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这两个结果中的哪一个,伊凡都不愿意去面对,因为自己一旦这么做,就意味着对自己过去,数千年逃亡人生的彻底背叛,也是对自己人生最大的否定。
“怎么你今天魂不守舍的,”饭桌上,华婷婷敲了敲伊凡的碗,有些担忧的关心道,“不会又是要打仗了吧?不是说还有几个月吗?”
不过华婷婷转念一想,前几次说是要打仗的时候,伊凡好像什么动静也没有,脸上别说紧张,连眉头也没有皱过一下,不像今天,看起来就像害怕别人随时上门逼债似的,一口饭在嘴里嚼了几分钟还没咽下去。
伊凡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只是下意识又往嘴里扒了一口……
“你这么想问题,头不疼吗?”洗碗的时候,华婷婷在厨房问道,不过自然,她的问题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你刚才听到我说的话吗?”收拾好碗筷之后,华婷婷趴在饭桌上,盯着伊凡正在发呆的这张脸一边发呆,嘴巴一张一合,像个机器人一样问道。
伊凡回过神来,老实承认:“刚才没听到,你说什么?”
“我说你老这样想问题,脑子不想乱掉啊,”华婷婷说着,拿手去拍伊凡的脑袋,还做了一个摇晃的手势,“一团浆糊。”
的确是一团浆糊,伊凡心里想着,印象中,就连自己在撤离最初位面前一个晚上,思考到底是和老师留下来,还是和其他人一起走,也没这么艰难过。
一面是对抗皇帝的长远计划,一面又是近在眼前的这些法师,一边是自己所从事最大的“事业”,可以说是一生最大的目标,一边又是自己作为一名法师的事实……
“伊凡?”华婷婷柔声唤道,她没有意识侦查,不知道自己丈夫此刻脑子里正在想的是什么,即使她侦查了,可能也无法理解这其中的痛苦,她此刻只是在自己心里,打着属于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小九九。
“嗯。”伊凡哼了一声,算作回应。
“你在听吗?”
伊凡诚实的摇了摇头,因为过度思考,他现在满脑子都是关于法师,关于皇帝,关于逃亡,其他什么都听不进去。
不过他这态度却给了华婷婷意外的勇气,犹豫了几秒,她轻声说:“要不,我们要个孩子吧。”
“嗯。”伊凡又哼了一声。
还没等华婷婷高兴起来,他忽然有了反应,高声反问:“你刚才说什么?孩子?”
华婷婷被这态度吓了一跳,低声回答:“我只是随便说说……”结婚之后,伊凡一直很注意避孕措施,关于这个话题,华婷婷也是受自己母亲影响,第一次提起,没想到伊凡反应这么大。
“对不起,我刚才没反应过来,”伊凡先是道歉,然后说,“不过暂时还不行。”
“我知道,这么突然提出来,你一定没有这方面的准备。”
“不,不是我,”伊凡摇头,“是这个世界。”
也就是在这一刻,刚才一直困扰着伊凡的问题,迎刃而解。
☆、354 根源
前一段时间,也就是推广意识决斗,伊凡曾经听林泉提到过两个关于哲学家的小故事:
第一个是古希腊哲学家泰勒斯有一天夜观天象,因为太过认真而掉进了坑里,被其他人嘲笑,说他连脚底下是什么都看不清,研究星星有个p用,后来这位哲学家用这个技能预测天气,靠买卖橄榄油赚了一大笔钱,结果众人刮目相看。
