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仔细询问时,几个小派其实谁也并不多么稀罕那个名额,也并不多么想去那个秘境,其实只是不服其他派去罢了。
再比如这一次,要从这么多寡言不善社交的人中,矮子里面拔高个地挖出几个话多又巧言善辩的,实在是……难啊。
是以在太虚道中,唐千秋虽然完全可以算是话最多,最没有社交障碍的那种,但对上其他门派的时候,还是有点不够看。
更何况,她的对手是昆吾山宗这种大门派之中,管理八千外门弟子的大师兄沈烨。
唐千秋还在细品沈烨话中的意思,生怕自己一不留神,就被绕进去了,毕竟师父可是说了,别的门派的道友们可都是巧言善辩,动不动就喜欢给他们单纯的太虚道下套。
她,聪明的唐千秋,一定要步步为营,回应之前多想两遍,切忌给其他门派留下任何马脚!
结果她还没细品出个子丑寅卯,云卓的剑意就已经变得更加浓烈了起来!
唐千秋发誓,自己已经用了毕生的力气想要稳住了。
但怎么会有人的剑风这么粗壮这么凌厉!
那一瞬间,唐千秋想到了雨打风吹去的浮萍,想到了惊涛骇浪中孤苦无依被吞噬的小舟,又想到了在月光遮掩下暗淡无光的星星,触景生情,睹物思己,才要感怀地叹口气,却已经被云卓掀起的剑风,连人带脚下的御剑吹去了一边!
云卓本就用的是重剑,剑体比寻常的剑都要宽且平直许多,说是守山,哪怕被称为开山剑都不为过。
先天剑体,再日日夜夜被剑冢的风淬体,她为了不输阵而出的这一剑,自然也要倾尽全力!
以她的剑为起点,她分明没有拔剑,也没有劈剑,仅仅凭剑气,竟然便直直劈出了一道直至比剑台另一端尽头的、可供两人并肩而行的宽阔长道,露出了深深泥土之下,比剑台的原貌!
再看那些被劈开的泥土,竟然全部都顺着方才唐千秋引来的水意,就这样不留痕迹地顺流而去了。
沈烨朗声一笑,对着刚刚堪堪在剑身上站稳的唐千秋再一礼:“感谢这位道友借水一用!”
他阴阳怪气冷嘲热讽,分明是在说唐千秋方才出尽风头又如何,到头来,还不是为他昆吾山宗做了嫁衣,不服?不服你们也拔剑啊,能胜出云卓的这一剑,便是算你们赢又如何?
一边旁观的白雨斋和宿影阁自然心领神会,悄然对视一眼,都露出了心有余悸的表情,宿影阁低声议论自己所带的灵器之中,是否有能够在此施展一二的,若是没有,有没有可能此刻改造一番,弄出来一个。
而另一侧的唐千秋却愣了愣,实战经验太少的少女觉得这话似乎哪里有些奇怪,但仔细掰碎想了半天,明明就是在道谢。
于是,别扭归别扭,时刻记着不能丢了太虚道面子的唐千秋深吸一口气,凛然道:“大恩不言谢!贫道这就再多加点水!”
沈烨猝不及防:?
不是,你等等,大恩不言谢是在这种语境下、能这么用的吗!
他欲言又止,却见方才差点被云卓的剑风吹落掉地的道服少女又急急挥舞拂尘,竟然真的……让那水渠中的水更旺了些。
昆吾山宗的几个人都给看呆了。
“我一时之间竟然无法分辨……她是认真的还是故意反讽……”孙甜儿瞠目结舌,也不知到底是沈烨棋逢对手,还是这之前没怎么打过交道的太虚道竟然是这种风格。
“这要是反讽,段位未免也太高了吧?”陆之恒感叹道,“修仙界果然藏龙卧虎,想不到,竟然可以用这等招式克制我沈大师兄。”
唐千秋丝毫不觉自己无意中已经让一场明争暗斗的气氛和走向变得有些微妙了起来,方才的登场她自觉满意,此刻消耗灵气再出水符与风符,带走更多的土与枯枝,不一会儿便浅浅露出了被埋没的比剑台轮廓,唐千秋顿时更加得意了。
太虚道的颜面,尽在她的掌握之中!
