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热――”
彭绛子把折好的花灯笼放在一边,热得受不了了:“佳怡姐,空调温度开低一点嘛。”
一旁埋头折灯笼的赵佳怡头也不抬:“单位的空调太老了,你怎么按它都是这个温度,忍忍吧。”
长桌上铺满了灯笼纸片,地上全是折好的灯笼。陈心卷着短袖,起身把地上的灯笼都捡起来小心放进推车篓子里,然后坐下继续忙活。
“姐,下周就七夕了,咱们真的赶得赢吗?”
“赶不赢也得赶,会场的灯笼订少了,这还是我拖私人关系去赶出来的一批新灯笼,这两天必须折完,不然领导要骂死我啦!”
长桌另一边,萧雪正剪开纸片,崇苏坐他旁边,无丁点赶工的激情,慢条斯理把灯笼的一角与另一角扣在一起,提起来看看。
一桌人都是被赵佳怡喊来帮忙的,奈何空调不给力,只有崇苏没怎么出汗,其他人都热得汗直流。
连天的暴雨过后,逼近警戒线的江水退去,天又变得异常炎热起来。
彭绛子奄奄一息:“我好想吃雪糕。”
赵佳怡安慰她:“下班姐请你吃。”
萧雪一抹额头的汗,闻声说:“佳怡姐,我也想吃。”
“好好,都请都请。”
崇苏开口:“想吃雪糕,我给你做。”
萧雪:“你还会做雪糕!”
彭绛子和赵佳怡凑热闹说也要,崇苏答:“先给他做试试,做好了再给你们做。”
晚上七点,五人做完了几车灯笼,赵佳怡请三位弟弟妹妹吃火锅,火锅店离单位不远,彭绛子提议走过去,赵佳怡便没有开车。
陈心和萧雪肩膀走在最前面,与后面三人拉开点距离。陈心似乎有话与他说的样子,萧雪却在他开口前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他之前答应了陈心过七夕,后来又答应了崇苏过七夕,怎么办?
陈心说:“小雪哥,之前你答应和我们一起参加七夕会……“
真是想什么来什么。萧雪正思考该如何回答,陈心却冲他狡黠一笑:”如果那天有其他的事也没关系,只是如果你能有空,我还是期待你可以来我摊位看看。“
萧雪却忽然冷静了下来。
他与崇苏的关系是否太亲密了?如果双方只是单纯的好友,他们的日常相处方式倒无可置疑,但他既然对崇苏有着不一般的情感,怎么能放纵自己沉浸在崇苏对他的好里?
“哥,你不用有心理负担。我只是希望你来集会逛逛,四处玩玩。”陈心转过头对萧雪认真道:“你才来芙蓉塘一个月,我知道你有点怕生,你也从来不主动约我们出来玩。我只是不想你总是一个人,毕竟一个人待太久了,就会觉得寂寞。”
萧雪从未想过陈心邀请自己参加七夕会竟然是在担心他。他歉意道:“我不是不想找你们玩,我只是没有想过平时可以主动约你们见面,我以为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都有自己的朋友和家庭。”
“你不也是我们的朋友吗?无论再忙,和朋友见面也是一定有空的。”
陈心笑时很温暖,俨然是个阳光的大男孩。
萧雪听到陈心的话,心中有些感动。他半开玩笑说:“从前我的人缘可没像现在这么好,不过我会慢慢习惯的。”
“乌云会遮挡天空,黑暗会吞噬灵魂。而当光明降临,一切原本自现。”
陈心看向萧雪,他的眼眸干净清澈:“这是我的母亲告诉过我的一句话,我一直相信这一点。”
萧雪思考着这句话,点头:“嗯,我也相信。”
陈心一笑,自然地退到后面去,与彭绛子和赵佳怡走一排。如此又成了崇苏与萧雪并排走。两人些微有身高差距,崇苏常要低头与萧雪说话。
崇苏说:“你和陈心话很投机。”
“他给我的感觉很亲切。”萧雪说:“不过他偶尔说的话还挺深奥的,嗯……和你有点像。”
萧雪又在想以后他要怎么和崇苏相处呢?仔细一想,他都快与崇苏形影不离了,也不知道崇苏在学校有没有其他朋友。
萧雪主动问:“崇苏,你在学校有没有喜欢的女孩?”
