地冲着那中年男子跪下。
中年人的脸上,这才浮现出了一丝笑意,轻道:“起来吧。主子交待,三天!三小姐,你只有三天的时间,如果三天后,你仍是找不到镯子,那主子就会下令将你的身分泄露出去。到时候,整个平南候府都会被抄家灭族!而主子会安排人手混入平南候府,搜寻那只镯子。”
余氏浑身一颤,“三天?三天后,我的儿子和孙儿也会死?”她的声音有着一丝轻颤,显然是有些激动了。
“主人说了,他会给你准备两粒假死药。你想好,自己一粒,另一粒留给谁?”
余氏嘴唇有些哆嗦,张了张,却是始终没有发出声音。
中年人看她的样子,有些鄙夷道:“三小姐,任何妨碍到主子计划的人都得死!主子肯赐给你两粒假死药,已是对你极大的仁慈了。”
余氏闭了闭眼,没有说话。
那掌柜的说道:“三小姐,你没事吧?”
余氏摇了摇头。半晌后,才开口问道:“关于我的身世的证据,已经准备好了?”
中年人点了点头道:“主人走前,将这些东西交给了我。三小姐,这三天内,我会让所有人配合你找到那只镯子。可是三天一过。你就要做好撤离的准备了。”
余氏握着拐杖的手,越来越紧,手心已是冒了汗,那手背上本就没有多少肉,干干瘪瘪的,像是老树的树皮一般粗糙。那干枯的手指的关节还泛着青色,如同骷髅一般,看了让人心惊!
按说余氏身为平南候的老夫人,应该是保养得当,虽是年纪大了些,可也不该如此的衰老!可是她自进了苏府,就没过过一天的舒心日子,整日里担心吊胆的,生恐自己的身分被人怀疑!再加上入府后,又不得宠!后来那王氏生了恶疾,而苏谨又不愿再娶,所以才抬了她为继室,否则,她的处境会更加地艰难。
余氏自从安氏香烛铺里出来后,就一直是心不在焉的。苏成是自己的儿子,自己是一定要护他周全的,可是还有几个孙子孙女,要她如何能舍得下?
余氏坐在马车里,两行浑浊的眼泪挂在脸上,三十年了!自己做了三十年的余氏,算起来,比做陈家的三小姐的日子要长的多!有时候连她自己都以为自己是真的余氏,至少也要为苏成一家打算!她也曾想过会有这么一天,可是三十年了,她以为自己可以不用看到苏家被灭门的惨痛,可是现在?那人一句话就将她所有的计划全都给毁了!
除了苏成,她不惦记任何人!罢了!余氏睁开眼睛,重重地舒出一口气,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决定一般,擦了擦脸上的泪,轻叹一声,笑了!
接下来的两日,平南候府里很是平静。平静地让人感觉到压抑!就仿若是大雨快要来时,阴云密布,压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那种感觉!
静依坐在书桌前,正在静静地练着字,海棠和柳杏儿都在旁边伺候着,一个磨墨,一个帮她整理用过的宣纸。
屋子里的气氛倒也是温馨宁静,静依正在写着一首诗:
灿灿萱草花,罗生北堂下。
南风吹其心,摇摇为谁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