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的宫人尚且未能追及,慕容灼话音已经落下。
她望着少君,等待着答案。
少君有短暂的沉默。
他看见慕容灼假作镇定的面容上渐渐浮现出绯红,而后眼底现出极淡的忐忑。
但她的眼睛依然很明亮。
少君忽然想起他在银河畔看过的星光。
又或者不是星光,而是日光。
他看着面前忐忑的九公主。
本朝男女大妨并不严苛,但越是高位者,往往越赞许矜持自守、心思莫测的性情。
慕容灼此时的所作所为,和矜持二字不但毫无关系,而且是南辕北辙。
她的情绪几乎全都写在了脸上,分外生动。
若皇后看到这一幕,即使再疼爱慕容灼,也要大怒;若是皇帝看到这一幕,不悦之余,则会根据少君的回应来做出反应。
少君对慕容灼非但不陌生,还极为熟悉。
四年前他第一次踏入这座皇宫时,九公主就站在殿柱后,满怀好奇地朝他投来目光。
那时慕容灼正挽着投生为七公主慕容灿的储君,因此少君朝她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望见了神情平静看着他的姐姐,也望见了九公主微红的面颊与明亮的眼睛。
时至今日,他对当日的情景记忆不算深刻,却仍然记得殿柱后那双明亮的眼睛。
少君收回思绪,平静望着慕容灼。
在慕容灼忐忑的目光里,他道:“公主给我三日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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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开皇宫之后,少君命人递了封书信入宫,告知皇帝自己要闭关三日。
而后他紧闭少师府的大门,谢绝一切来客。
储君来到少师府中时,在少师府后园的池畔找到了少君。
“你这是在做什么?”
少君盘膝坐在池畔,青色衣摆随意铺在地上,不染半分尘灰。
他一手支颐,另一手拿着一支钓竿,正在垂钓。
储君不知道他保持了多久这幅姿态,看着空荡荡的钓竿扬了扬眉:“死心吧,没可能。”
凤凰性属火,天生便和垂钓没有什么缘分。如少君这般,不动用神力作弊,只坐在池边等鱼上钩,那是坐到地老天荒也钓不上来半条鱼的。
少君道:“你这样很容易让我以为,你的话里有话。”
储君在他身侧坐下来:“我可没有。”
少君仍然保持着支颐的动作:“你不该来的。”
储君低头看了看自己有些缥缈的身影:“还好,偶尔神魂离体问题不大。”
少君说:“我是说,你打断了我的思绪。”
“……”
储君沉默片刻,抬手在虚空中点了点少君,道:“你想的怎么样了?”
少君不答,片刻之后才道:“倘若我们还有回去的那一日,我想带她回去。”
“那是自然。”储君赞同道。
少君凝视着水面上荡漾开来的涟漪:“如果我们回不去呢?”
储君道:“凡人生死,不过短短百年。”
少君道:“那如果百年之内,母亲就找到了我们呢?”
储君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怕连累她?”
少君没有回答。
但储君看见他的眼睫垂下。
这就是默认的意思了。
储君同样陷入了沉默。
她终于说道:“我觉得,你该去问问她。”
.
慕容灼被禁足了。
皇后膝下唯有她一个女儿,所以向来千娇万宠,从不拘束。慕容灼能够在宫中自由来去,甚至公然去见太子少师,根源都在于皇后的放纵。
但即使皇后再怎么宠爱她,听闻女儿堂而皇之前去寻找少师表明心意,还是恼怒不已,不顾慕容灼的哀求,强行把她关进了自己的寝殿中。
“你是怎么想的,居然做出这样的事,跑去太液池拦截裴少师也就罢了,他都先一步开口全你的颜面,你还要追上去!”
皇后恼怒的声音从殿门外传来:“你就待在这里清醒一下。”
慕容灼原地打转:“母后!母后!”
慕容灼焦急拍门:“母后,母后!”
然而皇后含怒之下,已经下定决心要关慕容灼几日,丝毫不应,反而令宫人严加看管九公主。
慕容灼听着殿外足音渐渐远去,叹了口气。
今日之事说小不小,说大却也不大,只看消息会不会走漏出去。慕容灼心里清楚,母后虽然疾言厉色,但最疼爱她,此刻一定早已下过封口令了。
她走进内殿,在窗下的小榻上坐了下来,一手托着腮,面上焦急之色渐褪,眼底却有愁绪渐生。
――少师让她等待三日,究竟是什么意思?
慕容灼甚至不知道自己要在这里关几日才能出去。
想到这里,她有些后悔。
后悔自己行事冲动,给母后添了麻烦。
但她并不后悔朝少师表明心意。
榻前小几上摆着一面铜镜,镜面中倒映出慕容灼的面容。
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觉得十分好看,开心地笑了起来,很快却又敛没。
她想起少师行走间飘摇的青色衣摆,忽然发现,她已经记不得第一次见到少师时,对方的衣着与装扮了。
只记得那张动人的面容,朱唇噙着极淡的、似笑非笑的一点笑意,目光从她身上掠过。
一沾即走。
毫不停留。
但那一切情愫诞生的开端,真的是因为少师投来的那一眼吗?
或许那一眼并不重要。
无论他的目光当时落在何处,只要慕容灼的目光落在了他身上,便一定会被他吸引。
情不知所起。
一见钟情。
这些话有时说的是同一个道理。
慕容灼将脸埋在双臂中,很轻地叹了口气。
忽然,身后合拢的窗外传来两声轻响。
慕容灼猝然回首,有些疑惑,有些不安。
皇后向来说一不二,她亲自开口将慕容灼关在殿中,谁敢冒险叩响这扇合拢的窗子。
慕容灼左顾右盼,犹豫不定。
皇后这次下了决心要教训她,慕容灼身边的宫女甚至都不能跟进殿内,慕容灼若有要求,必须要隔着殿门唤人。
她很疑心这是母后派来的人,试探她有没有老老实实待在殿中。
慕容灼忙不迭地对着窗子表忠心:“母后,我很乖的,不会偷偷跑出去,可以少关我两天吗?”
叩窗的声音停了下来。
慕容灼面露满意,等着宫人将她的忠心之语原封不动地带给母后。
短暂的寂静之后,窗外传来一个非常动听,却出乎慕容灼意料的声音:“是我,公主。”
慕容灼愣在原地,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
她下意识思考片刻,确认母后身边没有精擅口技的宫人之后,猛地拉开了窗子。
窗外月色如水,映在一袭淡青色的衣袍之上。
年轻的少师立在窗外。
不知是不是慕容灼的错觉,她打开窗子的短暂一瞥间,在少师眼底看到了一抹浓郁的金色。
只是当她定睛看去时,那抹金色已经消弭无踪,令慕容灼分不清那抹金色究竟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她产生的一点幻觉。
“公主。”少师唤道。
慕容灼顿时回神。
她脑海中许多疑惑与问题盘旋不去,不明白少师为什么会深更半夜出现在后宫中。情急之下思绪一乱,不知道问什么好,脱口而出:“三日不是还没到吗?”
少师微怔,旋即笑了起来。
他摇摇头,和声道:“我已经有答案了,公主不想现在听吗?”
慕容灼睁圆眼睛。
她的心思几乎全部写在脸上,在少君看来极是可爱,不由得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