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园子赖瑾忧亏空,心存贰宝钗另盘算
赖瑾的问话无人回答。沉默半日,贾母笑着将话题转向别处,赖瑾心知这当中恐怕出了大乱子,遂不再细问。
众人随后又闲话几句,贾母便借口精力不济将众人放出来了。
荣庆堂外,薛家母女跟赖瑾寒暄两句,便相携回了梨香院。王夫人也随后跟了过去,向来之后又是有一番言辞应对,不在话下。
赖瑾归家,便将心中疑惑问与赖嬷嬷。赖嬷嬷轻叹一声,开口说道:“若论起这档子事儿来,倒也是宁国府小蓉大奶奶丧仪上闹出来的。当日珍大奶奶旧疾犯了,家中上上下下一应事宜,并没有能应对者。于是珍大爷便去荣府那边请了琏二奶奶来管事儿。那琏二奶奶又向来是个喜好揽权作势的人。在水月庵停灵的时候,竟然听了那主持的撺掇干起了包揽诉讼的事情。幸亏你二爷爷发现的及时,便使了点计策将这事儿透露给邢夫人的兄弟知道。你也知道咱们家这位夫人向来对琏二奶奶心怀芥蒂,便借着此事发了好一通威风,又将事情原原本本捅到老太太跟前儿。老太太虽然喜欢琏二奶奶,但也不可能那国公府的安危做赌注,一气之下夺了琏二奶奶管家的权利。目下正让她闭门思过呢!”
赖瑾点了点头,默然不语。
赖嬷嬷又道:“如今国公府里头是珠大奶奶和三姑娘在管权,那三姑娘倒也是个挺爽利的性子,不在琏二奶奶之下。只是她毕竟是个年轻小姐,里头外头的管事媳妇们难免不服了一些。这几日家中果真有几场罗乱事情。要不是大小姐从宫里头传来封妃的喜讯,指不定还乱到什么地步。
说毕,叹息道:“如今在府里头也是越来越难做了。别的不说,单只如今这建省亲园子的事儿,都把你爷爷愁得几夜几夜睡不好觉。”
无他,没银子啊!
赖瑾心中一动,想到后世那些红学家评论建立大观园乃是贾府衰败之初,不免开口问道:“圣上天恩,让宫中椒房眷属之家建立省亲园子,也不过是希望宫中妃嫔能暂享天伦之乐。定然是想要各家各户量力而行的意思――”
赖嬷嬷不等赖瑾把话说完,就爱上叹气的摇了摇头,打断道:“你又不是不晓得府上主子们的行事癖好,最是奢侈张扬的。如今好容易有了这等子泼天富贵,岂能落于人后?老太太的意思是要建个京都中最好的省亲园子,也算是给娘娘长脸不是?”
还长脸呢,打脸还差不多!
赖瑾摇了摇头,索性开门见山的说道:“可是太祖母有没有想过,自圣上登基之初,国库连年空虚。官宦公卿之家每年都在国库上借银子也从没有还的时候。可是这借的终究是借的,难不成还能抹平了去?目下大家都借口公中没银子实在还不得亏空,圣上思及各位功勋之家好歹曾经也替朝廷打下天下,暂不做计较。可现如今府上突然弄出这么个园子来,你倘或再说没有钱的话,恐怕圣上那里过不去吧?”
赖嬷嬷悚然而惊。
赖瑾遂道:“要不然太祖母和老太太说说,这建园子的事情还是量力而为的好。”
赖嬷嬷想了半日,开口说道:“不论府上怎么想,我们这下面做事儿的人还是将事情想周全了才是。等会子我便进府和老太太说说这话。可是老太太怎么取舍,我也做不得主。”
赖瑾微微一笑,开口说道:“老太太是个最明理不过的人,这点我们都晓得。为了国公府的历代传承,我相信老太太会做出正确的决定。我如今只担心这个人。”
说着,用手比了一个“二”。
赖嬷嬷心下了然,开口叹道:“可不是嘛!熬了这一辈子好容易有个出息的儿女,显摆和来不及,如何肯低调从事。这实在不符合她的性子。”
赖瑾冷笑道:“那也得看看情况。是她的面子重要,还是国公府的前程重要。如今宝玉还要科考下场入朝为官,她倘或是个明白的,也该知道如何取舍才是。我只担心她会觉得宝玉的前程拴在娘娘的身上,有了这个糊涂的想法,我们再怎么劝也都没用了。”
赖嬷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开口笑道:“不拘怎么办,总得先与老太太商议过了。让他们自己去头痛罢!”
