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贵妃眼眸微闪,面色隐隐发白?,嘴角却还是扯了下,坚持道:“身子再弱,跪上一时?半会儿又要不了她?的命,哪那么?娇贵。若非她?挣扎不肯听从本宫,何至于失了腹中龙裔。”
宁贵妃一向专横高傲,众嫔妃们早见?怪不怪,但听到?这一番理直气壮的推脱之词,还是忍不住眼皮子跳了下。当下境况,但凡换一个?人早该含泪求饶,还没有?人敢这么?不知死活地狡辩。
“皇上!”这时?,江常在叫人搀扶着,苍白?着一张脸,嘴唇毫无血色,鬓发凌乱地垂散在肩头,身上只着了一件单薄的中衣,形容可怜凄惨。
她?一步一步,强撑着腹下的痛意?,缓慢走近,双膝微弯,跪到?李玄胤身前,仰起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嫔妾知道,嫔妾这些日子做了太多错事,惹得皇上不喜,厌弃。直到?失去这个?孩子,嫔妾才明白?从前的自己有?多么?愚蠢。”
江常在哽咽出声,身形因?抽泣而轻微发颤,她?闭上眼,额头重?重?叩地,“嫔妾知错,请皇上责罚嫔妾,也请皇上为嫔妾的孩子做主!”
方才皇上的犹豫还让宁贵妃生出几?分希冀,眼下,江常在这些话?给了她?重?重?一击,她?攥紧了帕子,护甲扎进了皮/肉里,心下却没了从前的笃定,甚至有?几?分慌乱。
她?抬起眼,见?皇上目光正看向跪地的江常在,这眼神她?太过熟悉,是皇上怜惜人时?,才流露出的神情。她?目光闪烁两下,甚至有?几?分惊惶,迫切地让她?寻找替罪之人。
蓦地,她?看见?了人中的泠才人和许答应,她?急急打好腹稿,慌乱辩解,“皇上,臣妾并非有?意?责罚江常在。”
“是泠才人和许答应。定是泠才人和许答应假意?与江常在争辩,引得臣妾责罚,其居心就是为了害死江常在腹中的龙裔!”
她?愈说愈发笃定,“许答应因?怀了身孕,与江常在早有?龃龉。而泠才人,本就嫉恨江常在,定是这二人在从中捣鬼!”
在场的嫔妃早不意?外会有?这么?一出戏,她?们中也不乏有?人会这般作想。尤其是泠才人,就是泠才人救下的那个?奴婢,才有?的后面这些事。若说与泠才人无关,谁会信呢?
陆贵人不动声色地看了宁贵妃一眼,眼中闪过一抹冷色,很快这抹冷意?退去,换上了担忧,她?暗中拽了下婉芙的衣袖,声音中透着不安,“泠姐姐……”
婉芙也早猜到?宁贵妃会拿她?来做垫背,可让她?意?外的是,江晚吟丧子后的态度,倒是比之前聪明了些。
她?拍了拍陆贵人的手,安抚道:“无事。”
许答应最先跪了出来,“嫔妾只是与江常在争了几?句口舌,说几?句闲话?。嫔妾对天发誓,嫔妾从没想过害江常在!”她?颤颤地竖起右手,微隆的小腹昭示着她?如今的身子,有?孕的嫔妃,即便有?错也不会重?罚,何况只是这点小错。
如此一来,所有?嫌疑都落到?了婉芙身上。
江常在眼底泛红,直看向婉芙,挤出两滴泪,“妹妹,纵使姐姐从前有?错,可你如今是皇上宠妃,位份远高于我,我只求安安稳稳诞下腹中孩子,从未再想过和你争夺什?么?,你为何还不肯饶了我……”
“是啊,泠才人,一笔写不出江字,江常在怎么?说也是你的嫡姐,你怎么?这般狠心待她?,连未出生的孩子都不放过。”宁贵妃眼见?着矛头都指向了泠才人,自然要尽快摆脱自己的嫌疑,再添油加醋几?句。
婉芙轻言浅笑,“责罚江常在,押着江常在要跪两个?时?辰的,不是贵妃娘娘么??贵妃娘娘怎么?这么?快就要急着摆脱罪责,将错处都推到?嫔妾身上了?”