崇苏答:“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我就是觉得,你长得这么好看,不在青春时期谈个恋爱还挺可惜。”萧雪心想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到底能不能在崇苏面前正常点,一边稀里糊涂说:“你看,要是能邀请心仪的女孩一起过七夕,肯定很浪漫。”
崇苏反而问他:“我不是已经邀请你了吗?”
萧雪的脑子又宕机了。
“两个男生过七夕……应该挺无聊的。”
他的肩膀忽而被一手揽过。崇苏与他拉近距离,低头在他耳边冷淡开口:“你已经答应我了。”
他的声音带着天然的冷感,令萧雪的耳根迅速发麻。
“我是答应了……”
“答应了就不许反悔。”
身后彭绛子跑上前叫唤:“你们在说什么悄悄话?快帮我看看哪件汉服好看,我七夕晚上要穿!”
萧雪忙接过彭绛子的手机,崇苏退到一边,目光落在萧雪的侧脸。
萧雪的耳根红得惊人。
火锅店生意很好,五人点了一桌菜。八点时,彭绛子正与陈心大聊古代历朝汉服制式,接到母亲的电话,似乎是叮嘱她尽早回家。
彭绛子与母亲通完电话,哭笑不得挂掉。赵佳怡说:“你老妈这么早就催你回家了?”
彭绛子:“哎呀我真是服气啦,我妈说什么今天是农历七月初一,是什么鬼节?还是鬼门打开的日子?让我不要晚上待在外面。她可信这些了。但是现在街上都是人,就算真有鬼跑出来也不怕的好吧。”
陈心边吃涮肉边煞有介事道:“七月十五中元节,确实有七月初一鬼门开的说法。”
赵佳怡说:“还是早点送你回去吧,不能让你妈妈担心。”
彭绛子发几句牢骚,还是答应了。几人结束晚餐,赵佳怡开车送彭绛子和陈心回家,萧雪住在反方向,崇苏说:“我送他回家。”
赵佳怡打趣道:“那就拜托骑士弟弟啦。”
车开走了,留下两人在单位大门口。萧雪看一天色,今晚星月暗淡,云层厚重,夜格外黑。虽然街上还灯火通明,但萧雪听了彭绛子的那番话后也有点害怕,对崇苏说:“你别送我了,回家去吧。”
崇苏:“怎么?”
萧雪认真道:“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走夜路真撞鬼了呢?”
崇苏面无表情道:“鬼见了我都要绕道走。”
萧雪忍不住笑起来。崇苏解锁自行车推上坡,萧雪自觉要去坐后座,才发现崇苏的自行车后座不见了。
萧雪茫然看着光秃秃的车屁股:“座呢?”
“旧换新,明天到。”崇苏淡定答。
今天周六,赵佳怡开车去接萧雪来单位帮忙加班,萧雪没骑自己的车。他有种不祥的预感:“那我坐哪?”
崇苏分开腿坐在车座上,一手松开车把,示意自己面前的车横杆。
“我不!”萧雪难以想象地嚷。
“你只能坐这里。”
“不可能。”萧雪快脸红了:“太挤了,我坐不下。”
萧雪要溜,崇苏将他一拦,把人抱过去提车上,萧雪被迫坐在车横杆上,崇苏握住手把,半身前倾,萧雪几乎被他整个搂在怀里,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放,正要闹腾,崇苏一踩踏板,自行车便风一般飞出去,萧雪被惯性拉得往崇苏怀里一栽:“啊!慢点――!”
夏日的夜风鼓起两人的衣角,风吹乱了头发。街上人来车往,县城的晚灯闪烁,光影被抛至两人的身后。崇苏完全不减速,任车在大路上急速奔驰,车载着两个男生在人群和车辆之间游鱼般丝滑穿梭,萧雪吓得抓紧崇苏的衣服大叫慢点,崇苏却似乎觉得很有趣,他松开了踏板,让车在路上哒哒地向前滑。
“怕什么?”崇苏说。
萧雪心脏都要吓飞出来:“差点撞到人了!”
