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兄弟也是爽快人,不如我们各退一步,我七你三,当面结清,恕不赊账。”沈烨言笑晏晏。
楚散修眯眯眼,到底是投机取巧,天上白掉钱的事,再拒绝便显得有些不知好歹,虽然少了一成便是许多灵石,但相应的,他也算是与这位昆吾山宗的道友有了些私下交易。
换句话说,便是握住了他的一些把柄。
从这个角度来看,这桩买卖,他无论如何都不吃亏。
“成交。”楚散修笑吟吟应下,再带沈烨等人参观一圈整个客栈,签了租契后,看沈烨等人似是还要向宗门传音,有事要忙,楚散修这才旋身离开。
他从平莱客栈的接客室离开,再走出大堂,却并未停下脚步,而是迈出门槛,向着平莱村内走去。
平莱村临水,便靠水吃水,一路不断有渔民背着装满了鱼的背篓路过,再与他挥手点头打着招呼,显然这楚散修虽然来此时间不久,却已经长袖善舞地与此处本村人打成了一片。
他就这样一直走,转过砖石路,再踏上黄土小道,最后停在了一处看起来破落极了的小院门口,抬手敲了敲三长两短几下院门,又等了半晌。
直到院内传来了一声“进来”,他这才躬身去推开了破落小院歪歪斜斜的木栅栏院门。
“吱呀――”
村外树上,有黑色的鸟被这样一声刺耳激起,震翅而飞。
而楚散修却已经推开了院门,走入了院中。
破落农家院分明院墙参差不齐,土堆砌的院墙只有及肩高,从外几乎便可看到院内样子。
然而从那裂口向里看去,却根本不见楚散修的人影。
又是一声“吱呀――”。
之间那被楚散修推开的门又重新自己归位关上,连带院门口的脚印都似是被一缕看不见的风彻底抹去了。
楚散修眼前,又哪里是破落小院,黄土弥漫。
他看着面前清雅幽静的绿意小院,心中再次叹服一番这样能够信手拈来地用领域之力、构架一方小世界的高位修士的手段,不免有些憧憬。
绿意深深,小院也深深。
楚散修姿态恭谨,眼神却忍不住左右乱看,却见曲径通幽,竹影婆娑,似是有九曲玲珑路,他一路顺意上前,途中却到底有些好奇地向着岔路悄悄探了一脚。
他足尖才至,鞋上竟然便有熊熊业火从脚底倏然而起!
楚散修吓了一跳,猛地缩脚。
他有些惊魂未定,再看足尖,方才燃起的业火却已经消失,若非鞋尖布面上有些灰烬焦黑,只怕要去怀疑方才所见或许只是一场幻影。
经此一次,楚散修自然不敢再去妄动,只惴惴不安地继续前进。
过竹林,过长廊,再见碧绿湖泊。
湖心有一亭。
亭中有穿着黑白两色僧袍的英俊僧人正在抚琴。
此处分明幽静惬意,然而他的琴音却萧瑟而肃杀,好似寒冬冰原漫天盖地,又好似烈火刀山,焦土大地,想要上前,想要后退,却上天不能,下地不得。
如此琴音行至最剧烈之处,却倏然出现了一个突兀的断音。
琴弦断了。
那僧人抬手,按住其余琴弦的余音,于是此处一时之间极寂,绿意深深水意浓浓,分明应该莺歌鹂语,然而琴音停时,却了无一声。
坐在亭中的僧人,自然正是长泓。
“都办好了?”他有些惋惜般抬手,将那根断了的弦捏在两指之间,便有灵火顺着那根弦燃起,将整根断线燃尽,他这才重新取了一根线出来,仔细绕了上去。
楚散修听到他出声,这才猛地惊醒,后知后觉感到,自己的后背居然不知何时已经湿透。
“办、办好了。”楚散修恭谨道。
却见那僧人终于接好了琴弦,再调了调音,转到了空弦应有的那个音,再信手拨了一遍空弦,仔细听了听,声音带了些满意:“好啊。”
楚散修微微一喜。
这黑白僧袍的神秘僧人当时突然出现,制住他,只要他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让昆吾山宗的人住在此处,若是做到了,便留他一命,若是做不到,便要他魂飞魄散。
此时他做到了,便来复命,只等这和尚放过他。
然而下一刻,长泓却转过了头,与他四目相对,再微微一笑:“既然已经做好了,留着你便也没什么用了。”
楚散修心中的喜意猛地散去,他不可置信地睁大眼,看向那湖心亭中。
却见那僧人起身时,身量已经变低了些许,再向前一步时,三千青丝已经挽起高高发髻,再到了他面前时,竟然已经有了一张与他一模一样的脸。
楚散修愕然看着那张分明应当是自己的脸,冲着自己散漫一笑,再抬起手,捏住了他的头。
“你叫什么来着?”
“楚、楚扶。”
“哦,楚扶啊。”长泓漫不经心道:“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楚扶,你说呢?”
第140章 三个条件。
云卓的声音迭次在千崖峰响起。
她的声音平直简单,却反而去除了所有无用信息,直接地描述出了事发现场的状况。
比如:“沈师兄无言以对。”
再比如:“宿影阁拼出来了一个叫太虚挖掘器的灵器,看上去很蠢,除了能挖土,一无是处。”
一条一条的简报顺着传讯符将前线消息传递过来,就仿佛传讯符不要钱一般。
易醉一边津津有味地吃瓜,一边嫌弃道:“真是不当家不知道传讯符贵,这样可不行,小程你回头教育教育她啊。”
程洛岑表面上应了,心里却道,就你易醉听得最津津有味,恨不得她多说两句,以为我看不出来吗?