赖瑾颔首不语。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且说另一头,王夫人跟着心怀芥蒂的薛家母女一路进了梨香院。薛宝钗倒是还能压抑住心中的怒火,温颜笑语,招呼丫头上茶。薛姨妈却怒气冲冲的开口问道:“姨太太昨儿个还说起宝玉和宝钗两个的事儿,怎么今日就提出要将林姑娘接回府里?难道真觉得我们娘儿们两个是傻子不成?”
王夫人走到薛姨妈身边,伏低做小的劝了几句,又亲自给薛姨妈捧了茶盏赔罪。这才开口说道:“我也不过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应酬一二罢了。我是最喜欢宝丫头的,姨太太又不是不知道。”
薛姨妈冷笑道:“你心里头打的是什么算盘,别以为我不知道。难道说林姑娘是一品大员的嫡长女,是身份尊贵的世家小姐,我们宝丫头就是下贱的奴才秧子不成?好歹也是姊妹一场,我劝你千万别把算盘打得太精了,反而落得个鸡飞蛋打。”
薛宝钗见自己母亲和王夫人吵嚷起来,觉得这话不适合自己闺女家听。便悄悄的进了里间,坐在炕上。吩咐莺儿将昨儿个绣了一半的锦屏拿出来,一面针黹一面听外头说话。
就听王夫人立刻赔笑道:“姨太太这话说的,我又岂敢有这等子想法。不过是想着林姑爷能教导宝玉一二罢了。不论怎么说我们两家都是亲戚,林姑爷也是宝玉的正经长辈,我倘或对林丫头好一些,林姑爷投桃报李,也该对宝玉更好才是。亲戚亲戚,热络的不就是一个礼尚往来嘛!”
薛姨妈听着王夫人一番辩解,越发冷笑道:“长辈跟晚辈的关系,到底还隔着好几层,哪有女婿和岳丈的关系来的实在。”
王夫人脸上一红,讪讪说道:“姨太太你放心就是,宝丫头是我的侄女儿,我怎么都不会亏待了宝丫头的。”
薛姨妈本来是一时气话赌王夫人的嘴,岂料王夫人冒出这么一句话来,不免心下一沉。越性脱口说道:“姨太太这话也太过轻狂了一些。按理说,我们薛家虽然没有入朝为官的资格,但也是皇商之家。正儿八经给圣上办差的人。真若论门当户对的话,姨老爷也才是个五品的闲官,我薛家女虽然高攀不上国公府,但是嫁给五品闲官之子做个当家太太也算不上辱没。何况宝玉如今还是个白身,将来能不能中举为官还是五五之数。你如今就如此作为,恐怕也太欺负人了吧?”
王夫人被薛姨妈一番话讽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有心想反驳两句,却又怕话说生硬了反而闹僵了。她本就是个言语木讷的,不怎么会说话。如今听见薛姨妈一句一句的诛心之言,心下也有了气性。当即也不婉言劝说,径自起身说道:“姨太太情绪不稳,我还是先回去。改天再来看看罢。”
她这招以退为进,本想着薛姨妈顾忌“金玉良缘”之事,必然是要留她一留。这样她便能压压薛姨妈的气性,后面也好说话。岂料薛姨妈正在气头上,又听见王夫人这么说,自然以为王夫人果然是没将薛家放在心上。赌气一想,便觉得你不将我放在眼里,我还懒得巴结你。遂起身说道:“时候不早,我也不送姨太太了。”
一句话出口,王夫人脸色的神色越发尴尬。奈何话已经说到这份儿上了,她也不能做出有辱国公府二太太身份的事儿强行留下来,当下耷拉着脸面转身走了。
薛姨妈依旧气呼呼的坐在厅里,扬声吩咐道:“收拾东西。人家不稀罕我们,我们也不用如此死乞白赖的巴结在这里。”
薛宝钗听到此处,立刻撂下针线出来。上前劝慰道:“妈又何必同他们赌气。赫赫扬扬国公府,瘦死的骆驼还比马大。何况大家又都是亲戚,妈如今痛快了,可是以后还怎么相处?”