另一个则是一个小笑话,一位哲学家和数学家坐着渔夫的船,数学家说没学过数学,就浪费一半人生,哲学家说没学过哲学,浪费大半人生,结果船翻了,渔夫问两个人会不会游泳,两人不会,渔夫说他们浪费了全部人生。
这两个故事其实都只能是挂着“哲学”的外衣,贩卖着世俗化的成功学,因为对于大部分人来说,一种东西“能否有用”,就是判断这样东西价值最好的方式之一。
林泉当时之所以会说到这些,只是感慨哲学在人类历史上,在大部分人心中的地位不高,最大的原因就是因为纯粹的哲学几乎毫无用处,而意识决斗的出现,多少让这门古老的学问具备了成为一项“实用技术”的基础,对哲学的推广和普及,无疑是存在着好处的。
如果在人的生命中,每个人每一年都要接受一次无可避免的意识决斗,那几十年之后,因为巨大的生存压力,每一个活下来的人都会成为哲学家――这是林泉的原话。
说真的,伊凡不是很欣赏第一个故事中那位哲学家赚钱,因为在他看来“夜观星象”在故事中,发挥的作用其实跟现代人学着炒股票并不存在本质上的区别,不过对于第二个故事,伊凡当时和林泉在观点上存在着一点分歧――伊凡始终认为,在一个存在河流,又不可避免需要承担溺水风险的世界,游泳这项技能的价值,的确要比哲学高的多。
两个争着争着,按照逻辑辩证的习惯,不可避免举到了一些非常极端的例子――伊凡当时就说到,如果一个人除了哲学,其他方面完全一无是处,甚至连自己都无法养活,只是一个人终日沉浸在对世界和真理的知晓“快感”中,那这样的人,究竟应该是被推崇的,还是应该被鄙视的。
这场辩论最终是以林泉的失败而告终,因为再将这个问题继续演化下去,伊凡肯定会提到如果全人类都是这样的人,那会有什么结果――毫无疑问,在那种每一个人都只会哲学,其他一无是处的社会,将是一个完全无法自持的病态社会。
伊凡又提到,许多人推崇哲学或者其他精神层面的“至高价值”,很大原因只是因为这些价值是这个社会所稀缺和急需的,在这些人的思维中,哲学其实和正在上涨的房产一样,只是因为市场供求关系而具备“貌似高端”的地位。
哲学固然重要,但伊凡始终认为,它还远远没有重要到可以让人抛却生存这个前提,活着才是一切意义的根源,这一点,不管是对个人,还是对社会群体,都是一样的。
古希腊是一个精神文明异常发达的文明,现有人类所有文明的核心,包括科学,数学,哲学,音乐,甚至政治,都不可避免受到这个2000多年前文明古国的影响,但让所有人都感觉可惜的是,这样一颗璀璨的文明太阳,最后却是被一群只懂得挥动青铜短剑的罗马人扼杀在萌芽中,阿基米德的镜子虽然能引来上帝之火,却最终还是挡不住罗马人“野蛮”的入侵。
地球历史上这样的遗憾数不胜数,被蒙古所灭的宋朝,被后金所灭的明朝……
但在伊凡眼里,这些国家和文明的消失,恰恰不是地球人的悲哀,而是地球人最宝贵的历史遗产――历史正是用无数这种铁一般的事实对后来人发出警告,警告他们在这个世界中,什么才是最重要的,不管你是哲学家,数学家,还是文人,不管你觉得你所发现的精神世界有多么丰富和广阔,但只要你们忘记了你们生存的这片土地,忘记了暴力才是维护一切存在的基础,那现实迟早会让你们支付代价。
也许有人会说,这些人即使死了,这些文明即使消失了,但他们在历史上的地位是永远不会被磨灭的,他们的死,比其他人的活要有着千百倍之上的意义。
这显然又是一句废话――如果此时此刻,一颗小行星即将撞击地球,而地球人却完全没有应对的方法,然后人类就像恐龙一样被毁灭,会有后来的文明觉得地球文明是死得其所吗?