崇苏的身体温暖,气息清爽干净,平稳的心跳就贴在萧雪的耳边。靠近崇苏时,燥热的风与光感似乎都淡去了,空气都变得清凉舒适。萧雪提心吊胆了一路,冷静下来后忙与崇苏拉开距离,有些别扭地扶着车头坐在横杆上。
崇苏忽然问他:“你相信世界上有鬼魂吗?”
萧雪没料到他这么问,愣了下。他本想说不相信,但崇苏的话令他忽然想到他最初来到芙蓉塘的时候,那位仅仅只有一面之缘的婆婆。
他记忆里那晚见到的老婆婆到底是真实存在的,还是一个视觉错觉的虚影,抑或只是个日有所思的梦?
萧雪早已忘了第一眼的恐惧感。也是难得,他胆子这么小,竟然在想起这件事的时候都不觉得害怕。
“我更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萧雪想了半天,对崇苏说:“如果世界上真的有鬼魂,那不就意味着死去的人没有完全死去了吗?可如果没有真正的死亡,就没有真正的新生,人间就只是重复的轮回,不会有前进。”
“灵魂牵连人的七情六欲,有时肉体消亡,强烈的情感却无法散去,灵魂也就留在了原地。”崇苏说:“意识永远留在时间的间隙里,不会感到快乐,也不再有新的痛苦。”
微凉的夜风拂过萧雪的脸庞,仿佛有一丝熟悉的潮意。他想了想,说:“那样的话,鬼应该是与人完全无关的另一种存在吧。因为无论痛苦还是快乐,都是人的情感,这些情感是构成人的一部分。”
“这世上有许多人,俱是行尸走肉。”
崇苏载着萧雪,说话时低冷的气息缓缓蔓延。萧雪抬头看他,崇苏像融进了无边的黑夜,面容如无情的画中人。他注意到萧雪的目光,垂眸看向他。
那目光却是专注的。
萧雪笑着说:“或许在你看来,很多人的人生都已经了无希望或枯燥无味。但如果不让自己往前走,又怎么会知道希望是否在前方等待呢?过往已无法追及,未来还可期待,或许有的人等了很久都等不到想要的,但如果因为得不到希望就放弃一切,还是太可惜了。”
崇苏说:“如果这其中的折磨、煎熬和痛苦多到难以想象,已经超出了人的精神能承受的极限呢?”
萧雪冥思苦想。有时候崇苏提出的话题实在太难讨论了。
“好吧,如果死亡真的是一种解脱。”萧雪只好说:“如果只剩这一个办法,那也只能这么选择了。”
他问崇苏:“为什么这样问?”
“我想了解你。”崇苏骑着车下坡。神奇的是,他骑车速度飞快,却很稳,让一开始紧张的萧雪也渐渐放松下来,安心坐在崇苏环住他的一小方世界里。
“你觉得死亡就是停留在过去,生命就是不断前进吗?”
萧雪认真答:“我认为死亡是生命的一环,过去和未来都是时间的脚步。我想要前进,是因为我期待明天的到来。”
他说着又有些害羞了,声音变小一些,如自言自语:“……现在我觉得每一天都很好。”
自行车停在员工宿舍的院门前。萧雪跳下车,他忽而感到手腕一热,是崇苏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
两人手腕与手心相贴的地方,无形的水波化成一道淡青的水环,在萧雪的手腕上游离旋转。
崇苏说:“那我们明天见。”
萧雪想把手抽出来,又贪恋这一点温暖,站在原地不敢看崇苏:“好。”
“好梦。”
崇苏松开萧雪的手。萧雪与他说晚安,背起包转身跑进了院子。崇苏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楼道里,手垂在身侧,手心仍有余热。
萧雪回到宿舍,忙碌洗衣服晾衣服,打扫卫生,洗头洗澡,一通琐事忙完,夜色已深。
今晚凉快,电扇摆在床边呜呜吹,萧雪关灯准备睡觉,等房里暗下来时,他却感到窗外光亮,抬头看去。
没想到今晚的月亮这么大。萧雪望着天上一轮圆月,他几乎没见过月亮这么近过,重重乌云缠绕上空,繁星隐去,月晕染红,那景象已有些奇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