“不是你还能?是谁?”宁贵妃认准了婉芙的错,生怕皇上责罚,连连反驳过去,“许答应与江常在不过两句口舌之争,要不是你凑过去,非要救那奴才,本宫何至于会责罚你三人!你分明就是有?意?如此。”
婉芙抿了抿唇,面不改色道:“贵妃娘娘的意?思,嫔妾是会预料到?贵妃娘娘早听了好半晌墙角,预料到?贵妃娘娘会因?嫔妾三人的口舌而责罚,预料到?贵妃娘娘即便听咸福宫宫人说,江常在身子不适,不宜久跪,也要强硬地押着江常在跪地受罚?”
“嫔妾可真是有?预知的好本事。”
宁贵妃被怼得哑口无言,眸子瞪得能?冒火,这贱人,巧言令色,待日后落到?她?手里,必当让她?好看!
“皇上,臣妾……”宁贵妃红着眼,还要再求,李玄胤却是没了耐性,寒着脸色看她?,“贵妃赵氏,妄听妄为,不知悔改,褫夺封号,降为妃位。”
“皇上!”宁贵妃不可置信地瞪大?眸子,脸色发白?,从前,不论她?犯下如何大?错,皇上也只是关她?禁闭,从未如此重?罚。她?哭着哀求,“皇上,臣妾不是有?意?为之的啊,皇上!”
李玄胤无心再待下去,不耐压了压眉骨,看了眼皇后,“江贵嫔丧子,特赐仪仗,送其回宫。”
说罢,拂袖出了偏殿。
江贵嫔……
在场的嫔妃们面面相觑,江常在丧子重?得皇上怜惜,得了贵嫔之位,真不知是福是祸。
……
一场闹剧终了,婉芙与陆贵人作别,江晚吟复位,让她?再无心与陆贵人攀谈今日之事,她?最不愿意?看到?的结局发生了。皇上终究对江晚吟还有?几?分旧日情分,江晚吟也确实聪明,知道最后一刻,用丧子之痛,博得皇上怜惜。
她?回了金禧阁,恹恹地躺回窗边的窄榻上,未除鞋履,整个?人在窗边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她?有?些冷,甚至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失望。
皇上分明知她?与江晚吟之间的恩怨,可还是念及江晚吟丧子,而给了她?怜惜。以至于,她?从前所绸缪的一切都付诸东流。
但从那个?位子来看,江晚吟是他的嫔妃,他的嫔妃痛失一子,不论她?以前做过什?么?错失,这时?都只剩下了垂怜不忍,皇上以升位安抚,本没有?错。
就像陆贵人,被算计失了龙裔,翌日升位的诏书?就送了过来。君王就是这样?,权衡利弊,从不会厚此薄彼。
是她?这些时?日受的宠太多,太过得意?忘形,以至于忘记了,自己原本的身份,她?算什?么?,不过是皇上捕捉到?手的玩物,乏闷时?就逗弄两下解解闷。是她?得意?,才摆高了自己的地位,遮蔽了双眼,愈发看不清前路。
不过,能?不动声色地让江晚吟没了这个?孩子,于她?已是最好的结果。江晚吟不得圣宠,彻底除掉,只是或早或晚。
主子自打出了坤宁宫的门,就心神不在,回了金禧阁,始终闷闷不乐,入内殿便把自己关进了屋。
千黛怕主子出什?么?事,悄悄掀开珠帘,却见?主子衣裳未换,鞋履也未除,整个?人缩在窄榻里,小小的一团,像只被人遗弃的猫。
她?心底一揪,不禁心疼起主子。
江贵嫔复位,主子心里,断然是不好受。圣宠无常,君心难测,皇上此举,是为安抚后宫,也是为安抚江贵嫔,但也是半分没为主子想过。
皇上待主子的好,不过是因?着主子相貌生得好,性子又与后宫中端庄得体的嫔妃大?不相同,一时?新鲜,才宠着主子。
可他日,主子不再貌美,色衰而爱驰,皇上待主子,又能?有?几?分旧日的宠爱情谊。她?早知君心如此,这后宫里不怕女子心狠,就怕女子对君王动了情,这一旦动了情,便事事禁锢掣肘,失了本心,反而走进了死胡同,终其一生孤苦。
……
后午时?,乾坤宫传话?小太监到?了金禧阁。
婉芙仰靠到?软榻里,正吃着千黛剥下的莲子,闻言,眉梢轻挑,瞧去一眼,“我记得以前传话?的人都是陈公公。”