薛姨妈瞪了薛宝钗一眼,指着她说道:“人家分明是不把你看在眼里了,你还想着以后怎么相处?有什么可相处的,自然是不相处,老死不相往来。”
薛宝钗皱了皱眉,给周围丫头们使了个眼色,于是众人齐齐退下,只留宝钗母女二人在厅上。宝钗并不担心这些个丫头们会嘴碎说闲话,她薛宝钗有的是手段让这些人半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是薛姨妈的态度,还得劝劝才是。
于是薛宝钗深吸口气,坐在薛姨妈身边,一边儿薛姨妈揉着胸口让她别气,一面开口解释道:“我们薛家祖祖辈辈都在金陵过活,这京中势力并不怎么熟悉。以前大家是看在国公府的份儿上让我们薛家三分颜面。可如今要是同府上闹掰了,岂不是让小人有可趁之机,趁虚而入。这种令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怎么能做?”
薛姨妈心中一动,不再说话。
薛宝钗继续说道:“何况老太太和姨母也并没有说什么。不过是想要接林姑娘过来罢了。若论亲戚关系,林姑娘是老太太的嫡亲外孙女儿,是府上正经的晚辈,身份也比我们名正言顺的多。如今我们一家子都在荣府上住着,老太太不过是想接外孙女儿来看看,我们便大吵大闹又要搬走,传出去了岂不成了我们的不是?”
薛姨妈闻言,越发不自在的撇了撇嘴。
“三来,如今哥哥刚从扬州回来。听他的意思,林姑老爷对哥哥的观感非常好,想来也有教导提拔之处。我们却在林姑娘的事儿上犯了小气,传到林姑老爷的耳中,岂不影响了哥哥在他心中的印象?”
薛姨妈脸色又是一变。如今薛蟠已经改好了不少,她可不想因为这种小事儿坏了儿子的前程。
思及此处,薛姨妈连忙问道:“那依宝丫头的意思呢?”
薛宝钗微微一笑,开口说道:“我和林姑娘情同姊妹,她去扬州那么久,我也怪想她的。我这便下个帖子请人送去林府上。如今林姑老爷身为一品大员,不便随意接触仕宦功勋之家。可是我和林妹妹小一辈的接触,想来林姑老爷也不会有意见的。”
如此一来,他们薛家便成了林家到京之后第一个上门拜访的人。如此亲密关系,自然会让旁人猜想。无形之中,对于他们薛家的地位和影响也有帮助。
薛姨妈听了薛宝钗一番话,立刻明白过来。她并不是个蠢人,先前也只是被王夫人首尾两端的行径气狠了。听宝钗这么一劝,立刻又清醒过来。连忙握着宝钗的手笑道:“还是我的宝丫头最体贴大度,顾全大局。”
薛宝钗微微一笑,心中暗自筹谋。
她从小品貌端庄,谨言慎行。心中自然是有一番大志气的。此番上京,原也打算的是入选公主郡主陪侍之职。之前是因为自家势力有限,又出了哥哥的差错,不得不撩开手不想。可如今薛家渐渐好了,哥哥接触的人也都是各家的子弟或朝中说的上话的人。薛宝钗的心思又活了起来。
倘或真能被选入公主陪侍,到时接触的人自然也更多了。时间长了,时也未必没机会接触到皇子公卿。她薛宝钗虽然命里必定有个带玉的公子哥儿来配姻缘,可是皇子公卿哪个没有玉(身份玉牌啊亲)。这些个皇亲贵族,可是各个都比府上那个假宝玉要好得多!
薛宝钗这么想着,勾嘴轻笑道:“既然妈没有意见,我们今日便下帖子,倘或行的话,明日便能登门拜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