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终于察觉到哪里古怪了。
但这次的对象是,他的师尊与大师兄。
重云没有见他们,他却让鲛人给他们送来一枚椭圆状的万宝螺, 螺面光滑, 表面有黄白花纹交织, 记录着海市。
叶长岐将万宝螺凑到耳边,听见呼啸的风声, 随后是澎湃的海潮声, 龙神的声音隐隐错错传来。
“海上大雾已散,尽早通过海市。若要答谢, 带上镇海印。”
万幸他们也只是想通过东海结界,不用见重云更好,几人便商量着游出东海,等快到海面, 却见一方黑影停留在海面。
许无涯立在仙阁蓬壶化作的航船上,一手按着船舷, 在风浪中显得面色苍白,他手臂上的绷带一路缠到了肩颈附近, 从领口与袖口露出来。
许无涯望见他们,当即命令仙阁蓬壶上的修士:“快将他们拉起来!”
几人登上航船, 身上的衣物也被阵法蒸干,叶长岐走过去:“师弟,你怎么来了?伤势痊愈了吗?”
许无涯瞧见海上大雾散去,知晓他们已经将结界打开,脸色好歹回转了一些,看上去没那么吓人了,他咳嗽两声:“好多了,大师兄,我一觉醒来,你们全都没影,我还以为你们抛弃我了,”又故作轻松,“我心想着我只是手受了伤,不至于就这么被逐出罗浮山吧,大师兄,对吗?”
叶长岐一听,便知晓他多想了:“你小心叫和风听见,让你伤上加伤,什么逐出宗门,除了燕似虞,罗浮山从不放弃每一个人。”
路和风:“怕我听见什么?”
许无涯侧过身,刚才在仙阁蓬壶上,他便瞧见了路和风,知晓对方无事,压在他心底的大石便被撬走了,他呼了口气,受伤的手臂垂下去,侧过身,用没有受伤的那半张脸对着他,正想开口。
路和风的手臂便伸了过来,掐着他下巴,将他眉眼上的伤痕露出来。
四周乐修上前一步,想要阻拦路和风。
许无涯示意他们退下,抬起目光,仔细瞧那张心心念念的脸。
路和风原本是罗浮山年岁最小的一位剑修,眉目锋锐,平日总喜好黑蓝色劲装,长发高束冠中,行事干练,意气风发,可眼下,他的鬓发半长不短,甚至有些凌乱,尾部上翘,不说话时,剑眉压着双目,看上去冷峻极了。
与剑尊的冷静不同,他骨子里还渗透着一股狠戾,是上万次交战淬炼出来的,锋芒毕露。
许无涯往日习惯了他扎马尾的模样,大多数时候,喜欢他好似疼爱幼弟那般,如今突然见他换了一副模样,心中有些说不清的感觉,就连他掐自己下巴的手也觉得干燥得慌。
“许无涯,你眼睛怎么弄的?”
虽然只有一抹淡淡的红,可还是被路和风留意到了。
许无涯被捏着脸颊,垂下眼帘:“和参宿交手时,被人偷袭了。”
路和风盯了他一息,收回了手,难得没有骂他。
许无涯偏过头,看他的神情,几乎是下意识回答:“好好好,是我不对,不小心叫人伤了眼,那你呢?在雍州朱仙镇,可有受伤?”
许无涯语调一转:“还有啊,你从雍州回来,你居然不来见我?你哥我受了伤躺在病床上可怜兮兮地盼你回来,你小子倒不错,直接跟着师尊大师兄跑没影了。路和风,你到底有没有把你哥放在第一位?还是师尊和大师兄比你哥哥更重要?”
叶长岐转过身去看剑尊,试图凭借师尊的脸叫自己保持从容,却又听见路和风镇定道。
“那肯定是师尊和大师兄更重要。”
许无涯觉得自己心碎了,无力地喊:“大师兄,我手臂好疼!头也疼!心也疼。”
他原本便是一副病恹恹的模样,身体一摇晃,左右的乐修便凑上前,想要搀扶他。
“宗主小心!” “宗主没事吧?”
许无涯这才想起自己还是一宗之主,他受伤被留在云顶城,想来师尊与大师兄也是无奈之举――毕竟他现在是云顶仙宫代理宗主,只有护好了云顶城中百姓,才能来去自由。
生在红尘中,求的是了却因果,可偏偏又被羁绊缠身。
许无涯朝着修士们摇了下头,听叶长岐道:“好了,师弟,云顶城如何了?”
许无涯这才正色,将人引进仙阁蓬壶:“海啸虽然退去,但云顶城中洪水倒灌,我只能将百姓继续安置在雨花寺,又派人到城中搜寻百姓的财物。好在,我清醒时,徐州毗邻的青、衮、扬州宗门弟子已经携来不少物资,分发给城中百姓。城中道路阻断,需施法清淤,重新修缮。海啸与洪水后,人间免不了水源污染和爆发各种疫病,药宗专门整理了防止疫病的药方,我已派人处理。”
“凌风仙君与玄生大师念我大病初愈,便与云顶仙宫诸位长老一同留守云顶城。我听毕方说你们已经抵达东海,心中不安,连夜追了出来,出来时仙君瞧见了,她叫我早些回去。”
妖族毕方曾说他们会领着妖族在结界附近等候几人,可叶长岐出来了,却不见群鸟,海中唯有一顶仙阁蓬壶,漂泊不定,勉强承受着惊涛骇浪。
“毕方既然回了云顶城,那他眼下在何处?他曾说会在结界处等我们一道去归墟。”
许无涯的面色便一点点苍白下来,昔日总是笑意盈盈的眸中闪过痛苦之色,额心的朱砂痣在那张妍丽的脸庞上显得格外刺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