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他也觉得自家属下做事挺绝地,把人追回来竟在后院水榭的亭子上绑了一夜,现下人冻得脸色发青,唇色发紫,眼看着就要不省人事。
不过陆昭戎倒也生不出什么同理心来,裹着大裘倚着美人靠,手里捧着热茶,盯着那人看了一会儿,确认这位逃生者穿得是金丝绸缎,不由有些尴尬。
他沉默了一会儿,心觉逃跑时这身衣服着实算得上累赘,想必这也是个过惯了奢侈日子的。
“给他披个衣裳。”他喝了口茶暖身,“待会儿话都说不囫囵了。”
那人大概是个掌柜,可能没见过这般阵仗,当下感激涕零瑟瑟发抖,好一会儿才缓和过来。
陆昭戎无奈地叹了口气,发自肺腑之言:“你为何要跑?”
掌柜的吸了吸冷风,哆哆嗦嗦:“不、不跑会死。”
陆昭戎重新窝回美人靠上靠着,茶水的烟雾缠到头发丝上,凝成一只细小的水珠,“把粮册交出来不好吗?”
掌柜泪眼朦胧地瞥了他一眼,声音微弱蚊蝇:“册子,册子在柴房的地砖里,你、你们为什么不搜啊?追我干什么?”
一名下属抱拳离去。
陆昭戎没来由轻笑一声,“那你跑什么?”
掌柜的欲哭无泪,“主家叫我跑啊!”
陆昭戎低头喝了口茶,“跑去哪儿?”
“十里村。”
又一名下属抱拳离去。
陆昭戎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身上带东西了吗?”
掌柜的哗啦一声把袖子里的金银珠宝都倒出来,然后把鞋底的银线团出来,“给你,都给你!”
陆昭戎没忍住用食指碰了碰眉尖,当真是多年以来,最尴尬的一次审问了……
又一名下属上前去检查那一堆东西,从一串兽骨白珠串里抽出了一张小纸,“公子,只写了‘晏’字。”
陆昭戎被冷风吹得不想伸手,只“嗯”了一声,提醒道:“昨夜里我房间来人了吗?”
“不曾。”
他捧着茶杯,道,还算沉得住气,便说:“若十里村不是西陵家的人,便将此消息透给另两家,若是西陵家……地砖里的册子便给长孙家送去。”
听着下属们领命离去,陆昭戎垂下视线,道,从南术三家接到周家密令,到他来,不说半月有余,也足够他们做准备了。
虽说他昨日之举对他们来说,算得上事发突然,但如此轻易露出破绽,只能说明三家内里并不和睦。
不过一个粮册,他属实想不出来有何好防备的,哪怕是多扣多得,谁也不能不叫他吃饭不是?
陆昭戎疑惑了片刻,放下杯子,“做什么?”
他皱眉看着被拉扯的掌柜。
两名下属愣了一下,有些疑惑。
陆昭戎顿了一下,忽然想起来是得灭口,这人是个管不住嘴的。
虽说他们也没什么好被透露的,但是留这么一个人总觉得不得劲……他回头瞥了眼浴池的方向,沉默片刻,“送去淳于家。”
然后起身往楼上去。
想必过不久便会有事可做了,也不必再惊动长玉,不妨先坐屋里看会儿书。
陆昭戎把烛台搬到附近,在带来的两只箱子间犹豫了一下,迟疑着将手伸向了衣箱里――他本来正在看兵书。
他神情古怪地捏着那本艳史,心道陆衡还真是……送了瞌睡的好枕头。倒也算省了他一事,不必同于长玉生涩探讨。
果然他爹还是他爹,这么多年翻不出陆衡的强制掌控。
陆昭戎叹了口气,靠在箱子边上翻那李如诲柳如风的个中风流韵事。
……不看不知。此书情节流畅,节奏紧凑,人物关系复杂且难舍难分,玩弄人心之手段清奇,历经磨难之旅途艰险,从相知到相许从暧昧不明到交颈相缠自然又贴切。尤其动作戏码,前戏如何过程如何,料理后事等一应俱全。叫陆昭戎险些以为陆衡是不是看过,所以买了这么一本精细的书来祸害他儿子?
他伸手翻了翻衣箱里的几本,大体上都是讲这两个,分了好几册。
陆昭戎拿着书愣了一会儿,忽然想到,既有书,那想必也有――
他果然在箱底敲出了一个暗格,脸上腾地烧起来。
只见清一色的白瓷瓶规规矩矩地摆放着,肚子前面的红色线格上细细标明了瓶子的用处,有的简单两个字,有的挤在一起有两行,看字迹……应当不是陆衡写的。
陆昭戎松了口气,想来他也不至于如此用心,否则真不知如何再相互面对了。
他一只只拿过去细看,同书上对比着研究了一阵,便窝在箱子边上翻看起来。
不管是什么书,只要它有寻常人能接受的品质,比如剧情啊文笔啊,或者满足一种实用性、虚荣心,读起来的时间便会在不知不觉里极速飞逝。以致陆昭戎一抬头,天光已然大亮。
他望着窗外怔了会儿神,把东西整整齐齐地放好,留了正看的一本放在枕头底下,理了理衣裳,吹了灯,绕到外间去。
桌上摆好了饭菜,他一边想着待会儿淳于家会给他使什么绊子,便听门外略带急促地响起了敲门声。
“进。”陆昭戎平静地抬眼。
然后他惊讶了一下。
没成想是楼下的店小二。
昨日里只晌午来送饭,吓得腿都发软,晚上便换了人来,今早胆子倒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