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突然之变,让邱仑几乎崩溃。
转眼间二子三孙死绝大半,邱家下人攻击锦衣卫,烧死了林盐院的女儿和少年贵爵的美婢。
邱园内白塔烧着,邱家女眷生死不知。
天塌地裂!
甬道末就算还有十来名不是宋耳一伙儿的,可他们看不真切发生了何事,有人往外逃去,有热血的,竟跟着宋耳等人往前冲杀而来。
不过他们唯一算错的,就是没想到护卫马车的那二十亲兵,遇袭后根本没有拼死去保护马车内的人,直接跳跃开来,蹲下,取出挂在腿侧的火器,开始冷静的射击。
“砰!”
“砰砰!”
“砰砰砰!”
一阵呛鼻的硝烟弥漫起,分三段连续二十响后,喧闹的甬道内相对安静了许多。
原本疯魔般的喊杀声弱了下去,哀嚎呻.吟声增多。
二十亲兵根本没有理会前面情况,冷静的重新装入子药,用铜棍捣实后,几乎没有停歇五个呼吸,射击声再起。
又一轮后,白色的硝烟弥漫了整个甬道,根本看不清人影了。
也没有再冲喊冲杀的声音,二十亲兵这才收手,将枪管滚烫的火器放在地上,抽出腰间绣春刀,开始沉默列阵。
对于能在酷寒之下,冒着枪林弹雨冲杀雅克萨城的边军悍卒而言,当前这点阵仗,实在不值一提。
若非贾琮要求他们不断熟悉火器作战方式,只手中腰刀,就足以对付这些犯上奴仆。
而贾琮身边,展鹏一双弯刀早已出鞘,将宋耳及另外五人圈在两团刀光中。
除却最后两人是好手还能坚持外,其他四人都已倒地。
贾琮之前报信的那个缇骑护卫,此人为沈浪假扮。
见展鹏虽然压着那两人打,但短时间内始终不能斩杀,贾琮对沈浪道:“你去帮他一把。”
沈浪闻言,看了一旁邱家祖孙二人一眼后,难得一次没有领命,摇头道:“大人安危第一。”
贾琮呵呵一笑,没有见责,只是再次将伏在腿侧的两把火器取出,装填完毕后,等看到展鹏暴走的将那两名不知真实身份为何人的奴仆压制到角落里打,他抬起双手对准那边,忽然大声道:“展鹏,让开。”
展鹏极为默契,闻声一个侧跃跳开,贾琮立即扣下扳机。
“砰砰!”
一阵硝烟两声爆响后,对面本就精疲力竭的奴仆立刻倒地。
后世中华大地清末时,经过多少血泪才让百姓明白,火器并非妖法,靠喝符水跳大仙请神上身是防不住的。
更何况是这一会儿?
有些人是不明白,有些人则是不愿明白。
其中甚至包括贾琮身边之人……
展鹏追求的是纯粹的刀法,沈浪追求的是极限的拳脚功夫。
两人对寻常人就能举起杀人的火器,并不喜欢。
不过此刻,看到火器之威后,两人都心有所感。
这世道,果真变了……
等硝烟散尽,二十亲兵有条不紊的一一抽查补刀。
不过贾琮却留下了未死的宋耳,只命展鹏卸掉他的下巴,斩断他的手脚筋。
“啊!!”
“畜生!”
“畜生啊!”
直到这一刻,邱仑才终于从巨大的惊变冲击中回过神来,看着倒在地上挣扎蠕动的宋耳,他扑身上前,就想撕碎了他。
不过却被沈浪所拦,贾琮道:“邱员外,杀了他,就找不到幕后黑手了。”
邱仑一个激灵,连连道:“对对,幕后黑手!幕后黑手!”又冲宋耳破口大骂道:“你这该死的狗奴才,几辈子在邱家当差,何曾亏待过你家?喂不熟的白眼狼,黑了心的畜生啊!说,到底谁指使的你,你这畜生是要让我邱家抄家灭族啊!”
宋耳下巴被卸掉,哪里说的出话,只流着口水呜呜乱叫。
贾琮对沈浪道:“带十个人进邱园里,能救火就救,救不了就救人,实在救不了也不用勉强。遇有阻挠者,无论男女老幼,杀无赦。”
“喏!”
沈浪沉声一应后,数了十人带进邱园。
贾琮又对邱仑道:“邱员外,前面还在厮杀,为防范邱家仆人被杀光了,太无辜,咱们还是先去前面吧。否则时间一长,真中了旁人计谋。”
邱仑闻言面色一变,看了面色淡然的贾琮一眼,忍不住声音沙哑的问道:“大人,早知此为他人计谋?”
目光落在那五驾已经被烧空的马车上,里面哪里有人……
贾琮看了他一眼,淡淡道:“只有五成把握。邱员外自己不觉得,这个关节点,邱家请我上门做客,有些诡异么?”
