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怀将卷宗扔在案头,站到窗前眺望对面在夜色里隐约若现的屋脊。
真是了解得越深,他越发现当朝筹备这么重要的战事,竟是如此的粗陋草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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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怀待要徐武坤、徐武碛、苏老常以及周景他们先去歇下,这时候听到有数骑驰入南裕巷,听马蹄声是在王禀、王番等人居住的东跨院门口停下来,来人上前的叩敲院门的声音传过来,似乎也颇为紧急。
午后五百囚卒调入岢岚城入驻兵营,徐怀就与徐心庵、唐盘在兵营里整肃囚卒,他们也没有兼领军虞候等差遣,平时没有召唤,也不用去官厅守着;官厅那边平日也只需要安排小队兵马值守就可以了。
却是徐武坤兼任军虞候,夜里从官厅赶过来,徐怀得知今夜潘成虎、袁惠道、许忠三人就已经安排留在官厅值宿,但王番、朱沆等人入夜前就回到南裕巷来,这时候都快到子时,想必都已经睡下。
这时候会有什么事情发生?
这边的门户也挨着南裕巷,周景手脚快,跑出去探头看了一眼,转回身说道:“是许忠带两人赶过来,不知道发生什么事情。”
许忠与潘成虎、袁惠道二人今夜在监军使院官厅值守,他这时候带人赶过来报信,自然是发生什么紧急事情与监军使院有关。
哪怕是为了表示关切,他们都得跑过去问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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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雄军有几名武官私跑去银山巷的暖香楼饮宴,却不知怎的喝得酩酊大醉,与店东家发生争执,被哄赶出来,可能是吃些亏,有人被打伤了,心里却不愿,这会儿又拉出大股人马想去将暖香楼给拆了。”
徐怀与苏老常、徐武坤、徐武碛赶到东跨院,看到王番到这时候人都还没有歇下,正与朱沆、郑寿等人站在院子里听许忠禀报城里的动静,
“县尉司却是惊动了,但他们不敢去弹压,派人知会到监军使院来!”
岢岚乃州治所在,但城内捕盗捉禁等事还是由岢岚县尉司负责。
然而事情涉及到暂驻岢岚城的禁厢军,县尉司直接通禀监军使院派人前往弹压,却是合乎规矩的。
朱芝、朱桐兄弟二人已经睡下,这时候闻讯赶过来,听许忠说过缘由后,都不等王番、朱沆吩咐,便让家将去帮他们将兵甲取来。
“真是吃了豹子胆,这些骄马悍将才随葛伯奕入驻岢岚城多少时间,这时候就敢惹是生非,不挫一挫他们的脾气,岂非当我们监军使院是摆设?”朱芝上前就向王番请令,“请许我兄弟二人领一队精锐,前往暖香楼弹压这些闹事将卒以肃军纪!”
朱芝、朱桐兄弟二人被徐怀教训,那是因为王禀才不敢吭声,但他们养优处尊惯了,平时怎么可能将粗莽蛮横的禁军将卒放在眼里?
而他们这次随父亲朱沆北上,也是迫不及待想有一番作为,好让他们回汴京能出出人头地。
监军使院刚正式设立,便遇到将卒生事,他们怎么会甘于人后?
王番却是微微皱紧眉头,监军使院刚正式开张,他与朱沆不可能随便出动,但朱芝、朱桐兄弟二人出马也不叫他放心,也不可能对禁军在岢岚城里胡作非为就装瞎不管。
要是装瞎不管,或者说派人去通禀葛伯奕处置,那他这个监军使不就纯粹成摆饰了?
