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卿稍安。”崇德殿内殿之中,皇后韦氏听着几位官员各执一词的争辩,终是冷冷开口打断了他们,“旧案未决又添了新案,诸卿是觉得,此间种种都可用这样的空谈争辩解决吗?”
秦江城与裴绍各自不屑地瞥了一眼对方,垂下眼移开了视线等待皇后开口。陆秋庭自他们几人朝会后被留下开始,便在一旁垂手而立沉默不语,静静地观察着各方的态度。
皇后一一扫视过他们:“本宫让你们连夜去调查沉船之事,如今可有眉目?陆卿,便先说一说廷尉寺的进展吧。”
似乎已料到皇后会先行询问自己,陆秋庭不紧不慢地答道:“回禀中宫殿下,已查明沉船之事发生于今日子时一刻左右,损失的多为民间商人的货物米粮,事故起因似乎是意外,但……下官怀疑另有玄机。”
皇后神色不动:“何以见得?”
“下官连夜调查过,失事的商船皆是八九成新,按说并不应当出现如此大的问题。”陆秋庭顿了顿,又道,“且据管理渡口的官员所言,当晚商船沉没前他们曾远远地见到那几艘船的吃水线颇为异常,本想指示他们靠岸停泊进行检查,却不料出现了这样的问题。”
一旁的裴绍忽而发问:“那么陆寺卿有没有想过,或许正是因为商船过载才导致了这样的问题?”
皇后不语,只是略微点了点头,以示同样的疑问。
陆秋庭淡声答道:“下官调查过打捞上来的船只残骸,并无过载劳损的迹象,想必是在瞬间遭遇变故而解体。”
“如今千秋节将近,各司均不敢怠慢行事,裴统领的怀疑未免也太过无理了些。”秦江城在一旁幽幽地补充了一句,又道,“何况今日子时的事情,不过数个时辰便传得满城风雨,裴统领这样想一想,还觉得会是意外吗?”
“秦卿又有何见解?不妨直言。”皇后不待他再说什么,便启唇发问道,
“下官不敢妄谈见解。”秦江城于是正色道,“只是据下官所查,今日天明之时,洛都百姓便无人不知沉船之事,而贫民下河捞粮的行为,又恰恰足以破坏昨晚案发的现场。”
皇后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说下去。”
“虽然尚且不知幕后是何人在传播此事,但他的目的却很是明确,便是在千秋节之前生乱。”秦江城道,“如此一来,洛都之中的乱子,便也确实又多了一桩。”
思量片刻后,裴绍难得地与秦江城有了同样的见解:“下官认为秦中丞说得不无道理。甚至于,下官怀疑此事与先前的流民案……是否有一定的联系。”
“裴卿的担忧的确在理。”皇后微微颔首,“你二人倒是难得地想到了一处,也好,若是廷尉寺那边有什么需要,你们需得全力协助才是。”
“是。”
“下官遵命。”
两人虽平日里少不了明争暗斗,但此时事关千秋节大典,既然连皇后也暂且放下了攫取世家权力之事,他们自然也不会太过不识时务,便都连忙应下声来。
皇后似乎对两人的反应颇为满意,又转而看向了陆秋庭:“陆卿以为如何?”
陆秋庭一揖:“廷尉寺办案向来讲究证据,既然两位大人并无异议,下官自然也会竭力调查。”
皇后淡淡地看着他,又道:“前几日的河东郡官银失窃案,本宫已着度支部接手调查,陆卿大可不必有后顾之忧,放手调查此案便是。”
“多谢中宫殿下恩典。”
“有劳诸卿,千秋节大典将近,陛下宵衣旰食,本宫与诸卿自然也当为之分忧。”皇后说着客套的场面话,语气不温不淡。
其实任谁都知道,兴平帝这所谓的“宵衣旰食”,只怕是在宵衣旰食地求仙问道。
陆秋庭抬眼瞥过了另外两人的神色,见他们似是各有心事,眉头紧锁,也不由得在心中叹了一口气。
如果流民案与沉船案确实是同一伙人所为,一切确实会变得更为复杂。
更不用说陛下已求仙访道不问苍生数年,如此下去,这洛都的朝堂改姓为韦不过是迟早之事。
他正思索之间,却不料皇后忽而又一次地发问道:“只是不知诸卿是否有下一步调查的眉目?”
陆秋庭见二人皆未开口,便上前一步首先说道:“尚未有定论,不过廷尉寺这边的计划是,先将今日沉船案的人证物证记入卷宗再做详细调查。”
秦江城虽名义上接手了秦家为洛阳宫探知微末之事,到底因身兼御史中丞之职,甚少参与此类事务,故而此时也不多言。
裴绍紧接着简短地说道:“廉贞使今日又与廷尉寺协同处理了几具相似的流民尸体,想来也可以作为此案的突破口。”
皇后听罢,微微勾起嘴角,语调温淡:“本宫心中倒有一个不甚相同的想法――世人行事不过是为了一个利字,但若此事的始作俑者明摆着自己便是最大受益者的事实给别人看,也未免太过愚蠢了些。”
“下官明白了。”三人立即便明白了皇后的言下之意,齐齐稽首行礼,应声说道。
皇后又道:“廷尉寺与绣衣使需得尽快破案了,至于原本交给左民部的打捞之事――秦卿,此事仍旧还是交给你去办。”
秦江城知道皇后言下有责怪河道封锁不利之意,此事传入大朝会上之时,皇后虽然没有多说什么,却有意将后续的打捞工作交给左民部督办,如今不知为何竟又收回了成命。
她信不过左民部?
尽管这样怀疑着,他仍是立即将此事应了下来:“洛河渡口一段的河道已及时做了封锁,今晨流民的乱象所幸也没有造成什么太大的破坏。臣会尽快去办。”
而此时的另外两人,都在琢磨着皇后方才的话。
若是始作俑者将自己所得的利益伪装了起来,那么他们最有可能扮作的,便是――
受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