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雅的男人与理智的女人
周迟有一段时间没做了,身体各处都变得敏感,也更焦灼。男人进去之后,等她适应了一阵,立刻激烈地动作起来,她的思考通通乱了,不受控制地达到了第一个高潮。
她腰弓着,像黄昏的天亲吻地,以临别的遗恨去拥抱他。这触发了男人的热情,他张开手臂,将她两条纠缠的腿分开扣在腰上,把她抱到窗边。他不该那样做的,也许外面有人会看见,但他没想那么多。天阴沉沉的,黑云像堆积在地下而非天上,靠近窗才能看到光,而他嫌黑暗的空间限制了他。
他让周迟坐在窗框上面。
他只捉住她的腰而不去管她更需要支撑的身子,那迫使她的脖颈后仰,即将坠入大地的恐惧感抓住了她,让她必须紧紧攀附他的脖子。
她不似李承业能不顾一切地放纵,本能地朝窗外看了一眼。如同对上了某人的眼睛,她大惊失色,立刻生出报复的心,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心里只有对手来回摇晃的躯干,绷得死死的骨骼和肌肉,最关键的是,男人脆弱的脖子。她凶狠地抓住李承业,在靠近喉结的地方咬了一大口。她好像听到了短促的抽气声,然后是毫不斯文的咒骂,除了她本人,她的父亲和母亲也遭受了牵连。对手气急败坏,不甘心当个输家。做爱变成了打架,除非一方首先低头。
她拿指甲去抓男人的眼睛和头发,挠他的脖子,掰他的手指,自然是被闪避了,但也收到一点成效,至少不会再强迫她坐在窗边背靠青天白日。
李承业抱着她,放倒在地上。姿势一变,她的腿从他腰上滑落。他去捉她的脚踝,一松开她手腕,她就一爪挥舞过来,疾影飞掠,他又一次和致盲的危险擦肩而过。他不敢再松懈,抓着她的手腕合身压上来,用他重量和力气的枷锁制住她。周迟的身法很灵活,攻击他时用的都是些下叁滥的手段,不过他以前经历过更脏的,这点尚且在他接受范围内,不至于让他恨上她。压倒她那一刻,活的画面变成了死的,周迟四肢不动弹了,全力对抗正在吞噬她的疼痛。她的后背是裸着的,大概地板凸出来的刺勾进了肉里。
李承业怔了一下。
他注意到她的美貌,因为疼痛和紧张她的脸像雨点打乱的荷萍,每一寸皱褶都是美丽的,鬓发有薄薄的汗,眼角有金色细闪,又像柑橘或者彩虹的颜色。女人的肌肤必然不可能天生这样,所以那是她画上去的,光线变动的时候她的眼角会明明暗暗。他给自己的感情找到了一点还算合适的说法――那大概像一道看不见的虹,或者一湾映不出他倒影的潭。
他在周迟连环的催促和骂声中抱她起来,遵照她的指示去找消炎止疼的药。
他们的身体还连着,想继续做下去,总要有一个人先退一步。
是美貌降服了他,而不是别的,他指天发誓。
周迟也抱着他,难受地伏在他肩头。这个姿势让她想到一棵分裂的枝形的芽正在朝向东方生长,等他走了两步,她感到那实在的黏合和顶撞,艰难地喘了口气,又觉得这个譬喻不成立,芽本来就生在枝上。再然后,她的理智逐渐升天,她在那富有规律的摇晃当中想,为什么不可以呢,芽像芽,周迟像周迟,女人像女人,情欲像鱼吐出变幻莫测的气泡,没什么不可以的。
李承业把她压在橱柜上亲了一会儿,然后毫无征兆地抽离。
周迟差点忘了背上的刺,催李承业:“你怎么动一下停一下?”
