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去衣物,清洗身体。
身着消毒服的女人剪去了王喜上几乎所有的毛发和多余的指甲。全程播放着舒缓的音乐,类似薰衣草味道的香气催人入眠。不知什么时候,他终于忍不住,合上眼睛,做了一个关于在母亲的怀里挣扎的梦。
徐审诚醒来的时候,发现躺在明亮的大床上,换了洁净舒适的衣物。有清凉的风吹过窗扉,阳光洒在生机勃勃的与窗台齐沿儿的长草上,分不清楚是一天中的上午还是午后,四周如天堂一般的恬静。
旁边守着医护人员,徐审诚什么话也不想讲,毫无反应,也不想装睡,睁着眼睛,只盼多瞅一会儿摆动的柔草,清风多抚摸一会儿脸庞。
“你好。”有穿着淡蓝衬衫的男子*在旁边椅子上坐下来。
徐审诚依旧没有动弹。
男子也望向窗外,“你和王喜上是什么关系?”
徐审诚被男子的嗓音和问题所吸引,忍不住还是转了头。
男子看上去年纪不大,却有颇有魅力。他亦迷人地转回头来微笑,最后的目光恰好对准徐审诚的眼睛。
许审诚感觉自己仿佛落入了男子深邃的瞳孔之中。
“他既是你的搭档兼前辈,又对你有过救命之恩。”男子露出洁白的牙齿,“所以那天晚上你下定决心铤而走险,也要救他一命。你编了一套谎言。”
徐审诚的表情露出惊慌。
“他、他是好人,他是我的师傅,是、是救命之恩……”尽管努力想调整,可说出口的话总有点语无伦次。
“但枪不是他开的!他就像我的爸爸一样……呜……我、我一醒,就看到血浆,血啊,在帐篷上――”
男子粗鲁地打断:“你――当时还没醒,怎么知道枪是谁开的?”
“我知道……知道!呃,因为那个人的眼神,他、他从一开始就很古怪!”徐瞪大了眼睛。
“不急,慢慢说。”
王喜上望着男子步入房间,若无其事地坐在床侧的高脚凳上。
“你好。”
“你好。怎么称呼?”
男子略微换了个姿势:“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叫王喜上,请问阁下怎么称呼?”
男子摊了摊手,下唇包住上排牙齿。
“无所谓。”
“那就叫你‘小鸡子’吧?”王喜上略带口音地挑衅。
男子凑近王喜上的脸,盯了若干秒,“最好不要,‘王串子’。”
王喜上心中不免一震。已经有多少年没人这样叫他了,小时候因为特喜欢吃烤串,有段时间常被同楼的发小如此叫着玩。世上还有谁知道这外号呢?
他脸上经年的沧桑遮住了那抹不安神色。
“这是什么时候伤的?我竟然都没注意到。”王喜上敲敲左臂的固定支架。
男子坐回,不说话。
“你们应该检测出来了吧。”王喜上接着说。
“只是骨裂,其他的我不知道。你是特别的……你不怕么?”
“有些事情,知道了,就没那么怕了。”王想要再坐起来一点,瞪着眼,凑近男子,“我就要死了。”
“为什么这样说?”
“哈哈。接受过你们秘密审讯的人有几个回来的?”王对男子的反应很满意。
“不。”男子略微侧头,“他们没有死。大多数人只是换了身份和工作,被调配到其他地方去了。只是会受到监督,行动会受到一点限制。”
“一点限制?”王喜上表露笑意。
“得了。你们两个只要配合调查,都会活得好好儿的。”
陈晟的心藏仿佛被无形的手捏住。
终于做出了决定,他痛快地按下拨号键,却发现自己还未决定好,到底该用怎样的语气!
“喂。”她的声音出乎意料的淡然。
“帮我个忙。”四个字弹舌而出。
她挂断了。
陈晟又按下拨号键,他觉得头皮发麻。
“刚才按错键了。分期的钱你还了么?”
“……还了,但是总数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算了,我想求你帮个忙。”
“我帮你还不够多么?”
“lasttime.”
“好。你的警员编号。我忘了。”
“用得着的话,我就不用找你了。”
“行。”
“等等,你的恐怕也不好使。”
“什么意思?”
“你爸的。”
“……你神经病吧!”曾丽*挂断了。
陈晟不想打电话给她,更不想谈这样的内容,更加不想等待她的回复。
他的心里仍然为她留着位置,但每次话一说出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和她的关系变得更差。继续调查究竟值不值?自己是不是太傻了?
