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真的无事!此事无须陛下插手。摄政王做事,自有他的考量。我无妨!”她用肯定的语气说道。
束戬听完她话,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盯着她。姜含元感到他好像是在探究自己似的,后退了一步。
“陛下有事请去。我也告退了。”
她朝面前这少年躬身,随即再次迈步,却又听到他说,“我知道你是在故作大度!从小到大,女人我见多了,宫里到处都是,哪个不想争宠!那些不争的,不过是争不过罢了。你固然和别的女子大不相同,但你若想抓住我三皇叔的心,总这样,是不行的!你须得做些改变。”
“我不妨和你直言,世上男子,全都喜欢温柔解语的女子,不会喜欢像你这样的!”
姜含元从惊呆里回过神,见面前,少帝神色郑重,最后竟还摆出老气横秋谆谆教导自己的模样,实在忍不住了,嗤地一声,笑了出来。
束戬第一次看到她笑,眸光甘洌若泉,一呆,随即耳朵发热,面上腾地一红,强行镇定下来,用他模仿来的最为严肃的语调说道:“此为我之劝告!你听不听,在你自己!算我为前次冒犯的一点弥补罢!”
“我还有事,先去了!”
说完丢下姜含元,大步而去。
上次他应许了赔罪,后来三皇叔却说不用。话既出口,若不兑现,岂非鼠辈,偏苦于一直没有机会。前些日又发生了禁苑的意外之事,他自然知晓真相,大受震动,昨夜得知她今早入宫,趁着今早的间隙,称内急更衣脱身而出,终于堵住人赔了罪,算是了了一件心事。
姜含元看着少帝身影匆匆离去,消失在了宫墙甬道的尽头,摇了摇头,转身也出了宫,回到王府,刚进去,得知了一个令她意外至极的消息。
侍女说,大赫王的女儿,那位琳花王女上门了,此刻人在客堂,庄氏陪着。
姜含元一愣,“她来寻摄政王?没说人不在吗?”
大赫八部归属东北塞外,少有礼教束缚,女子奔放,本也是常事,加上她是王女,既然能被大赫王带来长安,想必平日备受宠爱。她若对束慎徽心有所属,得知昨晚的事,今早跑来寻他,也不算是什么惊世骇俗之举。
侍女点头,紧跟着又摇头:“说了!婢子们本也以为她是来拜访殿下的,却没想到她说是为王妃你而来的。她说对王妃慕名已久,就是听说你嫁入了长安,这趟才要跟来的!庄嬷嬷劝不走她,只好伴着,就等王妃你回呢!”
今日奇事实在是一件接了一件。姜含元匆匆去往庆云堂,到了,侍女才说了声“王妃回了”,就听一阵小跑的脚步之声传来,接着,客堂里奔出一个少女,眼前仿佛一亮。
这少女年约十五六岁,皮肤雪白,身段修长,头戴五彩珠冠,一身火红衣裙,足蹬镂花长靴,双眼明汪汪,挺秀的一管小鼻,红唇圆嘟嘟,容貌生得极是甜好。一出来,撞见姜含元,眼睛便落在了她的身上,放出光芒。
“你便是那大名鼎鼎的长宁女将军?我姓萧,名叫琳花!我早就知道女将军你的大名了!你曾领兵,从狄人手里夺过了青木原!我也从小想和男子一样习武打仗,可是父王不许,我怎么闹都不行。那年我听到消息,就想有朝一日,我若是能见到你面,那该多好!这回我听说将军你做了大魏的摄政王妃,父王正好也来长安,我就求他带我过来。今日见到了将军的面,我太高兴了!”
萧琳花一气冲到姜含元的身边,伸手仿佛想抱她,快碰到的时候,大约是不敢,又停住了,咬了咬唇,继续道,“昨晚我听说父王将我许给摄政王做侧妃,我太高兴了,一夜都未睡好。父王说等正事谈完,他就和摄政王商谈婚期。我巴不得立刻最好!这样我便可以天天和将军你一道了,你去哪里,我也去哪里!虽然我不能帮你打仗,但我会唱歌跳舞!将军你带我在身边,你打仗累了,我唱歌给你听,跳舞给你看,你就不会累了!”
姜含元终于从错愕中回神,见这少女站在面前,睁大眼睛,一脸期盼地望着自己,一时哭笑不得,不知该如何应答。
这时庄氏匆匆追了出来,叫侍女看着人,自己将姜含元请到一旁,连声赔罪,说劝不走,又没法赶人,得罪王妃。
姜含元转头看着不停往这边张望的琳花王女,“无妨,她并无恶意,很是天真烂漫。我很是喜欢。”
庄氏一愣,回头,也望了一眼。
昨夜她就从张宝口中得知了万象殿里发生的事,今早便觉摄政王离开时仿佛不对,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心里正暗愁,不知这事将会通往何方,没想到今天正主居然自己就登门了。
王妃也不知怎么想的,看她样子,竟好像真的颇是喜欢这个半分规矩也不讲的八部王女?
