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只怕最不能接受的就是岑奶奶。如今的她,可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一时间岑词觉得心里难安,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能道歉,然后说,“如果您气不过,想打我骂我都行,只要……您能心里舒服些。”
岑奶奶没再说话。
看她的眼睛,岑词和秦勋是看不出来什么的,那双早已失去神色的双眼,不会流露出任何情感来,但她的脸色很凝重。
令岑词窒息。
她说,“在我心里您就是我奶奶,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也一样会像从前那么照顾您……”
说到这儿她说不下去了。
“也就是说,在我孙女发生意外离世后,你就完成了记忆重构,以她的身份来到我身边?”岑奶奶问。
“是……”
岑奶奶轻轻一点头。
然后,又是许久的沉默。
岑词的手下意识攥被子,她不清楚岑奶奶的心思,也不知道是不是气坏了,或者,会伤心过度。秦勋见状轻轻拉过岑词的手,握住,给予安慰。
她觉得他掌心温暖,很是贪恋。
秦勋开口,“奶奶――”
下一秒岑奶奶抬手示意了一下,没让他继续说下去。
秦勋仔细观察岑奶奶,她的反应倒是令他意外。除了刚刚面色严肃,整体来说,从头到尾岑老太太都表现得很平静。
有种念头悄然而生。
又感到狐疑,可能吗?
正想着,就听岑奶奶叹了口气,挺重的。
这一声叹,让人听着挺揪心。
显然,岑词紧张了。
岑奶奶开口了,“记忆对一个人来说多重要啊,情愿丢了记忆忘了自己也要重新开始,那以前一定是很苦的吧。”
岑词怔愕。
渐渐地,眼眶就红了,再也承不了眼泪的重量,那眼泪就砸了下来。
一颗一颗的,无声地哭。
秦勋一颗提着的心终于放下,抽了纸巾,抬手给她擦眼泪。
岑奶奶知道她在哭,伸过手。岑词见状,把手伸上前。岑奶奶握住她的手,轻轻拍了两下,“他们俩过世后,你来到我身边,我就在想啊,也还好,至少还留了个念想给我。”
她又是一叹。
“当时我是很伤心,可一想到还有你,我这日子才能过下去。你问我还记不记得你的模样,说实话,我能记得的只是你四岁之前的模样,粉嘟嘟的,可爱得很。”
她的眼睛是在岑词五岁那年伤的,至此就再也看不见了。
“后来呢,你也跟着你爸妈来过我这几回,我印象里的小姑娘是长大了。那时候我喜欢到处走,哪怕是眼睛不好,所以你长大后我们的确是接触得少了些。”
岑奶奶一直用“你”来指代岑词。
这叫她更于心不安。
“奶奶……”她使劲咬了一下嘴唇,哽咽说,“我不是您孙女,您可以叫我……戚苏苏。”
这个,令她痛恨的名字。
“是啊,你不是我孙女,不是小词,但是啊,为什么呢?”岑奶奶叹声,“前些年你来找我的时候,就说你是小词,是我的孙女,既然这样,为什么就不能一直做我的小词呢?活到我这把岁数,你以为我还在图什么呢?”
岑词蓦地一颤,不可思议地看着岑奶奶。
秦勋内心虽有波澜,但并不震惊,他觉得自己刚刚的那个念头,应验了。
果不其然,就听岑奶奶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不是小词吗?”
第271章 字迹似乎有点不大一样
岑奶奶的这句话就跟一枚深海炸弹,猝不及防又震惊人心。
岑词是万万没料到会是这样,一时间怔愕。
秦勋虽说也惊讶,但因为之前已经有所怀疑,所以内心的震撼没多大,只是好奇这岑老太太是怎么知道的,更感叹老太太的深藏不露,竟然能一直不动声色。
良久后岑词才喃喃问,“您是……怎么知道的?”
