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治觞里的那个酒家似乎又要去城外送酒了,绣衣使的那个破军不知为何也去买了一坛酒。”
苏敬则闻言放下了手中的书卷,抬眼时正看见了一旁的流徽径自席地坐下休憩。他微微笑了笑,问道:“可曾看清楚破军从何处而来?”
“不好说,那时候不过是匆匆的几眼,想来应当是洛阳宫。”流徽顿了顿,又道,“公子猜得倒是不错,赵王府这几天常常派家仆前往延酤里沽酒,数量……确实不少。”
“赵王上元节后便要离京前往封地,这几日的动作应当都不小。”
“但没有什么令人生疑的,都是些宴饮所用的酒食。”流徽摇了摇头,“他也却是是每日在府中摆宴作乐。更奇怪的是破军,据我所知,他并非这等有闲情的人――他人所托?另有用意?”
“或许都有呢?”苏敬则沉思了片刻,道,“譬如有人借着请他替自己沽酒的理由传达了一些消息,而他总得将这个借口做得有始有终。”
流徽不由得撇了撇嘴:“会这么做的人……我倒是想到了一个。”
“多半也只有她了。”苏敬则亦是想到了同一人,微微一笑后神色随即便凝了下来,“破军的背后只怕不简单。那晚在廷尉寺中引得玉衡匆匆离开的,也不知会不会是他――不然便没有这样做的缘由了。”
流徽不明就里地似乎被绕了进去:“所以公子最终的看法是……”
苏敬则反倒是被他这番模样弄得神色舒展了些许,笑着反问道:“赵王能插手洛都之事的日子也不过就是这几天了――还能如何呢?”
“我瞧着公子这副模样,哪里有大乱将至的意思?”流徽无奈道,“既然如此,这几日可需要离京暂避一番?到时候厮杀起来,一切可都不好说。”
“还不是时候。”苏敬则反倒是摇了摇头,目光微沉,声音亦是自言自语似的低了下去,“还差一个本该出现的东西……她难不成还没有顺利取到手?”
流徽一副过来人般的神色:“……玉衡这人说话真真假假的,公子可别尽信了啊。”
“这等重要之事,我自然更不会儿戏。”苏敬则已然恢复了方才气定神闲的模样,似笑非笑地瞥了对方一眼,“不妨再等上两日,倘若洛阳宫那边没有进展,再作打算也不迟。”
“公子既然已经这么决定了,我自然也不会阻拦。”流徽心知苏敬则向来不是轻率的作风,自然也不会再多说什么,“不过这两日,还是预先做些准备为上。”
苏敬则微微颔首:“好。”
……
定北军一行人的营帐正安扎在城外东郊,沿着阳渠的河道越过鸿池与意园废墟后再行两炷香的路程,便可远远地望见这座并不算大的营寨。
那几人自是提着几坛桃花酿来到营帐之外,为首的那名伙计作揖行礼后高声道:“烦请通报一下……”
而那守着营门的士兵显然已经认出了他,微微颔首道:“我认识你,是时常替谢校尉送些东西的,请和我来吧。”
“多谢。”那名伙计似乎也并不意外,转身向着随行的几人点头示意过后,便举步跟了上去。
守卫的士兵自然不会领着他们直入军营,在绕过了几个营帐之后,他驻足在了营地边缘的一处行帐前:“都放在这里吧。”
几人自是纷纷应下,将酒坛整整齐齐地放好。而后那士兵便大致地清点了一番,吩咐他们稍待片刻后离开了行帐。
而过了不多时,在他们尚在小憩之时,那名士兵便再次掀帘而入,却道:“你们带来的桃花酿多了些,不过谢校尉说不必再劳烦着带回去了,为首的随我去向他取酒钱便是。”
“那可是要多谢了。”为首的那名伙计立即便站起身来,拱手笑过之后,随着他离开了此处。
营中随处可见的是整肃而戒备的士兵,与方才一瞥之间寻常的模样全然不同。只是即便如此,他们对于这样一个外人的到来似乎算不得多么惊讶,而那名伙计对营中紧绷的气氛似乎也并未有太多的惶恐与不安。
“请。”将那名伙计引至帐前后,士兵做出了一个请的手势,似乎并不打算领他入内,反倒是有几分守在帐外的意思。
那名伙计也不多做犹豫,依礼道过谢后便走入了帐中。
帐中负手而立的谢徵并未说什么迂回之语,直入主题地问道:“来得这么突然,出了什么事?”