既然太虚道与昆吾山宗都有所动作,白雨斋与宿影阁自然也不能看着不做事。
有唐千秋不觉尴尬地开了个头,白雨斋再扔出水符助力便也并不多么突兀,而宿影阁在短暂的商量后,几个人各自从芥子袋里掏出了些奇奇怪怪的灵器出来,再组装一番。
为首一人热情洋溢地介绍了一番:“此物是我师兄弟方才有感而发,现场拼装出来的,难免还有些疏漏之处,但挖土这种事儿,自当胜任。”
那灵器足有两人高,下方为一巨大旋转轮盘,再竖起一根可以弯曲动作的长臂,长臂尽头是一个巨大的铲子。
再分别安入灵石,便见那轮盘缓慢左右转动,长臂从高至低,带动那铲子起土,再升起,随着轮盘转动转至另外一侧,旋即调整一番角度,将铲中泥土倾倒出去。
沈烨看得目瞪口呆,忍不住开口问道:“还想请教几位,此物原本是……?”
“上面的铲子是我三师兄炼出来的,实战中,可以为盾,护住三五个人不成问题,也可以为武器,一挥之下,一整片的妖兽都要退避三舍。”
“这长臂乃是我二师兄的杰作,多么精巧,多么鬼斧神工,懒得去拿什么东西的时候,只肖取出此长臂,便可随心所欲地控制它,去取自己难以拿到的东西,在摘悬崖上的花、药等日常活动中,有奇效!”
“最后,这罗盘,自然便是我自己的构思了,流水线反复工作的时候,左右腾挪实在太累,有了此物,只用站在上面,便可省去其中腾挪的步骤。”
宿影阁一人娓娓道来,神色之中尽是骄傲自豪:“此物还没有名字,取此刻用处,便叫……太虚挖掘器吧。几位师兄意下如何啊?”
宿影阁几人皆对这名字十分满意,更对此刻完全代替了人力、运转流畅,配合完美的灵气感到骄傲,便好似毕生所学,终于在此有了用处。
平时别人说他们炼的器没用又如何!
瞧瞧现在!
昆吾山宗的剑算什么!白雨斋的符算什么!太虚道的拂尘又算什么!
剑要自己出,符要自己扔,拂尘要自己挥。
我们宿影阁,完全用灵器代替人力,完美契合炼器之一道的宗旨!
唐千秋盯着那什么太虚挖掘器看了半天,觉得模样古怪的东西此时此刻好似确实有点用处,但依然让她十分疑惑。
疑惑自然便要说出来。
“可是……各位道友分明人人都有护盾,便是三五人的大护盾,也不过心念所至,便可成盾,若是真的遇见什么千钧一发的时候,来得及拿这么个大家伙出来吗?至于那个长臂,要拿东西……不能用念力控制吗?悬崖峭壁的药草也可以御剑去采……吧?为什么非得要这么个长臂?”
唐千秋忍不住道:“最后那个罗盘,我也有其他的办法。若是重复工作,便画了纸符人来代工便可,实在是没必要浪费材料做罗盘?”
宿影阁方才还兴致勃勃意得志满的几人神色一顿。
唐千秋说话的时候,也并没有忘记自己身上背负的任务,她仔细读别人的表情,察言观色,再努力分析这其中意思。
讲到宿影阁几人神色不太好,唐千秋本能有些不好意思,却又飞快想起了师父的叮嘱。
“不用给其他人面子,他们脸色越难看,就越说明你赢了!”
唐千秋不太明白自己刚才的合理困惑如何就让宿影阁的几人神色低沉了,但既然她莫名其妙的用可能是声波攻击的方式赢了,便自然要再多赢一点。
于是少女继续诚恳地感慨道:“你们炼器的,还挺天马行空想到哪儿是哪儿也不用讲逻辑的嘛,真好。”
第139章 “这个世界上,只能有一个楚扶,你说呢?”
场面一时之间有些寂静,唐千秋不怎么会察言观色,自然有些不明所以。
但看诸位的脸色,她觉得自己是赢了的!
这腔唐千秋还在独自为自己的胜利而欢喜,另一边的宿影阁弟子们已经了无任何要较量一番的想法,原本新组装出来了的新的有用灵器的快乐荡然无存,甚至还有些木然和失落。
也不是因为别的,完全是因为唐千秋说得实在是太对了。
而大部分时候,真正的实话比起刻意的冷嘲热讽要伤人多了!
宿影阁弟子们此刻就觉得,自己被深深地伤害到了,甚至连反唇相讥的心情都没有,只希望唐千秋能够闭上那张嘴,少说两句话,少传递几分伤害。
……可不就是吗!
他们可不就是所谓的高不成低不就吗?