岑奶奶也没卖关子,直截了当说,“我孙女呢,打小最爱吃的就是荔枝。所以我当初选南城那处宅子,就是因为那株老荔枝树。”
岑词呼吸一窒。
对,她不能吃荔枝,每到荔枝上市的季节,她都要尽量远离荔枝。她对荔枝的过敏程度近乎到了极致,就是那种哪怕是荔枝汁溅到手上都能起反应。
“还记得你吃花果糕过敏住院那回吧。”岑奶奶说,“我私下问过医生,医生说,像你这种过敏程度,后天形成的几率很小。”
岑词记得那次,差点就要了她的命。
岑奶奶喜欢做各种花糕、果子糕,家里的花园就是各种原料的诞生地。那次的糕点是岑奶奶用了四种果子和两种花蕊制成,气味浓郁口感甘甜,其中一味果子就是荔枝。
那时候岑奶奶还不知道她吃荔枝过敏,甚至连她都不知道自己吃荔枝过敏……
至此她不敢再碰荔枝一下。
事情发生过,岑奶奶有意想把荔枝树给砍了或挪走,但那是有年头的老树,荔枝口感还纯粹,岑词觉得可惜就阻止没让,跟奶奶说,大不了以后我不吃荔枝了。
现在想想,当时岑奶奶的确是挺纳闷地喃声:好好的怎么吃荔枝还过敏了呢。
“只是因为荔枝?”秦勋轻声问。
“荔枝的事的确是让我起疑,但也不是很确定。”岑奶奶“看”向岑词这边,轻声说,“但随着相处,我发现你跟我的孙女在性格上有很大的差别。我孙女呢,自小就特别活泼,还很任性,有时候通电话的时候她爸总说被惯坏了,有时候能被气得牙根痒痒。”
“你呢,性子安静,做事有主见有耐性,虽说平时话不多,但你很在乎别人的想法,也很关心别人,典型的外冷内热。虽说我能用可能经历了生死来解释你性格的转变,但实际上,这种转变得太彻底,过往的一点影子都没有,压根就是两个人。”
岑词嘴唇微颤,“那您为什么……”
接下来的话问不出来。
岑奶奶却明白她的意思,叹了口气说,“虽然我看不见你,但我觉得你应该是个好姑娘,能来我身边,该是有苦衷的吧。人与人之间的缘分就是这样,谁说没有血缘关系就做不了祖孙呢。”
一句话,说得岑词又红了眼眶。
……
秦勋送岑奶奶回的家。
他是有所担心,就算老太太之前是怀疑甚至确定,但毕竟没开诚布公过,经过今天把窗户纸捅破后,他多少还是怕老太太情绪不好。
他给老太太讲了些岑词以前的事,主要就是小时候的事,其他的也就避重就轻了。但仅仅就是小时候的事,就让老太太挺心疼的,一个劲叹气说,这丫头真是太遭罪了。
又跟秦勋说,“孙女没了我是挺伤心,但她来到我身边后我就在想,这可能就是上天可怜我,又给了我个孙女。”
然后又问秦勋,“如果我猜得没错的话,我那孙女应该跟她爸妈都葬在一起了吧?”
秦勋说,“是,入土为安。”
“那个墓被安排得很好,是你吗?”
秦勋沉默片刻,低声说,“不是,是我的一位朋友。”
老太太点点头,由衷说,“也算是做事周全,尊重死者,不管怎么样,替我谢谢你那位朋友。”
秦勋心头酸涩,没多说什么,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谢吗?
已成亡魂了,他还能去哪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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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院门的时候,雨也停了。
有一缕光从云层里挤出来,虽说已近黄昏,但景色极好,那天边的云就跟水洗过似的干净,光线就跟金黄色的烫边,挑着丝丝缕缕的彩晕。
岑奶奶停住了脚步。
脸朝着光的方向,像是享受。
秦勋刚开始不知道她在做什么,顺着方向看过去,只瞧得天边盛景,微微一怔。
好像,很久没看见这么美的夕阳了。
岑奶奶说,“再阴雨的天也总会过去啊。”
秦勋扯回视线看向岑奶奶,花仙子,果真是非比寻常之人。
她又问秦勋,“现在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问得没头没脑,秦勋却懂。
他说,“我会陪着她,跟从前一样,未来也不会变。”
岑奶奶笑了,叹声,“小丫头终于苦尽甘来了。”
也没再多说,有些话点到为止最好。
岑奶奶往屋里走的时候,一阵风过。穿过密实的荔枝树,吹落了不少叶子,还有样东西也被吹了下来,啪地落地上。
声响不大,岑奶奶却听到了。
问秦勋是什么。
秦勋走上前拿起一看,是个红色福包,下面缀着细长的签文条。这福包做工挺精致,他认得,出自清寂寺。
放到岑奶奶手里。
她摩挲着福包,笑着对秦勋说,“自打她来我身边后,就每年都想着给我挂福包,从寺里请回来,一只放我枕头底下枕上几天,一只就挂这树上。她说古树都有灵气,能保佑我身体健康出行平安。每年都会去寺里请,这丫头啊,就是每次往树上挂的时候都会说,幸好没结荔枝,否则她又该遭殃了。”
说着,将手里的福包递给秦勋,麻烦他再挂回去,又说,“是个好孩子啊,心这么细。”
等岑奶奶回房后,秦勋走到荔枝树前。
茂叶间的确是挂了几只福包,还有些红布条,古树有灵,他也听说过。岑词喜欢在清寂寺里请福包这件事他知道,上次陪着她一同去寺里的时候,她也请了福包,说回来挂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