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雪溪站在她面前不远处。
两个极漂亮的孩童彼此对视,却都没有开口。
异样的、熟悉的感觉渐渐从心底升起,缠绕住江雪溪整颗心脏。
他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 越来越快,越来越急。
这份静默很快被打破。
一双手从江雪溪身后伸来,轻轻搭在了江雪溪肩头。
一个作书生打扮的中年男子来到江雪溪身后,看了看江雪溪,又看了看景昀,对景昀微笑道:“小小姐一个人在这里?”
这话有些像是人贩子。
但中年书生的笑容很亲切, 容貌很俊俏, 更重要的是, 江雪溪并没有挣脱他的手,而景昀感受到了对方身上不同寻常的气场。
那种气场难以用语言来形容,说不清道不明,因此很容易被人当做故弄玄虚,唯有真正顶尖的高手才能感受到。
这个世界中没有修行体系, 强者都在江湖之上。
所以景昀很轻易地猜到了对方的身份。
她眨了眨眼,说:“是啊。”
中年书生半蹲下来, 平视着景昀, 关心道:“小小姐是一个人从家里跑出来的?”
景昀摇了摇头:“我被他们丢下了。”
这话算不得真, 也算不得假。
白丞相权倾朝野, 白府那些小少爷与小小姐们身份尊贵更胜宗亲子弟, 哪里会对衡阳公主有太多敬意?
景昀的确是有心留下的, 但那些孩子也确实没有等她。
中年书生看了一眼身旁有些异于寻常的儿子,流露出几分自然的担忧神色,询问景昀要不要派人送她回去。
景昀摇摇头。
她看向静静站在一旁的江雪溪,朝江雪溪伸出手:“我想和你玩。”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手,等着江雪溪的回应。
景昀很清楚江雪溪在想什么。
神魂之间的吸引是相对的,景昀能通过神魂间的感应察觉江雪溪到来,那么江雪溪见到她时,一定也会生出些感应来。但江雪溪此刻并不认识她,便会生出疑心。
不过没关系。
景昀微笑着望向江雪溪,等待他的回应。
――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师兄年幼的模样。
年幼的江雪溪,显然更好玩。
果然,微不可见的迟疑之后,江雪溪伸出手,牵住了景昀。
教主眼底隐现惊疑之色。
他这个儿子天资绝伦,性情却极其冷淡,为什么会在见到这个小女孩之后态度大变?
他心下狐疑,却并不阻拦。
两个孩子牵着手,很自然地向酒楼外走去。
酒楼门前,两个戴着帽子的闲汉正在说话,有意无意踱步来回行走。
景昀瞟了一眼,发现那二人脚步轻捷,落地无声。
应该是魔教的安排。
她的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四周,以及街巷中的人群。
两个小小的身影走出酒楼大门,没入街道之中。
教主不紧不慢地跟了上来。
景昀并不熟悉京城的路,但她记得白府的方向,因此她挑了个背道而驰的方向,开始乱走。
江雪溪道:“那边是死胡同。”
景昀哦了一声:“这样啊,那该往哪里走?”
江雪溪示意她转往右手边的街道:“你想去哪里?”
他的话问得很随意,其中却隐有深意。
景昀恍若完全未曾听出他话中的深意,诚实地说:“我不知道。”
“不知道?”
景昀说:“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走,去哪里都很好。”
江雪溪问:“你不怕我对你不利吗?”
景昀摇头,鬓发上垂落的蝶状珠穗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晃:“我不怕啊。”
不知是不是因为身体变成孩童的缘故,此刻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也变得更像个孩子,又或许是因为她心情很好。
江雪溪问:“为什么?”
他稚嫩面容上神情依旧沉静,但漆黑的睫羽却在不停闪动着,显露了他事实上并不全然平静的情绪。
景昀说:“因为是你啊。”
她的话很简单,很天真。
但正因为简单天真,才有着令江雪溪无法反驳的力量。
景昀停下脚步,转过头看着他,问:“你会伤害我吗?”
在江雪溪眼中,她的睫毛轻轻扑朔,眼底黑白分明。
那种异样的、熟悉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强烈到异于寻常,以至于江雪溪心底都为此生出强烈的不安。
他本来该放开这个小女孩的手,然后做些什么,查清这背后究竟是不是一场针对魔教的阴谋。
但他依旧牵着景昀的手,什么也没有做。
这非常奇异。
此刻的江雪溪当然不会知道,曾经在齐州天端城的幻境之中,他已经做过非常相似的选择。
他们牵着手,走过长街小巷,随意聊着。
“你住在京城?”
“是啊,你呢?”
“我来京城不久。”
“那你的记性真不错,京城的路都记得。”
“还好,你住在京城,为什么不记得京城的路?”
“因为我从来没有来过外面。”
“是家中不许吗?”
“嗯……是的。”
“往这边来。”
景昀拉住了江雪溪的袖子。
长街之上,远处响起似雷鸣的震声,极其整齐,迅速逼近。
那是一队疾驰而来的马队。
长街上行人纷纷躲避,有老妇人年纪大了行动迟缓,被挤倒在地,很是危险。
眼看疾驰的骏马便要将那老妇人踩在脚下。
江雪溪微微蹙眉,有些不喜,随手从腰间锦袋里摸出了一颗珍珠。
景昀垂着眼,食指和拇指搭在一起,指尖藏在袖底,已经蓄势待发。
就在这时,惊恐逃散的人潮中伸出一只手,准确地攥住了老妇人的手臂,用力将她拉了回来。
马匹擦身而过,马上的骑士甚至都没多分出半个眼神。
景昀抬起眼帘,静静看着那名救人的中年妇人。
那名中年妇人将老妇人扶到路旁,向着路边茶摊前走去,行动间步伐矫健,乍一看像名普通的健壮妇人,实际身怀武功,只是未曾显露。
“真是威风。”景昀微哂道。
江雪溪听出她话中的意味,转头看向她:“是丞相府的人?”
敢在长街上纵马驰骋,视禁令如无物的,当然只会是白丞相府中豢养的护卫。
景昀说是。
人群中爆发中惊恐的哭声,是方才推搡间造成的混乱中,有些人摔倒在地,引起了踩踏。
骂声和哭声交织在一起,嘈杂混乱。
方才为首的那名骑士面带风霜,衣衫华贵,显然走过了很长的路。
看他奔赴的方向,正是丞相府。
不必多说,一定又是为了赶回相府,为丞相幼子婚礼庆贺。
人群中,有人悲愤地抱着倒地的妻子,对着那队骑士远去的方向哭喊道:“不怕遭报应吗!”
所有人立刻散开,将那人孤零零留在正中的空地上,面露惊惶。
纵然小世界中一切人物并非真实,景昀也不由得蹙眉。
景昀和江雪溪穿过人群,朝着街道另一端走去。
江雪溪问:“你害怕吗?”
景昀摇摇头:“有些心烦。”
江雪溪赞同道:“确实有些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