“我带着人陪朱芝、朱桐过去看一眼,事态不严重,未必就要惊动院卒!”郑寿看出王番的迟疑,上前说道。
“你们二人陪着走一趟。”苏老常、周景都不在监军使院任事,今夜这事当然跟他们无关,王番跟徐怀、徐武坤说道。
徐武坤在官厅任吏,徐怀又是役卒都将,既然赶上趟,陪着走一趟是责无旁贷,但徐武碛是生面孔,王番也不知道他跟徐怀等人是什么关系,当然也不会随意差使。
徐怀与徐武坤当即便赶回去穿戴铠甲,王番没有吩咐苏老常、周景他们做事,徐怀却要他们即刻去打听暖香楼的消息。
岢岚作为岚州州治,乃是太原前往宁武、岚谷以及府州、麟州等地的要冲,驻军也多,大大小小的妓寨有好几十家,也有各家背景。
柳琼儿、苏老常、徐武坤他们对岢岚城里的三教九流势力都粗略摸过底,暖香楼在岢岚城不是什么大馆,抱住的大腿应该不粗。
禁军募兵来源复杂,将校又不能以身作则,军纪不整是困扰大越的顽疾,北征伐燕之初,数以万计的禁厢军都要集结到岚州来,扰民之事在徐怀看来是难以避免的事情。
相信岢岚城里大大小小的商户也应该有心理准备。
暖香楼这家平时不怎么扎眼的小妓寨,受到滋扰就敢动手将禁军武吏打伤,徐怀担心背后是否有什么隐情。
苏老常、周景带着徐武碛连夜去找人打听更详细的消息,徐怀与徐武坤也不停留,牵出马匹,就与准备齐妥的郑寿、朱芝、朱桐兄弟二人以及钱忠等几名将卒往银山巷赶去……
第四十八章 胡姬暖香
银山巷乃是岢岚勾栏密集之地。
要是照往常,绝大多数的酒肆妓寨到凌晨时也都打烊歇业了。
不过,这两天数千原先驻守太原的天雄军将卒,已随葛伯奕、王番等人第一批进驻岢岚城。
这也为银山巷彻夜繁荣带来一大批满心想着异地尝鲜的客源。
徐怀他们往银山巷驰来,这里正灯红酒绿之时;巷子里站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群,大多身穿禁军低层武吏兵服。
两边的铺楼皆灯火通明。
即便巷子里侧暖香楼闹出这么大事,也不妨碍丝竹笙箫之音以及那些诱人发浪的娇笑声,从一间间雅阁里隐约传出。
也有一些窗阁子打开来,不少校尉级的中高级武臣直接穿着将袍探头出来,朝出事的暖香楼方向张望过去。
许忠带人赶到南裕巷报信,潘成虎也没有闲着,已经从官厅带了一队值守的人马赶到银山巷待命。
不过,潘成虎能盘据歇马山十数年不倒,却也是老奸巨滑,没事不会贸然行事。
他带领二十名值宿将卒是提前赶到银山巷了,但都还留在巷子口,并没有急着赶去银山巷里侧的暖香楼弹压闹事将卒。
他让将卒守在巷子口,他自己则坐到巷口的一家酒肆底楼,大马关刀的饮着店家孝敬的上等佳茗。
这时候看到徐怀他们赶过来,他走出来看到郑寿,却还是下意识问徐怀:“监军使有何吩咐?”
“诸事都听郑爷吩咐。”徐武坤见徐怀没有理会潘成虎,而是皱着眉头往两边的酒楼茶肆望过去,他翻身下马来,跟潘成虎说道。
郑寿原本就是禁军武吏,六年前奉命护送王番秘使赤扈,历经九死一生的劫难才归汴京,也因此因功得授武臣散官御武校尉。
监军使院设十名军虞侯,王番也明确说了军虞侯皆受郑寿管制。
潘成虎先张口问徐怀,郑寿也没有多想,毕竟潘成虎跟徐怀他们打了那么久的交道,恩仇交织,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更多可以说是习惯。
这会儿见潘成虎征询的看过来,郑寿还不清楚暖香楼到底是怎么一个情况,但看银山巷酒楼妓寨都灯火通明,不知道天雄军与城中官员有多少人这时候还在这里玩乐饮宴,他脸色也是阴沉,问道:“前面什么情况?”
潘成虎提早过来时间不久,但也打听了一些消息,说道:“暖香楼店家是一个蕃户,店里姑娘都是胡姬,这是太原难以享受到的,便有不少人上门去尝个鲜。但是呢,人太多,那几个姑娘伺候了几轮抵挡不住,便有人嫌弃怠慢先出手伤人。几个混帐家伙被暖香楼驱赶出来不甘愿,回到军营就拉出百多号人来……”
郑寿皱着眉头说道:“我们先过去看看吧。”
郑寿语气也有些松动。
要是仅有十数天雄军兵卒犯禁,他当然可以下令狠狠收拾一顿,甚至乱棒先打上一通都没有问题。
不过,银山巷有这么多的天雄军将吏跑过来饮宴狎妓,直接惹事的将卒也有上百人,他真要强硬弹压,郑寿很怀疑这些骄兵悍将会出手反抗。
那动静就有点大了。
朱芝、朱桐兄弟二人看到这场面,心头也是怯了,也没有从南裕巷出来时的气势汹汹。
他们二人曾随朱沆赴任静江府,心里再瞧不起军中这些中下层武夫,也知道强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
但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没有转身走开的道理。
……
……
暖香楼在银山巷最里侧,不怎么起眼,临街仅是两层铺楼,徐怀他们隔着远看不见里侧的院落有多大,此时被百余披甲执锐的甲卒围得严严实实。
“来者何人?”
看到徐怀他们靠近过来,当即便有二三十甲卒走上前来,为首之人没有戴铁盔,但一身鳞甲在火把照耀下熠熠生辉,身形健硕,手按住腰间的佩刀,眼神枭戾的盯住郑寿、徐怀等人,不客气的拦住去路。
“监军使院得禀尔等擅出兵营,聚集于此滋惹是非。”
郑寿阴沉的盯住那人,暗感头痛,天雄军中能穿鳞甲者地位不会太低,怎么也是一个都将,而这么一人竟然只是负责在外围封锁道路,到底是谁在这么一个破妓寨吃了亏想找回过场,问道,
“谁是主事的,叫他过来见我。”
“呸,啥狗屁监军使院,听都没有听说过,”那人将一口浓痰狠狠啐地上,蛮横的说道,“暖香楼藏有敌间,我等奉命搜捕――你们莫非暗中通敌,急巴巴的赶过来想将敌间放走?”