那小太监得了吩咐,本以为泠才人宽宥,是得了一份美差,怎么?瞧着不对劲儿,皇上传泠才人去乾坤宫,泠才人好似并不高兴。
“才人主子,陈公公在御前伺候皇上,千叮咛万嘱咐,勿要迎主子去御前伴驾。”
婉芙漫不经心地吃了两颗莲子,拿帕子擦去指尖的碎屑,淡淡一笑,“有?劳公公回去通禀皇上一声,嫔妾午前受了寒,不能?侍君,皇上要想召人侍奉,尽管去找江贵嫔吧。”
那小太监惊得下巴差点掉下来,这么?回去传话?,皇上还不得摘了他的脑袋。他可不敢,忍不住咽了咽唾,干笑一声,“才人主子……”
婉芙直接抬手打断他,扶着千黛起了身,“本主乏了,你退下吧。”
……
乾坤宫
已是深夜,陈德海端着茶水,恭敬地呈到?御案上。
他觑了眼皇上的脸色,好几?回,不知该怎么?回泠才人的事儿。
自打皇上从坤宁宫回来,脸色虽然平淡,这殿里气压却总有?些低,数九寒天的,即便生着地龙,也让他发毛。
尤其是后午来了两个?大?臣秉事,皇上罕见?地将两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斥得他差点跪在地上。直到?皇上遣他去金禧阁传话?,他才明白?了缘由。
皇上复位江贵嫔,想必泠才人心里是有?气的。
后宫里谁不知泠才人与江贵嫔不合,谁叫江贵嫔有?本事,怀上了龙裔。虽说在孕里确实脑子不开窍,干了些蠢事,可今日这么?一茬,好似把江贵嫔打醒了,偏殿那番哭求,又失了龙种,宁国公府毕竟没倒,有?世家盘根错节在那,皇上怎能?不照顾怜惜着,复位也是情有?可原。
但这于泠才人而言,却不是什?么?好事。那日咸福宫动静闹得大?,江贵嫔心里指不定怎么?嫉恨泠才人,今日小产,没将泠才人拉下去,日后只怕泠才人是没有?好日子过。
料想皇上并非全然不在乎泠才人,可君王的决策,哪用得着去跟一个?女子解释。
皇上是九五之尊,人人奉承,即便有?心,也拉不下这个?脸。怕是就等着泠才人巴巴来求,再顺水推舟,故作顾全大?局地解释。
皇上能?开口吩咐他去传泠才人,已是做了最大?的让步,偏偏泠才人不识好歹,竟还敢说出那般话?!皇上待江贵嫔和泠才人的态度,后宫有?目共睹,泠才人圣眷正浓,江贵嫔是无论如何都赶不上的。
李玄胤瞥了眼呈上的茶水,手中的朱笔微顿,脸色淡淡,若无其事道:“人来了么??”
陈德海心头一咯噔,躲是躲不过去了!
他垂低了脑袋,道:“回皇上,泠才人午前受了风寒,正病着……”
“真病了?”李玄胤倏地撂了笔,脸色一瞬就冷了下来。
陈德海还哪敢再说,扑通跪到?地上,生怕皇上因?泠才人迁怒。皇上是不会责罚泠才人,可他就不一定了,“皇上息怒!”
“金禧阁可请了太医?”李玄胤摩挲着扳指,脸色越来越难看。
陈德海早就打探过,泠才人这编瞎话?是都不带做全的,说是病,却请也不请太医。这不直接明摆着,是与皇上置气了吗!
他实在是编不下去了,泠才人不怕皇上,他可不敢犯这欺君之罪。
陈德海半晌没答话?,李玄胤斜睨他一眼,吓得陈德海忙低下头,一咬牙直接回道:“皇上,泠才人方经过白?日那番事,怕是没反应过来,正难受着呢!”
李玄胤捻着扳指的手一紧,板着一张脸,冷声斥道:“朕是这天下的皇帝,又不是她?一人的皇帝,这后宫也不只有?她?一个?女子,她?是要朕整日围着她?转不成!”
“哎呦,皇上。”陈德海自顾打了一把嘴巴,“是奴才嘴笨,奴才想泠才人可不是这个?意?思。”
“那她?是什?么?意?思?”李玄胤将手中的奏折甩到?御案上,吓得陈德海一机灵,听着皇上怒斥道,“她?就是心里怨朕复了江氏的位份。朕都没怪罪她?,那个?奴才的事儿,她?还想要朕怎么?做?让江氏无故丧子,让后宫寒心?她?把朕当成她?一人的皇帝了?光凭她?差遣使唤,她?真是好大?的胆子,敢给朕脸色看!”
