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帅!左祤卫现在只动用了三成人马在进攻,咱们的兵论士气,装备,战力都远不如对方。求大帅下令暂时退避,结阵安营防御,待军心稳定再行决战!”
宋怀仁固执的谏言道。
糜远也道:“大帅,诚如善长所说,现在还不是决战的时候啊。天时地利,左祤卫与我皆不占优势,但人和这一条,咱们不如对方啊。”
萧破军听他这么说,心里的怒火更盛!前几天从大商河逃回来的败兵就开始纷纷散播谣言说程杰投降了汉军,还有的人说程杰其实早就战死了,大商河一战两千汉军就将十倍的黑旗军杀的丢盔弃甲。汉军的战斗力,在谣传中越来越强的离谱。这下子,原本清风山失守的事已经让黑旗军的士兵们垂头丧气了,现在他们更是坐立不安,没人还有心思接着打下去。他们都怕被左祤卫和汉军一前一后包了饺子,那样的话真的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你也信程寿山(程杰字寿山)投降了汉人?!”
他瞪着眼睛问糜远。
糜远被他的眼神吓了一跳,赶紧俯身道:“属下不信!只是……士兵们信!”
“那又如何!本帅今日就在绛州城外击败左祤卫!只有这样,失去的军心,丧失的士气才能回来,黑旗军才能真正的站稳脚跟!只需再坚持半个时辰,本帅抽出一支兵马,从侧翼杀向左祤卫中军,当有一大胜!”
似乎是验证着萧破军的话,忽然远处左祤卫的人马一阵大乱。萧破军急忙看去,只见一支骑兵从天而降,来势汹汹,势不可挡!
第二百八十一章 要紧事
“快去看看,是谁的队伍在帮咱们!”
眼见着左祤卫的兵马被那支人数不多的骑兵猛的冲击了一下顿时乱了起来,萧破军趁机指挥人马冲上去将左祤卫使劲压了回去。一边调兵遣将,萧破军不忘询问是哪路豪杰突然杀来帮了自己大忙。
不多时,亲兵回来禀报道“报大帅,对方没有举旗,看不出是哪里来的人马。但那支骑兵一边冲杀一边高喊黑旗军黎远朝的名字,应该是黎远朝将军回来了!”
听到这个名字,萧破军的脸色随即猛地一沉!
黎远朝,你还有脸有胆回来!萧破军在心里狠狠的骂了一句。若不是这个懦夫,现在黑旗军也不会提前进入和朝廷官军大决战的境地。哪怕他守住清风山五天,不,哪怕三天,绛州都有可能攻破。退一万步说,即便你守不住清风山,你倒是第一时间回来尽快告诉我消息啊,可是你他娘的竟然跑去了大商河投奔程杰,你当老子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一想到这些,萧破军才好起来的心情顿时阴沉了下去。
“来人,带了本帅的刀去,割了黎远朝那厮的头来见我!”
他从腰畔将钢刀解了下来,甩手丢给自己的亲兵。那亲兵倒也干脆,提着刀转身就走。才走了没两步就被人一把拉住,回头去看时却见正是长史大人。
宋怀仁死死的拉住那亲兵,回头对萧破军大声说道:“大帅不可!”
他让那亲兵不要去杀黎远朝,快步走回来对萧破军说道:“大帅,此时万万不可杀了黎将军!”
萧破军怒道:“我为什么不能杀了这个临阵脱逃的懦夫!若不是他,我黑旗军现在已经在绛州城里了,何至于现在跟左祤卫决战!此人不杀,道理何在!”
宋怀仁小声道:“大帅,黎远朝虽然犯下了必死之罪,但此时在紧要关头赶回来,有勇气率领那区区一千骑兵冲击左祤卫大军,由此可见其心还是装着黑旗军的。而且,他如此悍不畏死的冲杀,正是在为了清风山一战失败而赎罪。再者,此时我军士气低迷,正是黎远朝率军冲击左祤卫才挽回了局面,好不容易提升起来士气,若是此时临阵斩了大将,对军心有害无益啊!”
糜远也道:“大帅,那黎远朝历来怕死,为何现在不畏死的冲回来攻击左祤卫。属下想来,他应该是心里明白,离开了黑旗军他什么都不是。而且,脱离了黑旗军的庇护,他只会死的更快!既然横竖都是死,他宁愿为黑旗军战死!这样的人,大帅如果杀了他,只怕会寒了我黑旗军将士们的心啊。”
他与宋怀仁同时躬身道:“为大帅计,黎将军不可杀!”
