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节
生意同样红火的还有邓方。他家的笔墨铺子近来多了不少订单,还有些外地商贾指名要做他的生意。邓方起先还不明白是什么原因,以为自己恐是转了运道,后来方知,是自己的铺子在《国子监》文刊里头露了面,被人记下了。
国子监乃是本朝最高学府,能跟国子监扯上关系,外地商贾都愿意买这个账,这生意自然也源源不断了。
得知自己没有白花冤枉钱,反而靠着这冤枉钱大赚了一笔后,邓方心里别提多复杂了。他前些天还日日咒骂杜宁那兔崽子呢……
好生意谁不想要,听闻国子监已在准备第二期了,想必还有所谓的“广告位”。邓方很是心动,可转念一想还是作罢,这文刊以后定不缺赞助了,他便不凑这个热闹罢,人总得知足不是,况且他实在不愿求到杜宁头上,到底膈应。
傅朝瑜这边便确实忙着第二期,但他最关心的还是辩论。作为本次辩论的发起人,扩大比赛影响力,他傅朝瑜责无旁贷。
于是这一日,京城内外忽然流传出风声,道这国子监一月后将有一场辩论,辩题便是如今当“以文立国”还是“以武立国。”凡有识之士愿意下场辩论的可以自行去国子监报名,国子监会择优挑选,对战x崔小侯爷一行。
此消息一出,直接成了京城热议的焦点。
朝中更是暗流涌动。太子修文,大皇子勇武,二者水火不相容,连带着两方势力也火药味十足。这回国子监给的辩题恰好完美契合两派争斗的焦点,两方暗暗较劲儿,谁也不愿意输。
大皇子虽然在皇上面前表现出一派兄友弟恭、不争名夺利的潇洒模样,但是私下与太子斗得比谁都要狠。他知道自己表兄文武兼修,但是论起嘴皮上的功夫那些酸溜溜的文人显然更在行。大皇子怕崔狄输得太惨,特意寻了一众能言善辩的名嘴、德高望重的武将,势必要在气势上压倒对方。
太子这边更甚,他们甚至请来了不出仕的大儒,个个声名显赫,门生无数。
原本来国子监报名的也不少,好些人报了名后便被告知自己不能上场辩论,不服至极,然而得知上场的人都有谁后便不得不闭嘴了。
比不得,真比不得。
只好退而求其次,领了一个观众席,上不了辩论场,做个观众还不行吗?
后来者错愕地发现,还真不行。
明义堂一千多个座位,不出三日便被预定完了,后来前来打探的只有后悔的份儿,后悔自己没早点来。
两位皇子不仅要比辩手,在裁判人选上也暗暗较劲儿。他们听说此次辩论一共设了十名裁判席,国子监只占两个,剩下八个由众人自由报名。于是朝中那些坐不住的官们坐不住了,准备偷偷下场。
被孙明达安排在国子监外负责记录的监生记着记着,逐渐如坐针毡。他们国子监何德何能引来这么多的大人物?来人地位一个比一个显赫,他们委实招架不住,不得已让人请来孙大人坐镇。
较之国子监,宫中这两日尚且安稳。
无法无天的三皇子被贵妃强迫读书,好些日子没有胡闹了。可周景文就不是个闲的住的人,前些日子被逼的太狠才忽略了不少事儿,如今一有空,他顿时察觉到不对――他已经许久不曾见到四弟了。
周景文忙召开小太监打听,得知情况后,周景文眉头紧蹙有些不虞。
四弟怎么会去那儿?
周景成实则赖在翠薇殿,也就是如今周景渊的新寝宫。
对此,贤妃打也打了,骂也骂了,无奈周景成对翠微殿那个不讨喜的小皇子执着得很,贤妃也只能作罢。担心儿子在翠微殿受委屈,贤妃还另交代了宫人不许克扣翠微殿饮食。
眼下两人正团坐在秋千架上,两只手捧着一只吸水杯哼哧哼哧地喝着热牛奶。
两人对着喝,没一会儿便喝了一脑门子的汗。
牛奶是用傅朝瑜的方子煮的,吸水杯傅朝瑜前两日请成安公公带进宫的。他不仅做了一只虎头杯给他外甥,还做了一只小鼠杯给周景成,这两个孩子一个属虎一个属鼠,倒也相宜。傅朝瑜写了字条,道若是周景成守信不再欺负周景渊,便可以将这个杯子送给他。
虎头杯威武霸气,小鼠杯可爱精致,周景渊对于舅舅送来的东西一向小气,一个都不舍得送人。还是福安开口,说这几日送来的牛奶都是多亏了贤妃才有的。
周景渊纠结一番,最后到底给了一只。
周景成如获至宝,这杯子造型可爱别致不说,还格外有趣,都不用低头对着吸管就能吸上来,一边喝水一边玩。且翠微殿的牛奶也不知道是加了什么煮的,竟然一点儿都不擅,香喷喷的带着点儿甜味,周景成爱得不行,几口喝了个干净,便又请福安给他再添上。
周景渊见他如此急切,嫌弃道:“牛奶不能多喝,容易尿裤子。”
“你怎么知道?”