说厉害吧,提到宿影阁,八成也没人认得他们这几张脸,说完全默默无闻吧,倒也入选了宿影阁进入九宫书院那次秘境的队伍之中,磨练且提升了一番实力,否则也不可能成为此次来到比剑谷的小队的一员。
然而却也到此为止。
炼器一门,讲究灵感与创意,他们也不能说没有灵感和想法,否则也不可能制出来这样能组成这种新型灵器的东西。
但另一方面,他们炼的器却正如唐千秋所说,他们的灵感和灵器实际上……并无什么卵用。
若非此刻挖土,恐怕这几样东西就要这么被永远扔在芥子袋中,抑或被拿出来,再重新炼成什么别的灵器。
但其实这种情况,在宿影阁还是蛮常见的,久而久之,大家平日里见的多了,互相之间就不会故意去戳破这一点,保持几分彼此之间的表面体面以及惺惺相惜。
但方才,唐千秋却直接戳破了这一层本来就摇摇欲坠的窗户纸。
残忍,太残忍了。
太虚道的女冠,不讲情面,恐怖如斯。
沈烨看着宿影阁几个弟子颇为萧瑟落魄的背影,心道果然还是直球才专治各种花里胡哨,要是他遇上这宿影阁的创意,想要击败,恐怕只能悄悄摸摸在搅动的泥土之中做文章,比如偷渡一缕剑意进去,小小地破坏一下那灵器,比起唐千秋的这一番话,到底还是落了些下乘。
宿影阁默默闭了嘴,白雨斋也不太想被太虚道的这位女冠点评一番,自然收声敛气,还在心里默默给这片遮住了比剑台的沃土划分成了八块,泾渭分明地打算只清理其中的八分之一。
于是西湖天竺西雅楼等其他门派到的时候,竟然便没有见到想象中的剑拔弩张,而是一派堪称平和的修士躬身挖土图。
西雅楼带队的是双胞胎兄弟之中的宣平,他虽然是精英主力弟子,但这次却是主动举手请命来的,谈楼主在这些事情上一向随意,便也答应了下来。
宣平见了沈烨,到底曾经见过好几次,早已有了几分熟悉。宣平更有几分自来熟地凑了上去:“沈师兄,什么情况?”
沈烨还没出声,便听到唐千秋拍了拍手道:“哎呀,你们来得正好,昆吾山宗和宿影阁都已经露过一手了,轮到你们了!”
宣平愣了愣。
是他的错觉吗?这语气……怎么这么像是,逢年过节的时候,有别的山头的师叔来串门的时候,师父摆摆手让他和宣凡表演个节目给师叔们看看的时候……的感觉!
抱着这种莫名别扭和奇奇怪怪的感觉,宣平本能地不想与唐千秋直接搭话,而是摆了摆手道:“我就是来帮我沈师兄的,我就一平平无奇的丹修,能有什么好露一手的?不了不了。”
唐千秋神色有些古怪。
师父果然料事如神,这个情况,师父也是提过的!
遇到这种拒绝邀约的,一定都是此人在欲擒故纵!
她才不上当,不会给这种人机会的!
眼看唐千秋又礼貌而不失热情地冲着西湖天竺那边去了,宣平莫名松了口气:“沈师兄,太虚道这次的领队,不一般啊。”
沈烨看着玄衣道服少女的背影,笑了一声:“是不一般。”
这边其余几个后到的门派不明所以,除了宣平的第六感救了他一次之外,沈烨分别在唐千秋的吆喝后,真的看到了西湖天竺、渡缘道的和尚们和九宫书院的书生们的“表演”。
如此这般一番各显神通后,比剑台竟然倒也被清理了个七七八八。
白雨斋的符修们再以水符连成线,仔细冲刷了一遍后,整个比剑台这才终于焕然一新了起来。
沈烨留了几个人在这里清点要修补的砖块数量,自己则和孙甜儿云卓等人先行去了比剑谷外的村中去为自己的门派寻找一处合适的落脚客栈,再长包下来。
五派三道要在此处比剑的事情自然早已传开了来,有生意头脑、有门路的散修早就将周围的几处比较好的客栈包了下来,再转手做二道贩子生意,意图从人傻钱多的大宗门手里捞点钱来。
好巧不巧,沈烨第一眼看上的客栈便已经被这样一位散修盘了下来。
楚姓散修向着沈烨虚虚一礼:“这位道友好眼光,我这平莱客栈,乃是远近十八村中最好的一间,选它绝无问题。”
沈烨一眼就看出了端倪,却也并不明说,只道:“道友能一边将这客栈经营得如此优秀,修为也已经到了筑基大成,年纪轻轻就两不误,实在前途不可限量。”
楚散修当然听懂了沈烨这话中隐含的意思,却也毫不尴尬,只谦和一笑,再上前半步,压低声音:“收益我与道友对半。”
沈烨心道果然如此,笑容不变:“我八你二。”
楚散修大惊,心想昆吾山宗这带队人居然如此心黑,泱泱大派,说起话来竟然站着不腰疼,他咬咬牙,道:“你六我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