陈晟原本可以成为总政委的乘龙快婿,他头脑又聪明,也许会平步青云。然而谁能想到,临期时竟然跟曾家闹翻,毁弃婚约,几乎得罪了所有人。
现在陈晟又犯傻了,因为他那抑制不住的,也不想抑制的好奇心。昨天已经偷用过曾丽的权限,调出了盟雁山区连续五日的全频段电磁辐射分布图,可是看不出端倪,于是转向沉春悦求助。
“你能看出什么?”陈晟左手掐腰。
“盟雁山一点问题也没有……”沉春悦有所迟疑,“其实是周围,等我再用我的算法过滤一下。……嗯,看,这样更明显些。不过好奇怪,这四周两三百米开外的地方,你看这里,反倒是有些痕迹。”
“什么痕迹?”
“人造的覆盖干扰的痕迹。”
“什么意思?”
“这个我不敢肯定,我的算法也没经过大量的验证……”
“没关系,我就想听你最大胆的猜测。”
“最大胆的话,这几天来,山下可能隐蔽着,呃,可能几百号人的兵团。”春悦的声音都变了。
“没错,这么多人,是军队。”陈晟感到说不出的惊慌,“局里派去支援的同事,居然一点都没察觉到。”
“这应该是精英部队。电磁伪装其实做得已经非常好了,可是我仔细看还是能看出来,隐隐约约的看得出,你看这里,有点像人造信号的边际。难道是我眼花?”
“不,你说得对,我也看的到,这不是自然信号。”
沉春悦一愣神儿。
“不,不,陈队,我真的不敢肯定,就凭这几张辐射图,不,这张还是经过我的算法过滤的!你知道的,其实我并没有受过这方面的培训……所以你真的……”
“春悦,你听好,今晚我没来找过你。”
天色已近黄昏。
“好了,快进入正题。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可以。不过你先回答我个问题,组织怎么会让你进特科会?你他妈究竟是哪里人?”王喜上的声音大了许多。
男子一怔。
电光石火间,王喜上扣住男子脖颈,一把将其揽入怀中,男子下意识以手腕抵住床护栏,紧接着头上却又挨了王喜上左臂的抡击――支架破碎,男子顿时头晕眼花。
王喜上大喝一声,右手扭转男子头部,牢牢扳住下巴,左手抄起支架碎段凶狠地抵住其咽喉。
“我想要你的一句话。我可以交待一切,但只想要你的一句话――放了徐审诚。”
警报已响起,从门外跑进一个人,西装革履,他看了看情况,一言不发,两腿叉开站在一旁。
“你好大的胆。你这是在损害国家利益……”男子快速地眨着眼睛,脸部通红。
“我知道的看到的都可以交出来,绝不会有愧于国家,只想要你现在的一句话!放过徐审诚。”
王喜上的左臂抖了一下。
男子双脚蹬地,顶着对方的脑袋撞到床头,继而反向缩身竟逃离出来,他急忙掐住王喜上的手腕,扭转着快速上抬,只听到王喜上一声惨叫,粗壮的右手脱了臼。
“呼――你怎么会怀疑我的出身?”
“戛啊――啊呼。呼。”被褥凌乱不堪,王喜上大口地喘着粗气。
“你不是华夏国人。”
“你挺厉害,怎么知道的?”男子问。
“我闻得出来。”
男子理了理衣衫,喉头旁边沁出一滴圆圆的血珠。“我是华夏国人。只是童年不待在华夏国。”
“刚才你那招很危险呐,搞不好,呼,搞不好……”王喜上一脸疲惫地笑了。
“你也是,想吓唬吓唬我,何必用这么大力?”男子亦有了笑意。“你们两个没事的。”
“你们应该有权限调用军用【墨菲斯】,为什么还要费口舌审问?”
“现在你肯讲出来的话,仍然有价值。”
“我不想消失,也不想戴那玩意儿。”
双方沉默了一会。
“……好,我明白了。你要仔细听,有什么问题就立即问。”王喜上说。
“我当然会。”
“大致情况,我在警局已经交代过了,之后又记起了一些新的细节,现在就仔仔细细地再讲一遍……”
王喜上又想了几分钟。
“……在遇到那个男人之前,我都以为,世界就是这样的――我之前以为的那样。遇到他之后,现在,我看到的一切仿佛都变了样……”他的瞳孔跳动。
“嗯?哪样?……不,麻烦你从头开始讲。”
两人的神态都有所变化。
“哦,呃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