白天的事情结束。大赫王也出了宫。今夜自有贤王等人设宴待客,无须摄政王再亲自宴宾。
束慎徽独坐文林阁内。
白天,事情进展顺利。大赫王立誓绝不在将来大魏与北狄的冲突中背叛大魏。大魏也诺,倘若八部有难,大魏必会出兵加以保护。
虽然大赫王态度积极,但束慎徽此前也有消息,八部内部其实对是否投向大魏也存有分歧。只是碍于大赫王的威望和他强力的镇压,方促成这趟长安之行。
这其实是必然的。大魏朝只有在接下来的那场对北狄的战事里将其重挫在地,耀武,方能威加四海,八方皆伏。
没有一场战场上的巨大胜利,别的,一切都是空谈。
暮色降临,近掌灯时分,束慎徽也可以出宫回王府了。
事实上,他也觉得自己需要好好休息一下。
接连几夜没睡好觉,现在剩他一个人,他也感到疲乏了。
但他就是不想回。
他揉了揉因为白天而变得发僵的脸,一把推开了面前堆叠着的卷宗,从座上起身,决定先去睡觉。
罢了,睡一觉。别的,明天再说。
老太监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张宝。束慎徽停步,微微皱眉:“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在家听她用吗?”
他此刻实在是累。人累,心好像也累,连“王妃“二字都不想说了。
张宝躬身,飞快走到他的面前,低声道:“庄嬷嬷打发我入宫来和殿下说一声――”
“家中出事了!”
“何事?”他冷冷问。
难不成是听到自己说要纳侧妃,她今早口是心非,现在便收拾行装要回雁门不成?
“大赫王的女儿萧琳花来了!王妃和她处得极好!奴婢出来之时,王妃领她去了校场,正在教她射箭!”
“庄嬷嬷说,琳花王女派人回去,说今夜她不回驿馆了,竟要和王妃同寝一床!”
第43章
束慎徽愣怔,神色古怪,原地定了片刻,忽然道了声回府,迈步便出文林阁。
他回到王府,问门房,被告知大赫王女仍未离开,再到繁祉院,侍女说王妃领了王女去校场,此刻人还没回。
他径直又去校场。庄氏带着几个侍女捧着茶水果子汗巾等物正候在校场口,见他现了身,急忙来迎。
“王妃还在里头?”束慎徽停了步,淡淡发问。
庄氏颔首,又解释,“实在是王女不肯走,说仰慕王妃已久,跟着不放。又说她平日也有骑射,想让王妃瞧瞧她练得如何。王妃就领她来了此处。”
庄氏活了半辈子,宫里宫外什么事情没有见过,像今日这种,实是生平头回,说起来,也是一脸的无奈。
束慎徽唔了声,命跟来的人全都散了,抬目望一眼前方,迈步继续朝前走去。
身边无人,他脸色登时阴沉了下去,步伐也越来越快。很快转到靶场,果然,前方两道身影映入眼帘。
其时暮色深沉,天快黑,借着白日最后的一片残余天光,他看见姜家女儿站在一个红衣少女的身后,手把手地助她拉弓。雕弓渐渐被拉得如同满月,“咻“的一声,箭飞了出去,钉入对面一张百步靶上。
红衣少女奔到靶前,随即发出了一阵惊喜的欢呼之声,口里一边喊着“中了靶心中了靶心”,一边小鸟一般飞回到了她的面前,就差扑进她怀里了。
“我还是头回如此远能射中靶心!将军姐姐,你太厉害了!”少女抱住她的胳膊,雀跃不停。
他看见她带着满面的宠溺笑容,说:“射箭一项,臂力原本至关重要。妹妹你臂力不够,倒也不必强求,多练技巧,苦功到了,将来也是能做到百步穿杨。”
少女不住点头,双眼亮晶晶望着,满脸的崇拜之色。
她望天色,收起弓箭,“晚了。这边差不多了,回吧。”
少女立刻抢着帮她收拾,“将军姐姐,这趟来长安之前,我当真是做梦也没想到,我竟能如此幸运!”
“此话怎讲?”她信口般地接了一句。
少女仿佛被勾出了心事,面上笑容渐渐消失,垂首立在原地,不动了。
她便上去,柔声问:“你怎么了?”