其实当萧破军听到糜远说,黎远朝宁愿为黑旗军战死那句话的时候,他的心就已经软了下来。毕竟黎远朝是从最早就跟着他举旗造反的老人了,在一起四年,其间的感情还是有的。若不是被黎远朝真的气疯了,他也下不了这个狠心对老人下杀手。
“唉!你们啊,气死我了!”
萧破军狠狠的一跺脚,转身不再理会他俩。糜远对宋怀仁使了个眼色,宋怀仁立刻说道:“来人,派一支军过去接应黎将军!”
那亲兵首领是认识黎远朝的,本来心里就不忍心下了他,只是碍于萧破军的军令无法违抗,这才提着刀去杀人。此时见大帅已经被长史和参军大人说动,他立刻吆喝一声,带着千余人马朝着黎远朝的位置杀了过去。此时黑旗军大举反攻,左祤卫被黎远朝打的稍微乱了一下,脚跟不稳,被黑旗军顶着逐步往后退去。
此时的黎远朝,是真的杀出了一身的胆气了。身边有大汉的精锐骑兵做保镖,身侧身后都被护住,他杀起来似乎忌惮。很久都不曾如此酣畅淋漓过,很久不曾如此忘记了死亡只顾着往前冲了。几年前才举事的时候那种舍生忘死的斗志再一次短暂的回到了他的身体里,爆发出一倍战力的他第一次真正的感觉自己像一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不能再往前冲了!”
护在他身边的亲兵低声提醒道。
黎远朝下意识的刚要训斥他,当看到对方那冷冰冰的眼神后忽然醒悟过来!他眼睛不经意的一瞥,正好看见那亲兵手握着横刀,刀尖正对着自己的。黎远朝心里打了个突突,立刻装模作样的大声下令道:“迂回,救援中军,保护大帅!”
见黎远朝配合,那亲兵紧握着刀的手稍微的松了松。
感受到了对方渐渐淡去的杀气,黎远朝在心里擦了一把冷汗。好险,自己一时得意竟然忘记了如今的身份。若是刚才自己没有醒悟过来的话,只怕那亲兵会毫不犹豫的一刀宰了自己吧。凭借着自己战死这样的壮举,这个亲兵接近萧破军应该不难吧?黎远朝猛然间发现,事情到了现在,自己的作用已经渐渐的失去了。不管自己是死是活,汉军这些骑兵总有人能接近萧破军。
暗道了一声好险,黎远朝拨马往黑旗军中军的方向返了回去。
在他的身侧身后,汉骑精兵依然忠于职守的紧紧护着他。看起来,就好像他的亲兵是那么的忠心耿耿,只有黎远朝自己知道,那些精甲汉骑的刀子,对准他和对准左祤卫士兵完全没有区别。
眼见着一对人马迎着自己接了过来,那迎风招展的黑色大旗让黎远朝的心神再次恍惚了一下。他这个时候心里忽然生出一个念头,凭借着今日之功,清风山之过应该足以抵消了吧?那自己要不要真的回到大帅身边呢?只要自己高喊一声,这些汉军暴露出来立刻就会成为黑旗军和左祤卫双方的共同目标,就算这一千骑兵再善战,也会立刻就被剿灭的干干净净。
但这个念头迅速被黎远朝否决了,因为他知道,若是汉军暴露的话,他同意活不了。他只是为了活着,不管是从清风山临阵脱逃,还是大商河投降汉军,他的目的都很单纯,仅仅是为了活下去。
迎面接过来的人他认识,正是萧破军的亲兵首领马武,这个人曾经是个屠夫,但小时候跟一位云游的道人学过几天功夫,身手在黑旗军中是数的着的好。而且这个人对萧破军忠心耿耿,算是萧破军麾下最忠诚的一个人了。面对马武那张冰冷面孔上难得一见的温暖笑容,黎远朝真的心虚了。还好,刚才的厮杀让他脸上沾满了血,再加上疲劳,马武并没有看到他脸上的慌乱,和眼神中一闪即逝的歉意。
“大帅在在等你”
马武第一句话如是说,第二句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少不了一顿板子,我来下手,你放心。”
黎远朝心中一暖,歉意更浓。
“我给黑旗军丢了脸,死不足惜。只是不放心大帅,所以宁死也要回来再见大帅一面。即便你杖毙了我,我也不怪你。”
黎远朝说这话的时候带着几分真情实感,所以马武对他倒是更加有了好感。在马武认为,一个人难免犯错,但犯了错在关键时刻能改正,那就是一个可以相交的朋友。在他的思想概念里,对与错的界定非常简单。听大帅话的就是对的,不听则是错的。
“长史和参军保你,你死不了!”