周景渊腮帮子一鼓,他前儿得了吸水杯太得意了,晚上也没忍住喝了不少水,夜里便尿裤子了。
当然这话羞于启齿,周景渊不会说的,甚至还生气周景成让他想起了糟糕的经历,圆溜溜的眼睛一瞪:“我就是知道!”
周景成嘿嘿一笑,往他五弟身边凑了凑。
周景成个高壮实,周景渊矮矮的一个,格外显小。周景成往边上凑一分,他便往外挪一分,然而周景成跟狗皮膏药似的,甩都甩不开,周景渊都快被他烦死了。
周景成这段时间使出浑身解数讨好他这矮敦子一般的五弟,终于摸到了那泡泡枪,只是周景渊不许玩太久,他总是不尽兴,这会儿便商量道:“五弟,你看咱们关系都这么好了,你能不能把你的泡泡枪给我带回去玩一晚?就一晚!”
周景渊狠狠吸了一口牛奶,摆出一张冷酷小脸:“你不是跟你三哥关系最好吗?”
周景成头摇的跟拨浪鼓有得一拼,高声保证:“那都是从前了,如今咱俩天下第一好。”
“周!景!成!”
尖锐的嗓音从院门出炸开,周景成吓得抖了抖,抬头一看竟然是他三哥。
不对,他三哥不是读书去了吗,为什么会过来找他?!
周景文都快要气死了。
他辛辛苦苦读书,这人却在这里跟别人玩得开心,还是个不受宠不入流的东西!周景文捏着拳头,眼眶红红,怒吼道:“你竟然自甘下贱去讨好他,要不要脸?”
周景成左手攥右手,为难极了,他不愿意离开五弟,只好跟他三哥解释:“三哥你别这么说,五弟的舅舅很厉害的。”
周景文:“你是蠢还是傻,他舅舅不过是个卑贱的商贾。”
周景渊小脾气也上来了,咬着牙冲上去想打他,却被福安一把抱了起来,张牙舞爪地挥舞着,却一点儿威胁不到周景文。
周景成两边拉架,急得脑袋上的汗又多了一层,两边着急。但是傅朝瑜刚给他带了好玩的杯子,周景成觉得三哥这么说他是在不好,忍不住帮他五弟说起了话:“三哥,五弟他舅舅从前是商贾,可这会儿已经弃商从文了,还入了国子监在国子学读书,很厉害的。”
周景文都要气糊涂了,下意识争道:“我舅舅也在国子监读书!”
周景渊被福安抱着,却还是气势汹汹地怼道:“我舅舅是国子监头名!”
周景文不甘落后:“我舅舅也是!”
第22章 出宫
周景渊愤怒的情绪在周景文犯完蠢后得以平息。他鄙视了一眼周景文,不愿与傻子计较。
还是周景成开口提醒了他三哥:“这次国子监考试是联考,结业班的头名只有一个。五弟他舅舅是头名的话,三哥你舅舅便不可能是头名了。”
周景文不可置信:“你宁愿相信他也不相信我?”
周景渊小下巴一抬,骄矜道:“我舅舅不会说谎,他说是头名就肯定是头名。”
福安可稀罕他们小殿下这张扬的样子了,将他举得高高的,居高临下望着周景文。
老实孩子周景成也挠了挠头:“对啊,况且三哥你从前也没说过你家舅舅读书厉害。”
“我忘了说不行吗?”
周景成回之以缄默。
两个孩子年纪固然小,但也不是不晓事儿的。方才周景文所言分明就是在犟嘴,没有一点儿可信度。周景成甚至还对他三哥挺失望的,舅舅不行就不行呗,又不是什么丢人的事儿,像他,一早就承认自己舅舅不如傅朝瑜了,三哥干嘛要说谎呢?周景成以一种失望的眼神看着对方。
周景文又急又气,不仅百口莫辩,还丢了好大一个面子,他能忍?周景文愤愤地怒视两人,低咒了一句,而后掉头离去,直接回了宫去找贵妃求证。
贵妃娘娘见他气势冲冲地跑进来,以为是在先生那儿受了委屈,谁想一问才知道是在周景渊那儿碰了壁。
贵妃听他去跟周景渊混在一块儿本就不耐烦,再一见他咋咋呼呼的心中就更烦闷了,斥道:“瞧你这般像什么样子,几时才能学着跟太子一般稳重?你一个出身显赫的皇子非得跟他计较做什么,他母妃犯了错,这辈子都没有翻身的机会了,你跟他比?”
周景文不听,他只执着一件事儿:“母妃,舅舅在国子监读书究竟好不好,能不能比得过老五他舅舅?”