邱仑闻言惨笑一声,道:“此为我夫人……”言至此,眼神忽地一凝。
贾琮呵呵笑了笑,道:“到底和令夫人有关系否,一会儿便可知。”
来之前,沈浪那里他就下过命令,要先拿下邱仑夫人唐氏。
此事若说和她没有关系,那才是笑话……
见邱仑目光阴晴不定的看着自己,贾琮也不在意,善意的提醒一句:“邱员外,今日之事,和锦衣卫关系不大,和你邱家关系极大。待事后,你还要与本座一个交代,呵。”
说罢,大步往前走去。
身后邱仑唯一的亲孙邱林悲声道:“祖父,刚才若非那位大人的手下相救,孙儿也要惨死……”
听闻此言,邱仑身子一震,目光清明过来。
是啊,若非贾琮,他差点就要断子绝孙了……
长叹息一声后,邱仑让邱林扶着他,赶往前面去。
……
双槐街。
自东西街头两端,分别进来了一大队人马。
东面,一长溜或古拙或华贵的马车,缓缓驶来。
西面,则是以五顶四抬大轿当先,背后却是密密麻麻的盐丁队伍。
两方人马在邱府正门前相对。
当头一架马车率先开门,宋华搀扶着宋岩缓缓下车。
见这般动静,对面五顶轿中人也匆忙下车,不敢延误,迎了过来。
宋岩看了眼对面煞气腾腾的盐丁队伍,白眉紧皱,对当先来问好的赵朴道:“元俭,你一世沉稳持重,今日之事,唐突了。”
当世能叫赵朴表字的,已经屈指可数了。
可宋岩却叫得,赵朴闻言,苍迈的身躯微微前躬,苦笑道:“松禅公啊,若非逼到绝路,小老儿我焉能出此下策?我们扬州盐商,只求一条活路啊!”
宋岩眼眸中目光凝了凝,道:“依你之见,邱府内的事,是贾琮逼迫为之?”
赵朴沉默了下,缓缓道:“昨日邱仑亲自登门,向我寻计。是小老儿告诉他,此为锦衣卫那位大人缓和关系之法。邱仑欣喜应之,他不会欺骗我的。”
宋岩白眉一扬,道:“你要明白一事,今日之事,是邱家人宴请贾琮,而非反之。前日,琮儿便来我府上询问,邱家人怎会在这个时候请一场东道?老夫亲口告诉他,这其中,有一半的可能有诈。此刻再看看你们这般动静,老夫有十成把握,此间必有诡计。”
此言一出,赵朴等人无不色变。
郑泽有些忍不住道:“松禅公,您老当然替您的关门弟子说话。可能有什么诈?现在是邱家正在被灭满门,被人烧杀!您是闻名天下的大宗师,可要讲公道……”
“放肆!!”
宋岩面色一沉,就要开口,却听邱家大门前传来一道厉声呵斥。
众人看去,便见贾琮出现在门内,面色凛冽步步走来,目光如刀的看着郑泽。
郑泽明显被唬了一跳,不过他到底是一代盐商豪阀,还不至于被贾琮喝一嗓子就跪地求饶。
更何况,他背后还有郑家的数百盐丁在。
再看到为首的赵朴面色阴沉的看着贾琮,郑泽强鼓勇气,大声道:“贾大人好手段,邱家好心请你东道,伸着笑脸想缓和与大人的关系。贾大人倒好,借这机会,烧杀邱家满门!却不知这一次,贾大人又给咱们盐商定的什么罪过?”
贾琮冷冷看他一眼不答,只道了句:“郑泽,我希望一会儿你还有此时的气魄。”
目光又扫了眼街道西面密密麻麻的盐丁,而后看向目光凝重的赵朴,冷笑一声道:“聪明一世,毁于一旦。”
说罢,不理会盐商众人的反应,走向宋岩、甄应嘉并江南十三家方家家主方哲、褚家家主褚东明,石家家主石公寿等人。
与宋岩见礼罢,宋岩开口问道:“果真有算计?”
盐商队伍那面个个默不出声,等着贾琮的回答。
贾琮点点头,然后道:“让邱仑自己出来说吧。”
此言一出,赵朴面色便是一变。
这时,邱仑在其孙邱林的扶持下,终于跟上前来,面色悲愤苍凉。
他先看到的,是赵家赵朴,踉跄上前,悲声道:“老爷子啊!!”
赵朴扶住他,沉声道:“子全,到底怎么回事?”
郑泽也急道:“老邱,发生了何事?”
邱仑悲从心来,老泪纵横,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让人急不可耐。
赵朴到底冷静,看向扶着邱仑的邱林,沉声问道:“元化,到底发生了何事?”
邱林也落泪道:“赵老太爷,原本都好好的,可就在祖父请贾大人进园时,管家宋耳不知是得了失心疯还是撞客魔怔了,竟带人暴起杀害了我父亲和二叔,还有两个哥哥,他们还要杀祖父和我,是被贾大人所救。他们还烧了贾大人的马车,诬赖说是锦衣卫要杀邱家满门,他们还烧了白塔……”
“啊?!”
此番真相一出,无人不动容。
正在此时,又听西面传来一阵动静。
有铜锣开道,有军鼓阵阵。
数面旌旗招展,上书“方”、“郭”、“陶”等字样。
竟是江南督抚并江南大营总兵齐至。
见此,赵朴等盐商面色无不再难看三分。
事情棘手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