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心。”
一层激荡淡白如海面的结界顿于自平地生出,集成浑圆,缓缓抬升,欲交结于头顶,波澜不惊。
俯视看去比起波浪结界,倒更像是作茧自缚罢了。
蚕蛹交结封顶的一霎,一股蛮力自缝隙中穿进,抓住手腕将他猛地提起,从中剥抽出来,顺势把脸按入怀中。
只不过按得力道有些毫无节制的过猛,眼前直接映成一片花黑。
艾叶的手劲太大,呼吸闷堵在中间,快要分不清这人到底是来救他还是来害他的。
好在这个怀抱轻轻软软,还有一股子淡淡的奶香。
顾望舒脑中绷着的弦一下子松了。
有点……好闻。
风起。
吹一缕白发绕在两人紧贴处。
眼色朦胧间,顾望舒昏花的眼只看得到一抹灰白,知道是那成日披头散发没个正形的东西。
艾叶一手按在他的脑后,腾出另一只手使了招隔空取物,借一道寒光凛凛掠众人头顶而过,趁惊呼的功夫一把抓回被扬飞的白伞。
周围的小道士们瞬间吓得张目结舌,屏气呆站在原地。
虽说这清虚观为镇妖而建,其实大多数弟子都只是没有习法慧根的普通小道而已,真正见过妖的都没有几个,更别提亲眼见到妖法。
“喂,你们几个还不快跑,发什么呆,就不怕我这‘好吃好睡,吵吵嚷嚷的猪妖’把你们打成猪头哇?”
艾叶噙着笑意,刻意在那几个关键字上咬重几分,眼神却凌厉得很。
他只冲吓成筛子的小道童喊了这么一句,几个面如死灰的小孩连忙识相地一溜烟跑没了。
艾叶把伞塞回顾望舒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低头轻声笑问:“怎么,还没抱够啊?”
顾望舒一咽,脸扣在他怀里闷声问:“你会飞吗。”
艾叶疑惑:“会是会的,你问这做什么。”
“那还要烦劳您且就这样,带我飞走。”
艾叶嘴角憋得一抽,硬是把嘲笑吞回肚子里去,得意回了句:“好,随你。”
言罢凝神施力,单手环在顾望舒的腰上,百人注视下旁若无人地御风而起,悬于半空。
凉风扑在地上,银发漫天长袍滚滚,其间隐约似有雪雾落下。
二人维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艾叶踩稳脚跟落在桂院的屋檐上,怀中人都跟个死的一样老实着纹丝不动。
“我说,小妖怪,我们到了?”他拍拍顾望舒后脑壳。
没动静。
艾叶心头一颤,大骇:怎么,我捂得太大力给这伤患捂死了?
不是吧……凡人的骨架子这么脆弱吗?
“喂,你……?”
艾叶当真慌了神,抬高手准备使大些力去拍,幸亏手还没落下,怀中人极其微弱的拱了拱身,
否则可能好端端的真给他一掌拍死。
顾望舒磨蹭许久,难堪地撤出脸,指着艾叶的衣服道:“湿了。”
“湿了?什么湿了?哪儿湿了?”
艾叶顺他手指的方向低头看去,才发现自己前襟打湿了一大片。
“我 没 有 哭。”顾望舒一字一字硬挤道:“只是流出来。”
艾叶用看傻子的眼神挑眼斜瞄了他一会儿,“切”了声抬手只消拍了两下,分明融进布料中的水渍竟像着了瓷面般自己抖了下来。
“我又没说什么。”艾叶轻蹙了下眉,若无其事回道:“你不用与我解释。”
“还有这衣裳,用的不是你们人间的料子,脏不了,我也不嫌你。”
顾望舒微怔了片刻,马上绷回脸去,剑眉细目芙蓉瞳刻在一张臭脸上,多少有些暴敛天物的意思了。
冷声道:“我今日欠了你个人情,你要我如何偿还为好。”
“呦,您可省省吧。”艾叶听着这句胁迫似的“逼还人情”,忍俊不禁道:“小事儿,不足挂齿,算了。”
艾叶伸臂打了个哈欠,一夜未眠的人可不止顾望舒一个,我也是跟折腾了一整晚啊,生火抓药的,清虚观内药品不下千味,名字一个不认得,只靠挨个嗅闻得鼻子都麻了,这会儿眼皮子发沉,多半刻都撑不住。
可没等他走出半步,就觉得袖口发沉,迈不动步子。
一低头,这人正薅着自己袖子。
“……小妖怪。”艾叶发愁道:“我说不用――
“我不喜欠他人人情,更不喜他人平白无故为我做事。”顾望舒茫茫望向前方无云晴空,视线一转,定定对着他的脸道。
眼前人明明目光是向着自己的,却又像什么都没在看一般苍茫,自言自语。
“那会使我倍感压力,懂吗。”
艾叶摇了摇头。
“同你个妖能说明白什么。”
顾望舒松了手,艾叶在后边叫住他:“我问你个事儿。”
顾望舒脚下一滞,道:“何事。”
“我问你,假若我今儿不在那,你打算怎么办啊。”
他看那个白衣的人肩膀一落,又挺了挺脊背,立得笔直。
“等着。待人都散了再去寻伞。”
“那么多人,总不会连一个帮你捡伞的好心人都没有。”
“我设了结界,进不来人,也不需他人相助。”
“……好吧,那他们要是一直不散呢?”
“不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