比……自然是比不过的。
贵妃老脸一红,她那不成器的弟弟读书能好才怪呢,但是贵妃可不能在儿子面前贬低自己的弟弟,也不愿意让他们堂堂尚书府的公子输给一介商贾,遂昧着良心道:“自然了,你舅舅素来聪慧,与你一样。”
周景文仿佛吃了一颗定心丸,他的确聪慧,想来他的舅舅定也不俗。
翌日,周景文又赶去翠微殿,捉住玩闹的周景渊跟周景成,掷地有声地替自己舅舅正名。
他母妃说了,他舅舅聪慧过人,举世无双!
周景渊哼了一声,充耳不闻。
反正他舅舅是最厉害的,不容反驳。
周景成其实也不太搭理周景文的这些话,昨儿的吸水杯他还没有稀罕够呢,拿回去后便是他母妃也瞧着看了很久,让周景成很是得意。他打算多讨好x讨好五弟,好让那位聪慧的傅舅舅再多送他些东西。
这两人如此不给面子,惹得周景成真恨不得直接摔了那该死的杯子,但是周景成严防死守,周景文压根没有一点儿机会。
他仿佛被这两个人排斥在外了,不仅仅是喝水的杯子,就连玩具他们两个也是一块儿玩的,天知道周景文第一次看到泡泡枪跟水枪时有多惊讶。他从未见过如此奇怪的玩具,这也是老五舅舅送来的?
嫉妒心作祟,周景文开始无差别贬低傅朝瑜。
周景渊扔了小铲子,与他争辩。他从前不敢跟周景文对上是因为没有后盾,自打看过舅舅后小家伙的胆量也越来越大了,且在维护傅朝瑜这件事上,他一向无所畏惧。
三人大吵一架,最后不欢而散。
周景文越想越不服气,遂大着胆子跑去他父皇那儿,说要带着两个弟弟出宫前往国子监。
谁料皇帝竟然想差了,惊奇道:“你小子消息还挺灵通,竟也知道国子监有辩论?”
周景文仰着脖子脑袋空空,辩论,什么辩论?
皇帝自说自话:“若不是朕不好表态也想亲自去瞧一番,国子监从未有过这般盛况,想必日后也少见,可惜了……”
周景文依旧听得懵懂,可他父皇遗憾之下已经替他安排妥当了:“罢了,朕不能去,你们去见识见识也好,过些日子便让成安带你们去国子监吧。”
周景文又稀里糊涂得了出宫的旨意。
虽原因尚且不明,但结果总是好的。周景文有自己的小算盘,他曾听母亲提过,舅舅的家世在国子监乃是一等一的,国子监内目前就读的监生没几个能在身份上压过他舅。至于老五那个不中用的舅舅,便更比不上了。届时他领着老四老五出宫,让他舅舅当着老五的面狠狠羞辱一番傅朝瑜,给这对舅甥二人一个毕生难忘的教训。
想想就痛快。
被周景文念着的傅朝瑜这些日子忙得头都大了。
《西游记》的文稿他一早就写好送进宫了,听说这会儿正在紧急加印,还是从文丰书局这儿下的订单,看得出来那位皇帝陛下赚钱心切了。
李贤每日还挺乐呵,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在给皇帝办差。大概不清不楚的,对他也是一件好事。
这些小事都好办,忙的是即将迎来的辩论以及国子监文刊的第二版。
傅朝瑜原本想着要在辩论前夕将这第二期的文稿给弄出来,借着这回辩论再好好卖上一回。他看过了,那明义堂可容纳一千余人,既有这个闲心思来看辩论,应当也不会舍不得花钱,一人一本就够他们赚了。可问题是,傅朝瑜分身乏术,压根没空管这些。
他本身功课就繁多,不仅要完成先生的功课,还得管着辩论的事,领着陈淮书他们布置场地、筛选名单、盯着双方练习,忙到脚不沾地。陈淮书等也是早出晚归,累得够呛。
孙明达虽然答应了让他们用国子监的场地,但是为了历练这些学生,一直撒手不管。
他压根不担心会出事儿,真出了事儿也有王纪美兜底,王纪美舍不得他那宝贝弟子被欺负的。
傅朝瑜当然能任由两边选手发挥,但既然这辩论已经声势浩大地传扬出去了,若是回头气氛不够热烈,下回再想要办什么辩论赛京城内外人士可就不会买账了。他这该死的责任心,绝不允许他牵头的差事最后弄得不尽如人意。
可惜傅朝瑜费心调・教,竟还有人嫌他烦,尤其是几个那两个大儒,似乎笃定了他们肯定会赢。
傅朝瑜看着他们桀骜不驯的样子都气笑了,有时候气不过真想直接打死他们。若不是怕他们提前熟悉规矩以至场面不好看,谁乐意训练这些人?
崔狄不知何时走近,给他递了一壶酒:“瞧着不顺眼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