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拦住那孩子的那一刻,她突然觉得有点累,累到再也没办法带上任何一副面具了。
方珩第一次觉得有些无措,她找不到适合的面具,给这样一个人了。
余烬。一个别人眼中的一个“傻子”、”智障“、“哑巴”。
也是这么一个人。毫不留情的撕裂她表相,逼她袒露出真实,不完美的真实。那种骨子里的淡漠与疏离。
于是,就在这漫天的瓢泼大雨中,她仿佛赤.身裸.体一般,站在那孩子的面前,以灵魂最原本的赤诚,和她对峙。
这是我。
方珩记得小时候看过一部动漫,里面有呼风唤雨的魔法精灵。当它们在被女主人公“敲打”了一番之后,就会变回原本的样子——一张普通的、其貌不扬的卡牌。这孩子大概也有这种将人打回原形的能力,她就这样以这种方式,逼她坦诚相见了。
这个她不再委婉、温柔。她直白、冷硬,言语里是要求、是命令,用最有效率的沟通方式,直接递送信息量。像是一梭梭子弹,划破空气。
对方明明只是个小孩子,可为什么那一刻,方珩却觉得自己面对的是一个过早成熟、暗淡的灵魂?
她直觉得这孩子并不是个傻的。
余烬也没想到自己会被方珩带到她的宿舍。
在她看来,方珩是生气了。
每个人都有个忍耐的限度,大概之前那些就是这个女人的极限了。原本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根本没有传闻里说的什么狗血的“同父异母”、“失散多年”,就只是萍水相逢而已。方珩没必要关心她,没必要管她的闲事,更没必要迁就自己这些让她不舒服的行为。
所以,到此为止了。
但是没有。
哪怕是在她当着孙□□违心的点过头以后。
她以为她该放弃了。
但没有。
只是回去的一路上,方珩都没再说话,也没有再提“为什么淋雨跑圈”的事。她的手握的并不紧,就好像下一刻就会在步频的震颤中松脱。但这一路,她们就像交缠的柔软藤蔓,始终都没有脱开。
房间是挺简单的二人间。书桌、木板床,小柜子。大概因为方珩是新人,所以目前只有她自己一人住在这里,另一半的空间完全空置着。哪怕只有她一人,所有的行李和个人物品却都安分守己的呆在自己这边,没有丝毫逾越。
倒也并非多好的环境,但却要比监舍强太多了,起码这里有二十四小时的热水。否则,若是回了监舍,余烬就只能换件衣服随意擦擦头发上的水了。
余烬站在门口的时候有些局促。她身上甚至还滴着水,鞋子也是脏兮兮的,刚刚一路在走廊上留下明显鞋印的时候,她就已经很无措了。
这一停顿,她的手终于滑脱,方珩似乎怔了一下,那只手收回,揉了揉眉心。
“余烬,这边是卫生间,你先冲热水澡,换洗的衣服我一会帮你拿进去。”方珩指了个方向。
见余烬杵在原地不动,也没再催她,仿佛之前那些命令已经用尽她全部力气似的。她叹了口气,转身去拿水壶烧水。因为浑身发冷,她不禁打了个喷嚏。
余烬就在这时候突然动了,她木着身子走进了卫生间,动作有点像一只企鹅。方珩余光里见到这一幕,突然有点心软。
很久都没有在这样独立的淋浴间洗澡了。那不限量的温热水流,和非劣质香精勾兑的泡沫都像是一种久违的馈赠,余烬已经忘记自己多久没有好好洗澡了。
但她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白苏家大浴缸头摆放着的瓶瓶罐罐的这玩意时,把沐浴露当成“香水”,在洗完澡之后抹上爱不释手的样子。
想起来真的挺傻了,恍如隔世。
方珩先把两人弄脏的痕迹清理干净,又冲了一杯姜糖水,准备等余烬出来之后给她喝的。刚准备坐下的时候,突然手机响了。楚光的声音隔着听筒传来。
“表姐~你猜我在哪?”少女那种甜软的声线让方珩的表情柔软了许多,她不自禁的弯了弯唇。
“小光你今天不上课?”
“哎呀姐你过迷糊啦?今天周末!上什么课啊。你猜猜我在哪?”
“在哪?”
“不是说让你猜一下的嘛!”少女不满的哼哼。
“在月球。”
“……姐你认真点。”
“你让我猜的啊,哦,对了,月球没有基站,你应该打不过来的。”
“啧……没劲!我在你们单位门口呢!你听听这雨,好大好大啊……”
“你怎么来了?”方珩刚坐下便又马上站了起来,肩膀夹着手机往身上套着外套:“你来也不提前和我说一声,你怎么过来的?做大巴?你一个人吗?不知道我这偏,你一个小孩跑这么远多危险啊……”
“啊停停停……打住啊姐!我还想让你猜猜谁送我过来的呢,你太没劲了。”
方珩一怔,动作这才缓了下来:“……泽辰送你过来的?”
“这个倒是猜的准,哼哼,姐你就见色忘妹吧。”
方珩哭笑不得,“没大没小的,小光你看我不去接你,你就在门卫里头呆着吧。”
“你舍不得。”楚光不受威胁:“毕竟姐夫在这呢。”
方珩迅速拿了条一次性内裤,又找了自己的一套睡衣裤给余烬,便抬步往外走去。出门的时候,她突然想到了什么,脚步微顿,又反身折了回去拿出锁将门从外面锁上,这才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