她拍他的后颈,像鞭策一匹马。李承业正一瓶瓶翻找着余彦羲送的药,闻言不得不停下来,拧起眉头看她,眼神含着警告的意味。周迟总算收敛心性,拍击改为紧抱,手臂滑腻得好比柳条。
他找到了他需要的东西。
他对着镜子给周迟处理伤口。镜子里面,一个女人盘着他的腰,头颈交错,亲密相合。他亲了下她的脸,把她的头发全部顺到肩头,只在镜中留下一片白而光裸的后背,上有一枚小红点。他把她的身体当成是自己的,小心地挑出伤口的刺,给她抹药,贴上纱布。他的指尖沾到清凉的药膏,情欲点燃了他的知觉,他病了,连辛辣的凉都能让他上瘾。
他停得太久,身体早已足够热情。周迟更是化成了水,再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是一味地盯着他。他吻了吻周迟的唇,记住她动情时神色迷离的样子,然后才开始迟缓而用力地挺腰。
他起初看着镜子里的她,加速之后看着自己,一张埋在女人发间的脸,幽暗的心思,浮动的气息。镜子里外两对人黏得都十分紧,分不开似的。里面那个也是狰狞的,在挑衅他,教他怎么施力。渐渐地他不再需要镜子,进行到某个时刻,她缠住他的身体,紧紧蜷缩起来,再骤然舒展开,腿和腰都在痉挛,神魂剧烈震荡。他托住她的后脑勺,边做边接吻,沉醉地闭着眼睛。
李承业做完之后只有累,困得想抱着情人闷头睡一觉。情人是周迟,周迟却不是他的情人,这无所谓,他不需要提醒自己这个,意识越模糊,他得到的就越多。
外面在打雷下雨,狂风大作,闷热一扫而空。李承业被它们吵醒,放开周迟,赤着两脚,走下床去关窗。他的外袍草草披着,等他折回来时,它微妙地自行滑落,离开他遍布齿印和爪痕的身体。
关了窗,只挡住了风,雨和雷都不肯休止。周迟被噩梦烦得睡不着,于是逼迫自己睁眼,尽管身心疲累,但看见亮光,她的心脏舒服多了,不必再独自面对梦中漆黑的岩洞。
雷声持续笼罩湖上这处飘摇无依的别苑,她的思绪又被劫走,上下颠倒,从云端转悠着坠入大地。她接受了身边男人渡过来的吻,感到自己的舌尖和嘴唇被反复吸吮舔舐,对方像动物的幼崽在刺激母亲反刍一样,温温吞吞,专挑柔软的地方下口。如果她醒着,一定会让他别这样黏糊糊地吻她,以及自己的药性在第二次高潮时已经解了,不必再如此劳师动众。
被填满的时候十分怪异,她就在这股说不出的怪异当中趴在李承业身上睡着了。她睡得很沉,黑暗的梦空无一人,连她都不在。
但她睁眼之后不是这样说的,她认为李承业理解不了自己,说出来也只会徒然给他增加一道难题。
她先是嫌热,蹬了两下腿,胳膊和肩头露了出来。她的身体清凉而馨香。李承业眼睛还闭着,嗅到情欲存在的味道,顺着她的手臂一点点往上亲。唇是热的,暖暖地唤醒沉睡的体肤。周迟逐渐清醒,意识回笼。
她看着李承业。
“你喜欢?”
“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
“那就是喜欢。”
周迟并未反驳。
过了一会,她说:“我梦见了我父皇。”
李承业不由地去找她的眼睛:“你第一次提他?”
“希望这也是最后一次。我不喜欢和任何人聊他。”
“是吗?”李承业打量着她,“什么梦啊?”
“一般的梦。他每天都疑心有人要害他,一点也不可爱。我再没见过别的父亲会像他那样敌视自己的孩子,但我也不知道父亲和孩子应该怎样,直到看见沉时。我很羡慕你跟他呢。”
“那你说,怎么才算可爱?”