陈德海一面听着皇上暴跳如雷的盛怒,一面连声应是。心中惊骇,皇上一向喜行不怒于色,这还是头一遭,因?着一个?嫔妃,像怨妇一样?发这么?多的牢骚,确实难得,这泠才人确实有?本事。
李玄胤说完,也察觉自己抱怨得太多,轻咳一声,脸色依旧难看,“罢了,今夜歇在乾坤宫。朕倒要看看,她?要跟朕闹到?何时?!”
陈德海心里默默为泠才人鸣不平,皇上召谁侍寝,本就是皇上说的算,泠才人今夜要是哭着来乾坤宫求皇上收回成命,才算是闹。这般不声不响的,分明是皇上一人唱独角戏,单方面发火,泠才人何时?闹过了。
但他不敢说这话?,他是伺候在皇上身边的人,每说的一句,自然要处处合皇上心意?。
“皇上,奴才倒觉得,泠才人正是因?顾忌皇上的考量,今夜才没过来。江贵嫔那番情形,后宫主子们都是有?目共睹,皇上若不表态,就是寒了人心。泠才人正是明白?,才不愿让皇上为难。可也是心里难受,怕到?了乾坤宫,只怕让皇上更加两难,才故作称病。”
昏黄的烛光映着金玉堆砌的墙壁,殿内一时?静下来,陈德海埋着头,没再多说。
皇上自有?皇上的心思,皇上不言,是将他的话?听进去了。说到?底,眼下皇上还是乐意?宠着泠才人,就等着他为泠才人找借口。不管事实是不是如此,只要哄得皇上高兴,皇上认为这样?就是这样?了。
至于泠才人那头,他相信泠才人又是给皇上下套呢!皇上这股火非得发出来不可,依着泠才人的聪慧,怎会因?这点小事跟皇上大?吵大?闹,失了圣宠,致使自己在后宫里寸步难行。
他若没猜错,明儿个?泠才人就该来御前哄着皇上,皇上不仅不会责怪泠才人,反而会因?泠才人受了两面的委屈,而更加怜惜。
良久,李玄胤已经缓下神色,漫不经心道了句,“她?能?有?你说的这般懂事?”
陈德海忙开口应和,“奴才瞧得出来,泠才人在大?局上,是真心地为皇上考量。不然上回咸福宫那挡子事,泠才人也不会二话?不说甘愿受罚,还求了庄妃娘娘,摆平了前朝的舆论。想必泠才人心里把皇上看得比什?么?都重?,不愿让皇上为难!”
这最后一句,可是十足地拍到?了马屁股上。
李玄胤龙心大?悦,面上却不显,记起那日,那女子在殿里求他,在这张御案上做的事时?,他竟有?几?分意?动。不可否认,这女子很会取悦他。
李玄胤拂袖站起身,这番动作让陈德海一惊,这深更半夜的,他竟下意?识以为,皇上要去找泠才人。
李玄胤看一眼外面天色,指腹捻了捻拇指的白?玉扳指,“罢了,今夜歇在乾坤宫。”
“是。”陈德海将要遣人伺候皇上盥洗更衣,又记起一件事,“皇上,被泠才人带走的那奴才,是咸福宫的云莺。”
云莺,本就是皇上安排在咸福宫的人,当时?情形混乱,陈德海也云里雾里,谁会管那个?奴才是谁。直到?后午,云莺给下面人送信,他才知晓,原来江贵嫔责罚的人,竟是云莺。这就更洗脱了泠才人的嫌疑,云莺是皇上的眼线,又怎会与泠才人合谋,害了江贵嫔腹中的龙嗣。
李玄胤垂下眼帘,指骨叩了两下御案,“既然去了金禧阁,就留在那,尽心伺候泠才人。”
陈德海一惊,低头应下。泠才人谨慎,身边也就有?三个?贴近的奴才,如今多了一个?云莺,那泠才人做什?么?,说什?么?,岂不都落在了皇上眼里。
虽说,皇上在各宫所多多少少插了人手,但主子们贴身伺候的,还是自家的人。云莺入了金禧阁,也就意?味着,皇上在泠才人近身,插了人,他捉摸不透皇上的意?思。
若是他日泠才人知晓,自己贴身丫头竟然是皇上亲信,不知会如何作想。他默默为皇上祈祷,依着泠才人的聪慧,云莺若是贴身伺候久了,怎么?会猜不到?呢?
他一时?竟分不清,皇上此举,究竟是为了知晓泠才人近况,还是为了看住泠才人,不要在后宫动什?么?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