见这些人违禁出没军营在城中闹事,非但不忌惮监军使院,竟然倒打一耙,往他们头上先泼暗通敌间的污水,潘成虎、朱芝、朱桐、许忠等人都要气笑了。
跟这些骄兵悍将比起来,之前五百囚卒气愤每日饭食都是陈粮烂谷,停聚黄龙坡驿讨个公道,似乎更理直气壮啊。
虽说白天潘成虎、朱芝、朱桐等军虞候都随王番、朱沆拜见过葛伯奕、葛怀聪等天雄军将帅,大家也一再声称说要整饬军纪,午后朱沆还在官厅召集众人说了半天的约束之法,但今天监军使院才第一次开张啊。
就像大姑娘头回上花轿,即便之前听人说很多,真躺到床上,有几个人真知道这腿要怎么叉开?
而这些骄兵悍将是葛伯奕从太原带过来的,可以说是西路军都统制葛伯奕的嫡系兵马,他们毫无顾忌的摆出这样的架势,不要说朱芝、朱桐、许忠了,郑寿、潘成虎、徐武坤他们心里也犯忤啊。
“妈勒个巴子。”
天雄军作为禁军精锐,哪里有半点大战在即的样子?
徐怀原本还想着过来后先摸清暖香楼这事背后有没有其他蹊跷,但驰马来到银山巷看到这么多大小将吏都跑出军营到银山巷狎妓饮酒,起了冲突竟然肆无忌惮将兵马从军营里拉出来闹事,就窝着一口火气极待发泄。
暖香楼乃是蕃户经营这事背后不管有无蹊跷,就凭这些骄兵悍将的作派,徐怀现在更不怀疑这次北征伐燕一定会受重挫。
这些骄兵悍将完全不将监军使院当回事,竟然想要用暴力将他们挡在暖香楼之外,徐怀当即就拽紧僵绳,驱马往前冲出两步,又猛然将马拉高过来,扬蹄往前踢去,逼那武将往右侧闪躲,手中的马鞭以更快的速度往那人兜头狠抽过来,破口骂道,
“谁他妈是管事的,没胆过来参见我家郑爷,你他妈是从哪个骚货裤裆漏出来的杂碎,敢对我家郑爷呲牙咧嘴?”
“……”那武将闪躲速度已经够快了,脸颊还是被鞭梢抽出一道血淋淋的血痕。
“哪来的狗杂种!”那武将当即也是暴怒,血脸狰狞大骂,手按在腰间挎刀,作势就要拔刀斩来。
“敢对监军使院军虞候拔刀,你他娘找死!小爷今日就来成全你!”
徐怀身子往侧前飞扑而出,手中破锋刀带鞘往那武将面门要害击去。
这武将身手不弱,身子往后急挫,避开徐怀这暴烈一击,但他这时候再想拔刀已是不及,徐怀贴身欺近过来,拳肘有如雷霆一般贴着他的面门暴打。
那武将穿了鳞甲,身上不怕拳脚,但面门、裆部不敢不防护,短短数瞬间,与徐怀拳肘膝脚对攻十数下,就打得连连后退,最终被徐怀以一记横肘,像重锤般狠狠的砸在他的肩颈处,人直接被打闭过气去,重重倒巷道上。
最先站出来的十数天雄军兵卒,皆持长枪,看到都将被徐怀打倒,当下就有三人暴喝着举枪朝徐怀戳刺过来。
徐怀闪跃两步,让开正面,然后暴然拔刀将三支长枪齐刃脚处削断。
这时候还有一名天雄军将卒举枪恶狠狠刺杀过来,徐怀张开手,将那杆长枪夹于腋下,猛然间拉扯,将那兵卒猝不及防的拉到跟前,矮身前跃便一个肘锤打出。
徐怀心里也恨,这一击没有留情,那人胸口似被重锤砸中,皮甲也不能卸掉巨劲,那人都能清晰的听到“咔嚓”从胸口传来,身子就不由自主的往后横飞而去,在半空也控制不住的张开口喷血。
那杆长枪还在徐怀手中。
徐怀手里也没有停,以尾杆当枪头,戳刺横扫,虽说枪杆质量太差,受不住徐怀的巨力,暴击数下就崩断,但也有四人或腰腋间被巨力抽扫或胸腹间被枪杆撞打而倒地。
徐怀咆哮般暴喝道:“还他妈有谁活腻了,再上来找死!”
这些骄兵悍将不怕惹事,也不怕伤人,但问题是要能惹得事,要能伤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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