相信没有一个地球人会这么认为,如果这种事情真的发生,每一个人最大的反思肯定会毫不犹豫的变成――我们为什么不用这些年尽情享乐的精力,去发展航天技术。
内心在道德上的安宁就好像无数精神知识一样,固然有着重要的地位,但如果把这些放上伊凡心中的天平,另一端放上生存,那结果是显而易见的。
理想的风筝就好像璀璨的星空一样,不管它再高再美,但如果你在观看它们的时候,忘记观察脚下的道路,忘记了支撑你的是脚下的大地,那总有掉进坑里,再也爬不起来的一天。
……
卡梅尔的官方时间是和乍得保持一致的,总体上,要比z国的时间“快”接近6个小时,这也就意味着,当卡梅尔时间已经进入深夜11点,伊凡准备入睡的时候,北京时间才刚刚接近下午5点,赵亮的家,才刚刚准备吃晚饭。
吃饭的时候,赵亮对父母顺便交代了一声――晚上要去出差,这几天都不会回来。
赵亮的父亲顺便关心了一下赵亮这次出去的目的,而赵亮也给出了一直沿用的理由――公司安排出差。
他们没有怀疑,只是如往常一样,抱怨儿子公司加班制度的不人道,然后提醒赵亮路上注意安全,在外地不要被骗……在话题的最后,赵亮的母亲还照例关心了一下儿子的终生大事。
如果说伊凡的生活是高高在上的国王,每天生活的最大中心,就是做许多关系他人的决定,所作的工作就是靠自己的大脑,那么赵亮就是名副其实的平头百姓,而他“工作”的内容,也和伊凡在生理上形成了互补关系――让伊凡自己来形容的话,赵亮的存在,就好像是一个精密执行各种任务的机器人。
赵亮父母只知道自己的儿子整日专心于工作,忙于各种出差和加班,但却从来没有了解过,儿子的工作内容是什么。
如果他们把精力少花在为儿子寻找对象,私下去调查一下儿子的话,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么放心了,不过,因为赵亮银行卡上每个月固定多出来的五位数“加班费”的存在,两位老人这样做的动机,几乎就不存在。
吃过晚饭,赵亮如往常一样,走下公寓大楼,在小区门口,拦下了一辆出租车,然后随机报了一个地名。
时间已经六点还多,对于11月下旬的宁州来说,这个时间意味着阳光已经在西边准备卸去今天最后一丝光华,街道的两旁,城市的璀璨即将开始闪亮。
宁州每一个出租车司机都是天然的话唠,今天赵亮碰到的这个也不例外,一路上,就在赵亮面无表情欣赏着街边风景时,热情的司机则开始跟他聊起了时下最新流行起来的话题――移民太空。
美国人已经开始尝试将目前的太空站扩大化,建立类似卡梅尔空间站这样的永久型城市,在一个半分钟的红灯前,司机热情的为赵亮指着天空中几颗耀眼的新星――据他说那是美国人建立的几个新的太空空间站,每一个最多都能容纳上万人。
相比起卡梅尔的空间站,这些太空空间站不论是在规模,安全性,还是运行经验上,都存在着不小的差距,不过这些都无法阻挡人类对太空的真正向往,美国人新建成的几个空间站已经住进了数千人,而且这个数字还在增加,一个月前,美国总统还刚刚发表过声明,指出这些空间站都是美国神圣不可分割的领土。
这件事当时在国际上产生了很大影响,不过后来因为中卡之间的紧张风波,很快就销声匿迹了,从这位司机现在的热衷程度来看,这件事在民间的影响力依然还存在。
司机一直在抱怨国家为什么不在太空上加大投入,然后又以专家的口吻,断言再这样下去,以后地球轨道将成为美国人的天下……他当然不会知道,中卡之间因为之前的事,在对待魔法的态度上已经加了120个小心,现在和卡梅尔划清界限还来不及,怎么又会加强合作。
对于司机的牢骚和对国家大事的过分关心,赵亮就像应付父母在饭桌上的言论一样,简单的应了几句,下车之后,看着出租车消失在远方的车流尽头,他有些感慨:“真正该关心的不去关心,不该操心的却瞎操心。”
……
洞穴中没有日夜之分,长期以来,法师们唯一可以用于计量时间的工具,就是自己肚子的饥饿程度,毛发生长的速度,或者感到困乏的间隔。
手机的出现让这种情况出现了微妙的变化,同时也让所有的法师明白,洞穴里的时间,过的并没有他们之前想象的那么快。
“他来了。”年轻的法师在看了一眼手机之后,对其他所有人说。
话音刚落,就在洞穴中央,出现了一个陌生的人影,他出现的速度是如此之快,如果没有他的提醒,这样的速度肯定会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没办法即使反应。
“好快的空间魔法。”年轻的法师盯着眼前的赵亮,赞叹道。
赵亮没有回答,而是大概注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
这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标准避难所,照明,恒温,空气交换……这些熟悉的不能在熟悉的法阵让伊凡觉得仿佛又重新回到了过去,仅仅四年时间没有接触这些,伊凡却感觉像是隔了一辈子。
“你提前来了,”避难所内,唯一一位穿着现代服饰的法师对赵亮说,“为什么?”
