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将盛了酒的杯子放在溪中,如今天气还冷,水流缓慢,便由上游浮水徐徐而下,经过弯弯曲曲的溪流,杯子在谁的面前打转或停下,谁便即兴赋诗并饮酒。
昭戎说我们不必去得太早,容易生是非。
我深以为然。毕竟淳于家一日之内失了许多粮铺,又遭“贼人”掳去了家中小儿……昭戎本意当是想叫那个爱喝花酒的淳于晏,巧遇一下被拐卖的三公子,然后借机解了拐卖人口的事情。但想来家里那么乱,他也不会再专跑去喝酒了。
所以淳于三公子应该还是没能找到,我想,大约昭戎没能想到这一层,还是单纯想叫那位三公子吃些苦头?
我记得,他说淳于三公子尚在读书年纪,大约没有经过大风浪。
昭戎怕我坐在外面时候长了会冷,特地备了厚厚的裘衣,穿衣时也找了尤其挡风的料子,走起来有些笨重。
还是他先下去,然后把我接下去,规规矩矩地拉开距离。
我们到时天气已经很晴朗了,许多所谓贤才已经差不多都在。我瞧里头年纪多有参差,但都是层次不一的文人气质,像一大群梅先生在那里坐着,场面颇为壮观。
周遭一片枯林,凉风阵阵,清澈的溪水环绕过一个亭子,四面垂着纱,影影绰绰透出些倩影,想必是长孙容姒在里面。
大概还有别的比较厉害的女子。
我瞧见沈桑在不远处同人说笑,身边陪着一个娇俏的小姑娘,比沈桑矮了半个头,我想了想,大概是长孙家那个喜好练武的小公子。
我本是想看看那姑娘比起沈桑如何,但余光瞥见昭戎在旁边,便生生忍住了。我想左右……也无人及他貌美的。
不过我没有看到梅先生,倒有些疑虑。
料峭的岭石间夹着苍翠泛黄的细杆,叶形修长纤细,尖端有些干枯,但大体上是绿色的。昭戎说那叫竹子,君子好竹。
我同他一道朝沈桑那边过去,问:“你也喜欢?”
昭戎似愣了一下,眸底的笑意微微撩动,反问道:“原来上神心里,君子之言与我有关?”
我心思动了一下,没能接住话。
后知后觉才道他借此撩拨我,却还是顺着此话生出些柔软的心情。
说不上来,有些细密,有一点淡淡的愁绪和绵长的温柔,便如……前面的流水,叮叮咚咚,不够清脆,只在水下面有暗流的声音,然后把手伸进去,水从指尖划过去般的柔软。
恰逢近处有人吟句,说:“瞻彼淇奥,绿竹猗猗。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
我便想,为何昭戎取字时不依照这句话呢?断为切,磨与磋同义,而琢为细细修之,便如陆昭戎带有伤痛的仪态,优雅精致,剔透勾人。
可我又一想,磋琢到底残酷些,想来不必时时提醒他一直这般过着,任人雕刻而无人疼惜……我心底刺了一下。
“――拜见上神。”
我回过神,见沈桑带着标标准准的君子礼,低眉顺目,仿若半分不认得我。
我默了默,“起吧。”
“谢上神。”她转而向昭戎,“陆公子。”
长孙家三公子跟着她行礼,有样学样的,一副小娃娃姿态。
我不由得对她柔和了些,“小丫头,你叫什么?”
“阿妩。”她抬头看着我,眼神干净透彻,“我是长孙家三公子,叫长孙容妩,上神叫我阿妩便好。”
长孙容妩。
我默默念了一遍,“今岁几何?”
小姑娘又福了福身,“回上神,今年十岁。”
我朝亭子里看了一眼,道,长孙家很会教养孩子。
“陆公子坐这边。”流水席里款步来了一位婀娜女子,一双眼睛笑时如弯月,着墨绿色贴身衣裳,尤显身段和风情,“宓儿失迎了。”
这姑娘满身带着锋利的气息。
想来便是那位精于算计的二公子,长孙……容宓。
长孙容宓走到近前才恍然发觉,娉娉袅袅地福身,嗓音千回百转,“见过上神。”
我被她顾步生情的模样惊得不轻,半晌没能说出话来。
想、想来妖娆妩媚这词用在昭戎身上不太合适,倒像为眼前这位量身打造的。
我僵着身子愣了半晌,小心翼翼地挪过视线瞧了昭戎一眼,心底才总算安静了,“起吧。”
“谢上神。”
我跟着长孙容宓,昭戎跟着我,沈桑跟着昭戎,后面再有一个小尾巴……一行人浩浩荡荡从各路才子身前身后路过,瞩目的视线交汇错杂,好不热闹。
长孙容宓殷勤地替昭戎斟酒,妙语连珠,布菜时手法极快极准,又不失优雅风度,眼睛从昭戎脸上一瞥一瞥的,很快把人哄得眼眸带笑,回应也积极起来。
我瞥了一眼,碟子里大多是昭戎平常吃的。
这姑娘,倒是察言观色的一把好手。
能说会道,妩媚天成,气质不俗,善与人亲近。
沈桑也在一旁替我盛汤,小阿妩在她的指挥下略显笨拙地倒茶,我接过桑儿递过来的甜粥,又朝旁边瞥了一眼。
长孙容宓搁下筷子倒酒,尚有半杯,陆昭戎抬手在她手腕上压了一下。
那姑娘手指一勾便停住酒水倾倒的趋势,抬眼看他。
继而收到了陆昭戎温和的笑容。
我静默着收回视线,勺子不经意间碰到碗底,异常清脆地“叮”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