马武破天荒的大声笑了笑,很敦厚。
黎远朝见到萧破军的那一刻,不知道是因为心虚还是真情流露,从马背上跃下后紧走几步扑到在地匍匐而泣:“罪人黎远朝,拜见大帅!”
萧破军一手按刀,怒视着他问道:“你还知道自己是罪人?那就自己了断,省得我看了心烦!”
他将腰刀摘下来咣铛一声丢在黎远朝面前,怒气满面。
黎远朝身子一颤,缓缓的抬起头看了萧破军一眼道:“我知道罪孽深重,将大军陷于不利的境地,虽万死不能赎罪。我这次回来,就是来赎罪的。本打算战死沙场以报大帅的恩德,但不能再见大帅一面心里实在不甘心,所以我回来了。”
他慢慢的抓起萧破军的刀,苦笑了一声道:“如今已经见着大帅,我心满意足,就此别过大帅,待来生黎远朝还愿做大帅手下一小卒,肝脑涂地!”
他猛地抽出刀,就要往脖子上抹去。与此同时,跪在他身后的那个汉军亲兵也悄悄握紧了腰畔的横刀,他低着头,没人看到在他的眼睛里,有一丝狠辣一闪即逝。
“住手!”
萧破军大喝一声:“你这蠢货,现在倒想死了,在清风山上你若有次勇气,我黑旗军如今又怎么会如此艰难!”
他上去一脚将黎远朝踹得横着滚出去老远,那刀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那汉军亲兵似乎很恐惧的匍匐在地,身子不停的颤抖着,握着刀的手也悄悄的不着痕迹的松开。
黎远朝抹了一把嘴角上的血,苦笑着说道:“被大帅踢死,我也心甘情愿。”
“滚过来!老子来亲自杀你!”
萧破军装模作样的大吼道。
黎远朝爬着回到萧破军脚边,慢慢的将地上那刀捡起来双手捧着缓缓举起:“能死在大帅刀下,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他忽然一抬头,似乎是猛然间想起什么事情似的:“不好!有件要紧事竟然忘记告诉大帅了,该死该死!”
萧破军猛地俯身将他拉起来问道:“什么事,快说!”
黎远朝被萧破军揪着前襟,忽然笑了笑,一脸的无辜无害:“要紧事,就是,我是来……杀你的!”
噗!
萧破军的刀,刺入了萧破军的胸口。
黎远朝脸孔逐渐变得狰狞,他握着刀的手猛地一拧,血瀑布一样喷出来溅在他的脸上,他狰狞的笑着,侧耳听了听,似乎听到了萧破军心脏碎裂的声音。
第二百八十二章不远送了
萧破军的表情定格,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他的手还紧紧的抓着黎远朝的衣服前襟,却逐渐失去力气。
黎远朝不等其他人有什么反应,也不想再看萧破军一眼,他怕。他也不给萧破军问为什么的机会,将刀从萧破军的胸口抽出来之后顺势一抹,将萧破军抓在自己胸前衣服上的手削掉,黎远朝转身就跑。
他的身手本来就不错,虽然比不上萧破军,但在黑旗军中最起码能排进前十,偷袭得手,他立刻就跑。他的马就在不远处,十几步的距离他能在所有人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的时候就冲过去。他不必去确认萧破军是否死亡,对于那一刀,他有自信。被搅烂了心脏,萧破军只要是个人,就必死无疑。
一刀得手,他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全身而退。他知道自己这一刀刺的太突兀,所有人都不会反应过来。就在这短短的时间内,是他逃命的最佳时机。只要上了马,仗着那骁勇无敌的一千汉军骑兵,杀出黑旗军应该不难!
五六步,离着他的坐骑只有五六步远了。他听到身后宋怀仁和糜远的惊呼,听到了马武的怒吼,听到了感觉到了所有人的怒火在燃烧然后火焰滔天。他一秒钟都不想再停留,必须在所有人拔出刀子之前离开。
两步,离着战马只有两步了。他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算计算计,这世间谁都在算计,算死的人不算本事,算生的人才是人杰!他没有太大的内疚,因为他知道,自己只是想活下去而已。在这个乱世,要想好好的活着就必须出人头地,有足够的权利和地位。而在自己还没有这些之前,一个强有力的靠山是难能可贵的。所以,他在感觉到萧破军离着自己渐行渐远的时候,刘凌就排在了第一位。
两步而已,一眨眼就到了。
忽然,一个黑影突然拦在他身前。一柄雪亮的横刀,如同黑夜中最耀眼的那一道闪电,划破了空气,也迅疾绝伦的划破了他的咽喉。快,快到了不可思议。
这一刀,比黎远朝刺死萧破军的那一刀还要突兀。
黎远朝猛地的顿住脚步,不可思议的看着拦在自己身前的那个人。竟然是他,为什么会是他!
