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檀星这么多年以来极近乖巧规规矩矩的活着。
唯一不规矩的一次,就是在外婆的宁坞镇交了谢十三这个混不吝会玩会闹的朋友。
也唯独,欠了谢十三不少东西。
失约,消失,渺无音讯,如今想来,恐怕是一辈子都还不清楚的。
而欠谢十三的还没有个头绪,现在又来了一个谢则。
季檀星觉得自己算是彻底和这个姓氏过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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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在爱心物品发放现场晕倒的阿姨已经恢复出院,部门上为了奖励季檀星及时正确的抢救,十一月的工资特意给季檀星多发了一点奖金。
算上其他杂七杂八的,扣掉房租,季檀星这个月还有两三千的余钱。
年底到了,她打算给海渡花园的家里购置一点喜庆的东西,也算是冲一冲房子里的病气和沉闷。
殷罗总是特别佩服季檀星这一点,或许是因为季檀星的母亲曾经就是一个非常乐观明艳的人,到了女儿这里,尽管生活有点坎坷,但她总是在尽力的,自己拯救自己。
坚韧又温柔,隐忍又不屈。
季檀星是殷罗见过的最会调节自己情绪的人。
十二月伊始,青江市的雪还是没有落下来。
可能是因为靠海边的原因,青江每年都是北方城市最达不到降雪量指标的小尾巴。
人们期盼着来一场雪,也好过阴湿湿的海风整天往脸上刮。
但对季檀星而言,迟迟不下雪倒是给她省了不少事情。
最起码不用跟着报道,可以让她有时间出门逛逛街,而不是家里单位两点转。
最近老城区附近有一个新商场开业,新商场入驻了一个连锁酒吧,直接豪气的包了两层楼吸引了不少年轻顾客,除此之外,衣服店大超市游戏厅电影院,这里也一应俱全。
殷罗这段时间在忙着咖啡店大小事务,季檀星就自己一个人出来体验了。
但一个人逛街是件孤独又累人的事,大包小包从超市里面出来的季檀星累的两个胳膊直发虚。
年底热闹,又快要遇上圣诞节,很多小朋友都会跟着家长一起出门玩耍添置物品。
外面夜色降落,商场内温暖明亮,有个小姑娘跌跌撞撞的跑在人群堆里,她父亲一脸焦急无奈的跟着。
“――小小,别乱跑!”
季檀星猛地一愣。
她脚步停住,手心被重物勒红的部位突突直跳。
季檀星定定的看着那个小姑娘笑着回头,冲身后的年轻男人张开双手:“爸爸笨蛋!”
男人接过女孩手上的玩具:“这太重了宝贝,爸爸帮你装在兜里吧,咱们拿回家给妈妈看。”
两人说说笑笑渐行渐远,季檀星眼神一眨不眨的一直看着他们,两个巨大的超市购物袋被放在她身后的地板上。
人来人往,无人停留。
似是一个被全世界抛弃遗忘的角落。
商场室内呈圆环状,中间是特意空出来采光的天井。
隔了一段距离的对面,播放着悠扬音乐的酒吧内,崔北慢慢悠悠的吹了一声口哨。
“哎呦呦,多么标志的一个小美人。”
他算是个风流公子,又是京城来的,一举一动都带着点轻挑和漫不经心的二代味儿,唯独对身边坐着的人露出了一点自家兄弟的真实表情。
“看见了没?我赌个万儿,她绝对没有男朋友。”
谢则从刚才开始就没说话,两人身边还坐着一些正玩着桌台小游???戏的熟人朋友。
崔北乐道:“我要是她男朋友,肯定不忍心让美人一个人出来逛街,还买这么多大大小小的东西。”
谢则收回视线,垂眸淡淡的喝了一口酒,酒吧灯光阴阴暗暗的照在他的脸上,看不清楚情绪。
“所以嘛,她要么就是没有对象,要么就是对象是个渣不怎么在乎她,唉――”
谢则嗤了一声:“管那么多闲事。”
崔北凑近他道:“京北的妞儿都辣的厉害,你看看这清瘦的海边美人,皱眉发呆的模样多么我见犹怜,她一定在发愁那两袋东西要怎么弄出去吧。”
谢则忽然凉凉的看了他一眼:“你喜欢啊?”
崔北咂嘴:“偶尔换换口味也不是不行,再说,她这样的要是有对象,那肯定迟早要被撬墙角。”
谢则挑起嘴角笑了笑,眼神却淡漠似在思索什么:“既然喜欢到想撬墙角,你还不出去帮帮忙?”
崔北一时间愣住:“?哈?”
谢则翘起长腿,脚尖重重踹了他一下:“去啊,看着我干嘛,不是我见犹怜?”
崔北一脸懵的被踹起来,他摸了摸脑袋叽里呱啦道:“哥你没事吧?管闲事不是你的风格啊,我也就随便说说,又不是真的认识她,我还是喜欢辣一点的――”
酒吧窗外,季檀星貌似已经想走了。
谢则侧过眼眸看向季檀星,又慢悠悠转回来,朝崔北道:“哪那么多话,滚去拎东西。”
周围玩闹的朋友纷纷侧目,隐隐都以谢则为中心。
崔北这会才有点回过味来,他眉眼挤弄:“好啊你,原来你他妈认识人家啊?嘿,藏的够深!”
