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峋已经从广播室下来,站在教学楼,操场,食堂,宿舍楼交汇的空地。
沉下心,紧抿双唇,闭着眼睛,屏息凝神。
他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一动不动站着。好似整个人都融进了风里。
余晏和赵丽蓉在距离他不远的地方,如果不是眼睁睁看着温峋站在原地,他们都要以为他好像从来不存在。
他太安静了,安静得没有一丝活气,安静得和空气融为一体。
失去视觉之后,听觉被无限放大。
温峋听见远方的风呼啸的声音,听见风过林梢,树叶沙沙作响,知了蝉鸣不断,宿舍楼有女生在讨论这个明星那个明星,男生在讨论哪个篮球明星更厉害,差点打起来。
可惜就是没听见他想听见的声音。
他拧着眉,真想把那群耽误他找人的王八蛋活剐了。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他让自己更沉入空气,终于,风中传来很轻很微弱的“锵――锵”声。
隔两秒敲一下,很规律。
温峋猛地睁开眼睛,那种令人战栗的肃杀之气立马浮现。
他转身,拔腿往教学楼后面跑,速度快得只留下虚影。
等余晏反应过来时,他早就没影了。
校长正好在教学楼后面的花园里找人,一个人影从他面前蹿过去,他愣了一下,还以为见了鬼。
直到那个身影在靠近垃圾池的方向停下,他才回过神来,那是温峋。
离得近了,那阵“锵锵”便越发清晰。
男人目光沉冷,落在距离垃圾池三十米开外的废弃器材室上。
器材室和垃圾池之间用了铁网隔开,学校扩建后,器材室搬到了前坪,后面的自然被废弃。
平日里,有铁网拦着,学生一般不会过去。
铁网有一道门,上面挂着锁,大锁锈迹斑斑。
校长气喘吁吁跑到他身边:“温教官,那边是废弃的器材室,荒废好多年了。这地方门一锁,没学生会过去。”
他抹了把脑门的汗,“许星就更不可能了,没人开门不说,她去那儿干嘛啊?”
温峋没理会,大步上前走到铁门前,打着手电,照了一下锁芯――锁芯有被剐蹭过的痕迹。
他紧抿双唇,蹲下身子。目光如刀般扫过草坪,最后在沙地上发现一个小小的,圆圆的凹陷。
随即猛地松了口气――那是许星拐杖的痕迹。
他站直,后退两步,一个助跑踩在铁网上,身体向上用力,轻轻松松翻越近三米高的围栏。
落地后,校长听见他冰冷似铁的声音:“让人把门打开!”
校长不敢耽搁,赶紧联系门卫过来开锁。连带着,刚才那一大片无头苍蝇似的寻人大军,全都往这边聚集。
-
许星不知道自己敲了多少下,她的头很晕,很痛,整个人像是被人按在水槽里,意识模糊不清。
在那要命的眩晕感中,她只能抓住其中一丝清明。
――温峋在找她,温峋能听得见她,她不能放弃。
每当要晕过去时,她就咬一下自己的舌头,痛感能让她清醒几分。
她不知道咬了多少次,嘴里已经尝到血腥味。
咸腥的血被她咽下,缓解喉咙的干燥,恍惚间她看见了贺翎。
她正微笑着,像无数个平常的午后,轻轻叫她的名字:“星星。”
敲击的动作停下,许星眼眸半睁,愣愣地看着前方,轻声叫:“妈妈。”
“妈妈……”她鼻尖一酸,眼泪顺着脸颊流下,“妈,我好想你……”
贺翎朝她伸出手:“妈妈也很想你,过来,妈妈抱抱。”
许星伸出双臂,就在她快碰到贺翎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砰砰砸门的声音。
锁链被砸得哗啦作响,最后“咔哒”一声,套在锁链上的大锁被砸开,身后厚重的木门被人一脚踹开。
清冷的月光切进漆黑的器材室,如同雪白的盐粒,铺了一地。
她奄奄一息地趴在地上,朦胧的视线里是男人逆着光的高大身影。
许星紧绷的神经骤然放松,眼角划过的眼泪淌过鼻梁,流进另一只眼里。
她愣愣地看着温峋,终于笑出来。
温峋整颗心脏都被人捏紧了,有一种看不见摸不着的东西狠狠撞击他的心脏,将他整个心撞得稀烂。
眼前的女孩浑身灰扑扑的,眼眶发红,脸色苍白,头发散乱地黏在脸颊脖颈上,唇瓣不知道破了几个口子,满是鲜血。
温峋嗓子发涩发疼,他强迫自己将所有感官全部屏蔽,大步上前,将躺在地上的女孩小心翼翼抱起。
将她抱在怀里的一瞬,他才感受到她身上滚烫得不同寻常的温度。
许星软软地搂着他的脖颈,头靠在他肩上,眼睑浅浅阖上。
他身上味道,好熟悉,熟悉得让人心安。
温峋抱着她的手臂收紧,发涩的嗓音轻声哄她:“乖,别怕,峋哥马上送你去医院。”
许星浅浅地呼出一口气,意识彻底沉入黑暗。
温峋不敢耽搁,抱着她疾步如飞。
他人都快走到铁网处,门卫才将铁锁打开。
盛夏夜里,男人裹着一身寒气,冰冷得没有一丝温度。
站在门口的人全都退避三舍,不敢惹了这尊阎罗王。一脸呆滞地看着他怀里已经晕过去的许星,大气不敢出。
杨萍萍一见温峋抱着许星出来,便腿脚一软,如果不是赵丽蓉在一旁扶着,差点跌坐在地上。
她哭叫着上前:“星星!我的星星啊,这是怎么了?”她又气又心疼,涕泪横流,不顾形象地大喊,“是谁!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干的!一个小女孩都欺负,还是不是人!”
