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已辨不清是妖是仙。
也许他活了太久了――梁母想。
人传那妖孑影孤只于高山深林,营一家只得偶逢、不可寻得的酒肆,一边独自修炼,边一年一度下山拾弃婴送慈幼局,行善积德,早该修出仙骨。
便更不会再为人间事乱得心思,总一副无欲无求的清闲洒脱样。
“资赠的银两送去账房了,那孩子走的时候,安排件好看的衣裳吧。”艾叶起身道:“还有那些月人孩子定期寻郎中的开销。”
梁母急道:“您就要走了?”
“没有留的理由。”
“老身可否冒昧一问――”梁母追上半步,道:“您如此执着于寻捡月人幼童的理由,若只是行善积德,倒也没理由只找这般的孩子……”
艾叶眉心一展,负手道:“并无特别,不过是与故人之约。”
“什么约?”
“他失的约,得由我去赴啊。”他回头笑笑,再一颔首,道:“明年还来。”
艾叶前脚踏出慈幼局大门,若有所思未见前路,木门推开一刻猛地撞上面前准备入门的人。
这一下力气不轻,晃得连铃铛都跟着摇。
隐约不悦地抬了头,心底轰地一声响。
他稍微抬头,面前人着了身黑缎道袍,撑伞见得不五官,但见肩头垂下银丝。
“啊,抱歉。”
那人礼貌道:“是贫道鲁莽――”
艾叶骇地倒退三步,心口抽搐地刺痛。
那道人许是看清被自己撞的人,声音当即来了喜意:“您……果然是您!”
“我……”
艾叶大袖下的手不可控地发抖,心跳声强得如同击在耳朵里,竟是怔怔做不出反应。
“您可还记得我!十六年前的河岸,您将我捞起送至这慈幼院的,转年便被带到观里,再没得见您的机会。梁掌事来信说您今日会回院,便想着来一见恩人――”
“啪――”
“呃啊……!”
艾叶猛一巴掌扇去那小道手中的伞,道人失了伞,日光猝不及防入了眼,当即痛叫出声!艾叶盯着滚到脚下的伞和那痛呼的人,无奈双腿麻痛,再不得不移动半分,也没办法帮他拾起伞来。
周遭慈幼院的女侍大惊,怎那向来寡淡孤傲的妖会如此鲁莽出手伤人,三两下围上去帮那道人扶好伞,揩了他满脸激出的泪,视线再纷纷投向艾叶。
那妖定了许久,瞳孔紧缩一处。
不多时似是回了些神,猛地甩了甩头,欲言又止,最终连句道歉都未能出口地夺门而出,落荒而逃。
他没能跑出太远。
撕裂般的心痛要他停在山路上,再没法强撑地蹲坐在地,火灼感漫布全身,快要将他吞噬,烧毁。
不是,不是,不是,又不是。
你还要我等多久。
还要我等到何时啊。
我好像,好像快疯了。
以至于看这世间风雨光影,春花秋月,都是你了。
【作者有话说】
慈幼院:古代的孤儿院
下一章开始就是新的篇章了~
哦忘记说了,这里结束的朋友可以去看一下列表里的前传《秋不长》,一共四章,讲述艾叶一只妖在这之后独自生活的事情
第189章 第四卷 司月星君
浑厚洪亮的钟声洪音遥遥响起。惊起一片神鸟,拖起流光尾翼鸣叫着划破长空。
素曜眯眼侧卧在红绸满挂的泱然桂树下,一手撑脸凝目翩然,另一只手中握着个雕花精致的白玉酒壶。
白发如瀑洒满肩头,落下来洒了一地。
白玉京内云雾缭绕,仙乐绕梁,无风也飘花。
桂花微雨落了他满身满发,一袭细纱白衣系着飘带浮在空中,浑身笼层清冷银光,赤着双霜雪般洁白光滑的足。
不知是在小憩还是熟睡,却道是一副道骨仙风,不食人间烟火。
小仙侍从不远处迈着盈盈碎步走来,罗衣似春风,看起来也就是个十几岁的小姑娘,且不知如若换算成人间年历,怕是已经存在了千万年。
镜儿足腕上系着枚细链银铃,每走一步都会发出清脆细碎的铃声,不扰人,反倒净心。
素曜似是闻了铃声,微微抖了眼皮,将玉睫碎花扇去。
小仙侍走俯身从他手中拾走饮空的酒壶。见他丝毫未动,歪了头抿起道好看的笑,轻道:“星君,仙钟响了。是有好一段时间没听过了。”
仙人还是没做声。
镜儿静静站在身旁,替他拂去落在身上的花叶。
过了好一会儿,素曜轻叹口气,动了动两片樱润薄唇,慵懒道,“听到了。”
镜儿掩着嘴咯咯的笑了几声,细嗓如黄莺悦耳:“星君难道就不好奇,这次飞升的是个什么人吗?”
“我好奇这个做甚。”他调整了个姿势,冷冷道:“年年飞升的人那么多,不过平平天兵天将,谋各家上仙身侧一官半职,与我何干。”
“我刚瞧了眼,这次不是个凡人,是只妖呢。”镜儿眯目另含深意:“妖修行千年逆本性不曾作恶,还能为人间立下福祉,得道飞升,可是不容易。我见他也是一头白发,和星君您颇有些相像。”
她这般说着,绕至素曜面前蹲下,捧脸畅谈:
“只不过啊,这次的新人有些特别,飞了升第一件事不是去天宫领福报官职,反而直奔着秦广大王要生死册簿去了,可是要寻人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