“你就挺可爱的,有口头禅的人十有八九都很可爱。”
李承业就当她是在夸自己了,轻巧地笑了笑,抓住她的手放到嘴边轻轻吮咬。
周迟的要求很多,不许压到她,不许从后面,不许弄疼她,因此他比任何时刻都温柔体贴。
某一瞬间周迟觉得自己不像个人,倒像一株慈悲为怀的植物,任芸芸众生各取所需。有人喜欢亲吻她的脸,有人喜欢亲吻她的手,有人喜欢被她亲吻,每一个吻都有它特别的意义,她慢慢被意义蛀空。等她回头再看自己,却发现给不了更多了,爱的甘泉从空荡荡的身体平缓地通过。
李承业松开她的手。
他亲了她很久,她不给反应,甚至都没有看他,换成他过去有过的女人,早该动情地搂抱住他,来一个温柔的翻滚。他陷入了两难的境地,该让她摸自己吗?还是直接趴她背上?不管哪一个都太难看了些,可失控的感情没法好看。
周迟问他:“你想再来一次?”
“看你。”
“累。”
李承业听见了,也听懂了,他不动她,但不放弃吻她,边咬着她的肩膀边投石问路那样笑着问她:“舒服?”
“还行。”
“别这么无情。”
“何出此言?”
“你,难道没有喜欢过谁吗?”
“有。”
“谁啊。”
他停下亲吻,语气发酸地问她。这下好了,他扔出去的石子不仅碰壁,还弹回来砸到他脸上。
“你是想问第一个吗?”
李承业这才发觉自己小瞧她了,应道:“这都能扎堆?那你倒说说,第一个谁?”
“我哥哥,周珩。等事情办完我就去见他。”
“哈。”
“真的。”
“好好,真的。”李承业换了个姿势躺下,避免压到她的头发,“几岁喜欢他的啊?”
“七八岁吧。”
“嗯,七八岁。”
“我想想……他是个典型的好人,英俊,知礼,不爱生事,整个宫城就他一个爱笑,所以他也很……他喜欢种花,还喜欢喂鱼钓鱼,我不喜欢那些玩意,我比较喜欢看他写诗。以前我父亲常常宴请臣子,我们坐在长满兰草的溪边击鼓传杯,每回轮到我,我就在传到他的时候停下,他一紧张耳朵就发红。有过几次之后,他好像知道我喜欢闹他,有所准备,变得从善如流,可是那样就不好玩了。他不懂,我就喜欢看他尴尬的样子。我喜欢谁,不一定要他多厉害,他倒霉我都喜欢。”
周迟把周珩作的诗编了一本集子,一本只有她有的集子,和她喜欢的艳诗情诗一起锁在床头的小匣子里。有时她会分不出来周珩写的和那些有什么区别,像出自一个人之手,但也许她喜欢的东西总是相似的。
李承业起先没把她说的话当回事,可渐渐地,也随她想起一些回忆。她七八岁就“情窦初开”,以捉弄自己的哥哥为乐,而他七八岁时,在为生计四处奔波。
李承业没心思躺着了,说道:“喜欢什么不好喜欢看人倒霉……你这样挺招人烦的。”
周迟承认他说的是事实,但她不容许有人当面这样说,何况这个人算是她的下属。
“招谁烦?你吗?”
“说说而已。”
“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
“你站住。”
李承业烦躁地回头:“我哪句错了?你瞧不见你自己,谁将来爱上你,头顶要长满草。”
“这跟你有什么相干?”
李承业沉默了一下。
周迟像在审视罪人:“你没有母亲?没有姐妹?以后也没有妻子?没有女儿?和她们说,看她们会不会原谅你。”
“你到底怎么了?”
“你怎么了?”
“我?我跟你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只不过问的是你,我比你先回答而已。这你就不能忍受了?还是说,你习惯这样对待别人?哦,那你会招人烦的。”
李承业一气之下离开了,被留下的除了周迟,还有他离开前最后一句话:“是,我跟你一样。可我想过从今以后怎么对你,跟你怎么过,你呢?你没有。”
他毫不留情,就像一个注定孤独的人决心舍弃他的影子那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