温峋漆黑幽冷的视线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下颌线紧绷着,咬紧了后槽牙。
他垂眸看向小老太太,冷声:“阿婆,我先送许星去医院,等安顿好她我再回来慢、慢、算、账!”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分量十足,仿佛带了刀,一刀刀割在人心上。
?
第45章 他在发抖
许星是在学校出的事,赵丽蓉和校长也有责任,更何况她还是学校的重点苗子,谁都不敢大意,便跟着温峋一起到了医院。
镇医院不大,又是大晚上,基本没什么人,值班护士趴在桌上刷视频。
温峋抱着许星一脚踹开医院大门,大门砸在墙壁上又弹回来。
寂静的医院爆发“嘭”一声巨响,护士的手机吓得砸在地上。
“谁啊!不知道大晚上不能……”
“急诊!”温峋冷着脸,口齿清晰,一字一顿,“中暑,高烧,严重脱水!叫医生过来,快点!”
护士耳朵里被他砸进一连串的症状,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动起来。
“跟我来这边!把她平放在床上!解开衣服!”护士边跑边叫人,“快去准备冰袋,生理盐水,准备静脉注射!患者出现昏迷现象,可能伴有脑水肿,准备甘露醇,进行脱水降颅压。”
温峋将许星放在病床上,病房里的空调本来在26度左右,护士直接降到16度。
剧烈的“嘶啦”声在病房内响起。
温峋已经没有耐心去帮许星脱衣服,大掌一拉一拽,直接将她的裙子给撕了。
冰袋很快送过来,护士训练有素地将冰袋贴在许星颈部、腋下、腹沟处。另一人用浸了冰水的毛巾不断擦拭许星全身,进行物理降温。
“家属先出去,在外面等着!”
温峋退出急诊室,胸腔起伏不断。
夜里十点半,在偏远的小镇已经算得上是半夜,医院里基本没人。
一条通透的走廊,自南向北横亘着。惨白冰冷的灯光自孤独站着的温峋头顶落下,眉骨下的眼睛藏在阴影里,空洞得没有灵魂。
盛夏夜里,他站在原地,出了一身冷汗。
他深吸一口气,疲惫地靠在走廊墙壁上,双手狠狠抹了一把脸。
放下时,才发现,他居然在发抖。
杨萍萍等人赶到时,温峋弓着背,低着头坐在椅子上。手肘撑在膝盖上,指间夹着香烟,脚边落了好几个烟头。
缥缈的烟雾像是一团迷雾,将他包裹在内。
杨萍萍慌张不已,眼眶通红,嘴唇急得发白。
“小峋,星星怎么样了?”言语间,粗哑的声音发着抖。
温峋似乎这才回过神来,灭了手里的烟,起身,去扶小老太太。
“阿婆……”嗓子沙哑得厉害,像是被烈风割过,他喉结滚动,清了清嗓子,才说,“还在急救,别担心,会没事的。您先坐着休息会儿。”
杨萍萍哪里坐得住,眼泪哗哗地流。
“她一个这么乖的姑娘,每天除了上学就是画画,她腿不好,连话都不会说。没招谁,没惹谁,到底是谁这么狠心!”
她抹着眼泪,整条走廊都是她的压抑的,崩溃的哭声。
小老太太善良了大半辈子,没退休前,带了成千上外个小孩子进入学习的门槛。
这辈子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当年丢下贺翎一个人回家,导致母女自死不能相见。
大概是上天惩罚她,唯一留下的孙女,频频遭苦难。
她有错,受罚的却是许星,就像有人拿了把刀子一刀一刀割她的肉,割得她鲜血淋漓,剜心刺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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