“我觉得在你们出现在地球之前,有些话需要先跟你们交代,”赵亮回答,目光依次在所有人脸上扫过,“所有人都在这里了吗?”
“是的。”
赵亮点了点头,对所有人说:“虽然你们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但我觉得还是有必要亲自自我介绍一下,我叫伊凡,以前的我和你们一样,也是一名逃亡的法师,不过现在,我是卡梅尔的国王,最重要的是,我是一个规模接近两亿的,意识网的创造者。”
在说到意识网的时候,伊凡注意到有几位法师的精神出现了比较强烈的波动,他看了他们一眼,然后又转向眼前的这位法师,开口问道:“你们呢?”
“在你出现在这里之前,我竭力让他们都相信,你是善意的,但现在看来,似乎这只是我的一厢情愿。”年轻法师在说这些话的时候,脸色有些转冷。
“我是否善意,还是要取决于你们,”伊凡开门见山的说,“告诉我,如果对抗皇帝和保持你们作为法师的骄傲,两者只能选择一样,你们会选择什么?”
“我不明白。”法师说。
“这不难明白,”伊凡伸出手,张开五指说,“如果五根手指头都想着以自己的方式去对抗一只拳头,那遭遇的结果只能是失败。”
“你的意思是说,让我们服从你!”
“如果你愿意这样理解的话,”伊凡淡淡一笑,“没错。”
“这办不到!”法师的脸色就像一坨冰块,“你也曾经是一位法师,你应该明白,这不可能。”
“是的,我知道,”伊凡说,“所以我给你们带来了另一个建议,离开地球,离的越远越好。”
“为什么?”法师还是不明白,“你害怕我们的出现会给你的统治带来威胁?”
“不,不是威胁,”伊凡摇头,“你们对我,就好像对皇帝那样,造成不了真正的威胁,只能是麻烦。”
“难道你们还不清楚吗?”伊凡接着解释道,“地球即将面对的,将是一场无比艰巨的战争,在这样一场事关存亡的战争中,我只需要一种人,那就是能够服从命令的人,而恰好,你们不在其中,而且你们的出现,将会阻止更多人成为这种人,所以,我的意思很明显,地球现在不需要你们。”
“可我们是准备来帮……”
“你们的离开就是最好的帮忙,”伊凡不留余地的坦言,“我现在不需要盟友,只需要部下。”
“如果我们不这么做呢?”十二个人当中,另一名法师对伊凡传话。
“我不希望这种情况发生,”伊凡抬起手,对所有人说,“但如果真是如此,我也对此有所准备,相信我,这条路对我们双方而言,都是一个错误。”
“我们没有恶意,”人群中已经有人在构建魔法,年轻的法师试图做最后努力,“而且我们也可以保证,绝对不会影响你的统治。”
伊凡看了他一眼,却是提了另外一个话题:“你就是那个一个月前,在z国出现,最后通知我还有140多天的预言法师?”
对方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
“所有认识我的人,都称我为先知。”
“先知?”伊凡笑了笑,“的确是一个好名字,我知道,在皇帝那里,预言魔法被称之为时间眺望,预言魔法的施法者被称之为眺望者,而你,就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眺望者,相信你可能比我更清楚,如果你当时在地球上继续逗留,会引起什么样的后果。”
“是的。”他承认,“不过那是因为你……”
“不,你还是不明白,”伊凡打断他说,“即使没有我的因素,甚至,即使我和卡梅尔,意识网根本不存在于地球,你们这么多法师的同时出现,也很容易引发战争。”
“告诉我,你之前在地球上生活了多久?”
“一个多月。”
“说说看,这一个多月以来,你对地球生活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