谢则不置可否,他没否认就是承认,崔北一边穿衣服一边道:“稀罕事儿,那这个忙我肯定得帮!等着啊哥!”
谢则忽然道:“带句话,就说她又欠了我一次,我会攒着一起要债。”
崔北的表情八卦的简直要冒星星,他几乎是一路小跑出去的,酒保以为他怎么了,还在他身后追着喊崔少爷。
……
季檀星后来呆在原地,其实是在想这一堆东西要怎么运回去。
买的时候没察觉,走出超市才感觉东西太多了。
至于其他的,多思无益。
不属于她的就是已经不属于她了,再遗憾和难过都没有用,生活总要往前走,她也不想再去回头看。
季檀星深吸一口气,刚刚弯下腰,就见身旁走来了一个穿着深咖色大衣的男人,那人打扮很年轻时尚,一脸兴味的看着她,方向明显是对着她来的。
季檀星微微警惕的后退了一步,在崔北站在她面前的前一刻道:“……您是?”
崔北像是个天生的热心市民,他一把帮季檀星拎起东西道:“不要问我是谁,我是我哥们的御用保安,我哥们还让我给你带一句话。”
季檀星一脸问号。
崔北保持着绝不冒犯谢则“猎物”的距离人模人样道:“‘现在,你又欠我一次债了。’”
季檀星:“……”
谢则??
他在这里?!
季檀星蓦地转头往四处看去,心里五味杂陈的翻腾。
好像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谢则总是会忽然在她需要的时候,无所不能的出现在她身边。
而她想要还清楚欠他的东西,却一次偿还的机会都没有,反而越攒越多――
季檀星不想再欠他,正要从崔北那里接过手,就见对方已经迈着长腿哼着歌自己走了。
季檀星没办法,也找不到谢则究竟在人海的哪个位置,只好跟着崔北一起走了出去。
这个人一路上都在不着痕迹的套她信息,季檀星不想暴露来回打着太极,在被送上出租的前一秒,崔北还和她悄声道:“小姐,敢支使我的也就一个谢大少爷了,他这个人,看上什么东西就非得圈在自己的领地里霸占着,这东西要是不在他眼皮子底下护住,谢则能翻腾的半晚上睡不着觉――”
他趴在车窗上玩味道:“听说他曾经丢过一只心爱的小鸟,好家伙啊,我亲眼看着他为那只鸟阴沉了一整年,气性上来亲爹都敢喷啊!直到现在,好像还没放弃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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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租车司机被加付了小费,帮着季檀星将两大袋东西拎上了四楼。
季檀星脑子里还回响着崔北的话。
原来谢则这么看重那只小鸟,难怪在她提出给他重新买一只的时候,会那么生气。
季檀星感到有些惊奇,因为谢则性格冷漠散漫多变,看起来不太像是一个长情又专一的人。
但他的小鸟好像已经丢了很长时间了,谢则还没有放弃寻找。
季檀星觉得自己又心胸狭隘了,她不应该用一个人的外貌家世去猜测一个人的行为人品。
就像是她当初不应该因为谢十三长的好看,就以为他是个空有美貌的花瓶。
季檀星拿出钥匙,思索着正要开门,楼梯上忽然上来了一个送水工,脚步趿趿拉拉,在她的身后气喘吁吁的停下,然后敲了敲对门。
“您好!水到了!”
送水工喊了好几声,季檀星不得不提醒他道:“这对面暂时没有住户,您是不是跑错楼层了?”
那个人扛着水转过头来,一双眼睛有点尖细浑浊,他表情倒霉道:“哎呀!是跑错了是跑错了,应该送五楼的……原来这层就住了小姐你一个啊!”
季檀星温和的点了点头:“暂时是我一个,那您先忙。”
那人哎了一声:“行。”
季檀星转身拎着东西回家,关门,走出去两步后想了想,还是回身拧上了反锁扣。
日子又风平浪静的过了几天,谢则再一次不知缘由的帮了她,却依旧没有主动和她聊天。
他越是这样,季檀星内心就越是忐忑。
季檀星本该早就将谢则这个人忘在脑后,却因为欠了他好几次,时不时的就得想起来他一下。
仔细回想起来,她好像还从来没有见过谢则光明正大的站在她面前的模样。
要么就是下半张脸戴着严严实实的口罩,要么就是头上有一顶压低的冷酷的棒球帽。
季檀星很难在脑子里将他的长相拼凑起来,只能极近所能的想象着一张有点霸道淡漠的脸。
十二月下旬,季檀星一边想着要怎么还谢则的人情,一边用在超市大采购回来的东西,将寡淡冰冷的小家装点的稍微有了一点人气。
绿色的圣诞树被放在玄关,红色的中国结也挂在了窗户上,新的檀香蜡烛也被点着了。
捣腾完客厅,季檀星又小心翼翼的蹲在卧室床头旁,用湿纸巾擦拭着一个相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