杀他的,是汉军的那个亲兵首领。他不知道这个人叫什么名字,他只是知道这个人是刘凌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个人之一。他记得自己第一次看到那两个人腰畔的鬼眼刀的时候,脖子上就感到嗖嗖的凉风。现在,这凉风终于吹了自己的脖子上,如此真切。
他下意识的抬起手捂着脖子,艰难的发出一个声音:“为……为什么?”
杀人者,聂人敌也。
聂人敌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先是高呼了一声:“你这败类!大帅待你恩重如山,你竟然刺杀大帅!你这样的逆贼,人人得而诛之!”
喊完,聂人敌在黎远朝耳边低声说道:“杀你,是因为王爷知道,有一天你刺在萧破军胸口上的那一刀,也会对王爷举起。”
他顿了顿,似笑非笑的说道:“虽然在王爷眼里你不过是个小丑而已,但是,你够无耻,够卑鄙,所以王爷拿你当一个人物看。所以,王爷让我亲手送你上路。”
血顺着黎远朝的手指缝不住的留下来,他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死也不会相信,自己竟然会如此轻而易举的死去。
马武的怒吼声越来越近,十几步的距离确实不需要多久就能跑过来,而愤怒的马武则根本不会管现在已经挨了一刀的黎远朝还活不活的了,他脑子里充斥着的,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为大帅报仇。
所以,在聂人敌的刀子割破黎远朝的咽喉不久,马武的横刀也捅穿了黎远朝的后腰。带着血的刀尖从黎远朝的肚子前面钻了出来,血顺着刀尖一滴一滴的往下滴落。然后,黎远朝模糊的视线里,他能看到那刀尖又从肚子上慢慢退了回去,然后,那刀尖在自己肚子的另一个地方再次冒了出来,带出了一小截肠子。
世界开始变得无声,眼前全都是一片赤红。
马武的刀子在黎远朝的肚子里进进出出,一段一段,一截一截碎了的内脏和肠子从刀口里不断的往外掉,啪嗒啪嗒的掉了一地。聂人敌冷冷的看着那刀子在黎远朝身上发威,却无动于衷。这样粗鲁野蛮的杀人方法并不适合他,且,他很不屑。之前他那一刀其实足以杀掉黎远朝,恰到好处的力度,不浪费一丝力气。
最后看一眼已经失去意识的样子,聂人敌叹了口气。
聂人敌知道,其实,在黎远朝表示对王爷效忠的那一刻,黎远朝的死已经成为定局。
聂人敌转身,跳上战马高呼:“大帅死了!黑旗军完了!兄弟们,咱们各自逃命去吧!“
不远处,汉军骑兵纷纷上马,在聂人敌的带领下朝着花翎停留的山坡冲了过去,一边纵马,汉军骑兵们一边高呼:“大帅死了,兄弟们各自逃命啊!”
“左祤卫的大军杀过来了,大帅死了!”
“快跑啊!”
就像是一场淬不及防的瘟疫,萧破军的死讯被不可抑制的传播了出去。黑旗军数万大军开始无法阻止的崩溃,带队的将军们将自己的刀砍的崩出了缺口也拦不住麾下人马的溃逃。恐惧,一旦蔓延,将无可阻止。萧破军的死,对于黑旗军来说就是最致命的打击。两军决战,主帅身亡,士兵们还有什么勇气和斗志继续战斗下去?
黑旗军的阵营就好像雪崩一样坍塌下来,萧破军的死讯在最短的时间内传播到战场上的每一个角落。穿着各色服装的黑旗军士兵由茫然,渐渐的变得恐慌。溃兵开始毫无方向的乱跑,甚至有很多分不清方向的黑旗军士兵一头撞进了左祤卫的大阵里。
突兀起来的机会让郑超有些难以接受,他看着崩溃了黑旗军大阵,脑子里一阵疑惑。终于,一丝清明在脑海里逐渐扩大。
内乱!黑旗军内乱了!在战场上,在两军决战之际,黑旗军竟然内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