少女慢慢抬头,“将军姐姐,我有一个从小玩到大的好友,是八部白水部王的女儿。就在几个月前,她被她的父亲嫁给了另个部王。那人白发苍苍,年纪大得能做她祖父。她不愿意,可是没有办法。我去找我父王,求父王帮她,父王也不管,还不许我管。嫁的那天,我是看着她哭着被送走的。我心里很难过。我的父王爱我,给我最好的东西,可是我知道,将来有一日,他也会把我嫁给一个他认为需要嫁的人。这就是我们的命……”
束慎徽是半分同情心也无,只看着姜女上前,将人搂进了怀里,怜惜似地轻轻拍她后背,仿佛是在安慰。
少女在她肩上伏了片刻,很快,抬起头,抹了抹眼睛,脸上露出笑容,语气也变得重新欢快。
“这下好了!我没想到,父王突然将我许给摄政大王!往后我竟能和将军姐姐你一起了!我真的做梦都要笑出来!摄政大王既然不在,晚上我就不回了。我想和将军姐姐你一道睡,好不好?”
少女拽了她的衣袖,又开始撒娇。
她仿若沉吟,竟没当场拒绝。
这算什么?当他死了吗。
束慎徽忍了又忍,实在看不下去了,只觉自己额上血管都在突突地跳,正要现身打破,忽然听到王女又问,“对了,将军姐姐,摄政大王何时可以回来你知道吗。我也想问问他,他何时给我父王答复,娶我。最好趁我父王在,这几日就尽快,如此我便不用回了。”
束慎徽正要上去,突然听到这话,一个激灵,不进反退,不慎,足下却踩了地上的石子,发出一道轻微异响。
姜含元回头,目光投来。
束慎徽知是被她觉察了。
他的脸色阴沉,乌霾密布,双手背后,迈着方步,不急不缓地走了过去,最后停在姜含元的面前。两道目光,冷冷扫了一眼还扯着她衣袖的王女,开了口:“这位便是大赫王女?怎的带她来了此处?我王府何来如此的待客之道?传出去了,叫人以为是我王府的轻慢。”
萧琳花吓了一大跳。
这突然走出来的男子,很是年轻,一张白面,生得也算是漂亮的,但脸色却阴沉沉的,极是吓人,两道目光扫过自己之时,威严逼人,有如霜剑加身。等他开了口,语气更是凶恶。便宛如平地里冒出来一个凶神,她何曾遇到过如此之人,听他的话,仿佛竟然就是大魏的摄政王。不禁又惊又怯,连见礼也不敢,讪讪地松开了扯住女将军衣袖的手,足下悄移,慢慢躲到她的身后,一声不吭。
姜含元看了眼萧琳花,知小姑娘是被他吓住了。
其实不说她了,便是姜含元自己也觉莫名。第一次见他露出如此难看之模样,开口三连问,一副责备自己的嘴脸。
外人在侧,她不欲落了他的脸,只道:“殿下回了?殿下怕是有所误会。王女登门拜访,恰她也知骑射,我便领她来此切磋一二。”说完转向躲在自己身后的王女,微笑道,“莫怕,这位便是摄政王。”
萧琳花硬着头皮从她身后出来,朝着对面男子行了个礼,他冷眼看着,面无表情,萧琳花愈发惶恐,看一眼身旁的女将军,勉强鼓足了勇气,声若蚊蚋地道:“大王若是应许了我父王的提亲……我……我将来定会好好做大王的侧妃……”
束慎徽目光从姜含元的脸上掠过,她转了脸,没看他。
他回头,叫了一声人。距离略远,方才他又将人都留在了校场口,无人应当。
“来人!”他蓦地提高音量,喝了一声。
萧琳花打了个哆嗦。庄氏等人这回听到了,觉他语带愠意,急急忙忙上来。
“将王女送回馆舍!”他冷冷道。庄氏不敢多问,走上前去,“请王女随我来。”
萧琳花看了眼姜含元,眼睛泛红,眼角噙泪,已是快要哭了,连句告退的话也不敢说了,低头跟着姜氏迈步而去。
姜含元实是看不下,在对面那两道目光的盯视中,走上去,轻轻握住她手,微笑道,“走吧。我送你出去。”
萧琳花如释重负,慌忙点头,紧紧傍着人,头也不敢回,逃也似地出了校场,终于感觉到那个摄政王看不到自己了,犹是心有余悸,小声道:“将军姐姐,大王是否厌我……我……我有些怕他……我……”
她本想说,我不想做他侧妃了,能不能不做侧妃跟你,话起个头,自己也知不妥,又吞了回去。
姜含元只道她是被吓狠了,说话都语无伦次,再次安慰:“莫怕。他一贯如此。人是好的。”
萧琳花却打死也不信,心事重重地被送出了王府,登车落荒而逃。姜含元目送王女离去,转身入内,庄氏说摄政王在房内等她。她进了。
他也没坐,就站在内室榻前的灯案之侧,依然沉着脸,见她来了,也不说话。
姜含元不懂他。
今早说要纳妃的人是他,今晚莫名回来发脾气的也是他。
她方才忍着的脾气也压不下了,“你何意?方才若非当着外人之面,你看我会不会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