就这样过了十余日,掐指一算,云卓带的两百张传讯符大概已经见了底,而要出发去参加此次比剑大会的昆吾弟子们,也终于浩浩荡荡坐上了剑舟。
不同于此前的秘境,各派对于比剑大会的重视程度显然要更高一些。
光是昆吾山宗,就出动了足足五艘剑舟,其中最声势浩大的那艘剑舟上,所乘坐的,赫然正是昆吾山宗的掌门怀筠真君。
入了大宗师后,怀筠真君闭关了近乎一年之久,此刻出关,整个人看起来容光焕发,气色饱满,显然已经彻底稳固了自身的境界,举手投足间,隐约已经有了几分领域感,想来或许领域之力不一定非常圆满,但却已经可以收放自如了。
既然怀筠真君要亲自出这一趟远门,其余四峰的峰主便在临行前难得齐聚一堂。
说远,以怀筠真君大宗师的境界,全力御剑也不过半天时间,但既然掌门离开宗门,自然也还是要交代叮嘱一番的。
太清峰正殿大门沉沉合拢,怀筠真君先是交代了一番日常俗事,再揉了揉眉心,露出了罕见的担忧之色。
韩峰主神色一顿:“掌门这是……?”
“到了大宗师,便会对一些事情有所感。”怀筠真君叹道:“本不愿给予你们压力,毕竟有所感,也不一定真的会发生什么。但这一次,我心确实不宁。”
他再看向谢君知:“小师弟可有什么感觉?”
谢君知微微一笑:“要说有什么感觉……恐怕要问问其他三位师兄的情况。”
怀筠真君心道其他三位师弟都还没有大宗师,能有什么情况?
他还在想,是否谢君知这句乃是话中有话,意有所指地说其实确实也有所感,便听到济良真人沉吟片刻:“不瞒师兄,我也要渡劫了,或许便是这两天。”
济闻真人苦笑一声:“怎地你也?”
韩峰主大惊失色,再幽幽吐出一口气:“……其实,我也……”
怀筠真君:“……”
?
“你们……!”怀筠真君又喜又怒,喜这三人终于摸到了这道门槛,却怒他们竟然不约而同瞒下了这件事。
原来他一直若有所觉、心绪不宁,果然是有原因的!
他本以为这不宁或许会来自比剑大会,却没想到竟是因为此事!
他欲言又止地环顾一圈明明一把年纪了,却也依然不怎么可靠的三位师弟,难得有些咬牙道:“你们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若是早知如此,比剑大会我便是不去也罢!你们明明都见了我渡劫时的声势,怎会还如此托大!”
“……掌门师兄琐事缠身,这不是没来得及说嘛。更何况,渡劫契机难寻,也并不一定就是这两日,也或许等到师兄回来,我也还未等到那个契机。”
济闻真人有些不好意思地咳嗽了一声,再理直气壮道:“更何况,便是师兄知道了又如何?我三人既然渡劫在即,自然不好离开宗门,小师弟情况更是特殊,结果还不是得劳烦师兄走这一趟?”
怀筠真君怒道:“瞎说!那能一样吗!好歹我也能多做些准备,何至于像现在这样猝不及防!”
即将破境的三人四处张望,明显有些心虚,不敢与怀筠真君对视。
韩峰主顿了顿,清清嗓子:“师兄安心,我等这劫数也有数十年,准备不说万全,却也称得上是一声充分,掌门师兄放心,吾辈修仙之人,本就是逆天而行,这天若是让我们逆,劫数自渡,若是不让……便也是命数罢了。”
怀筠真君瞪他一眼:“胡闹!瞎说什么胡话呢!既然要做逆天之人,还提什么命数罢了!”
说是胡闹,但怀筠真君也明白,韩峰主这话,却也是真正的实话,教人无法反驳。
事已至此,再无回旋的余地,怀筠真君来回踱步,终于道:“此事不宜声张,渡劫之前,诸位都是最虚弱的时候,切不可让任何人知道,便是最亲近之人也要保密,以防万一。”
韩峰主苦笑一声:“让掌门师兄失望了,韩某的贴身童子似是已经有所觉。”
济闻神色微变:“我道侣……也已经知晓此事。”
怀筠真君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向两人,然而木已成舟,便是恨铁不成钢也来不及了,总不能让韩峰主杀了贴身童子,再让济闻灭了自己道侣。
他沉沉叹了口气,终于看向了一直微笑不语立于一旁的谢君知。
谢君知似是早就料到他的目光,正正接住了他的眼神。
怀筠真君心底一凛,在这样了然的目光下,竟是有些难以启齿。
顿了顿,却到底还是开了口:“小师弟,若你……”
他起了头,话音却渐低,似是在斟酌应当如何开口。
谢君知却直截了当地接过了他的话头,悠然抬手,再竖起一根指头:“我照拂三位师兄,你照拂我峰上的几个人。”
怀筠真君颔首:“照拂所有昆吾弟子本就是我此行的职责。”
“不,我是说专门、重点、特别照拂。”谢君知加重了几个程度词的音,再道:“无论遇见什么,都无条件偏向他们,相信他们的话。”
怀筠真君沉默片刻:“好。”
有第一根手指,便要有第二根手指。
谢君知得了他第一声“好”,这才竖起第二根手指:“若是比剑谷出现什么问题,我要出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