顿了片刻后,他又补充道:“是绣衣使那边传了什么消息?”
“宫里的那位托了同僚前来买酒,但……此人言谈之间并未提及那位有什么话要传达,似乎还在试探酒馆的虚实――”伙计摇了摇头,“好在掌柜对这一切毫不知情。我看他们并不像是同仇敌忾的样子。”
“那可是有些奇怪了。”谢徵斟酌了许久,微微蹙眉,“难道她的本意并不在此?――酒钱我已着人清算,你且先回去吧,莫要让其他人生疑。”
早在腊月末定北军再次被长秋宫要求留驻洛都时,他便在洛都治觞里布置了眼线。也许这一次,玉衡的本意不在于向谢徵传达什么消息,而是将某一个布置“顺手”告知于他。
“是。”
“另外,若有下次,少送些酒,军营里也用不完。”
“是。”伙计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不由得笑道,“谢校尉也不必忧愁,酒……也并不是只能用来喝的啊?”
谢徵挑眉:“看来还有些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伙计于是依言解释道:“赵王的府邸近来时常在延酤里购置烈酒,这些酒的量……粗略算来,实在是过多了一些。”
“赵王?”谢徵听得他这番话,片刻后却是微微笑了起来,“那么她的意思,我有些明白了。”
……
与赵王临别时日日“宴请”的热闹截然相反,衣冠里的河间王府中仍是一派幽静冷清的模样。
侍女捧着一盘酒食趋步走入暖阁之中,而后隔着袅袅升腾着的熏香轻烟,恭敬地将手中玉盘奉在了一旁的案桌之上。
随着玉盘被小心地放下,棋盘之上有一颗白子落下,发出极轻的一声脆响。
“看来世子殿下的棋艺尚待磨炼。”秦江城收回了落子的右手,颇为悠闲地笑道。
“确实。”萧望之又拈起一颗黑子,连同指间原本的黑子一同放在了棋盘的右下角算作认输,“何况秦御史还让了一子,我却还是没能把握住。”
“世子可需要再来一局?”
“不必了。”萧望之倚着一旁的窗棂,很是无辜地笑了起来,“死棋,还有什么救的必要呢?”
秦江城自是明白他言下所指,略微敛去了几分笑意:“宫里的‘那位殿下’,可不是仍不死心地在救着她的死局?”
“倒是枉费了秦御史的一番筹谋,”萧望之很有些惋惜地摇了摇头,“好不容易探得了天机之事的虚实,我亦是费了一番心思才顺利地将那尸体重现于世――长秋宫怎么偏偏这一次不曾抓住机会呢?”
“或许是有人从中作梗,也或许是长秋宫忙于废太子之事大意了些。”秦江城沉思了片刻,又笑道,“如今我反倒是有些怀念裴绍了,自他之后的绣衣使,还真是不剩多少可靠之人。”
“我看那廉贞倒是有些意思,不然长秋宫也不会平白对她多几分青眼。”
“可惜行事无常心思不定,谁知道她有何打算呢?终归是不可信。”秦江城道,“此前与裴绍得以暂且合作,无非是明白他以家族利益为上,而长秋宫的目的未必总是与他一致。”
“哦?那却是更有趣了。”萧望之似是想到了什么新奇之事,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早些时候绣衣使中的线人传来消息,她似乎很有些与我们合作的兴趣呢。”
“河间王府的线人竟然被她发现了么?”原本不紧不慢收拾着棋局的秦江城听得此言,手中的动作不觉顿了顿,“世子‘处理’的动作慢了些啊。”
“无妨,林家的人尚算可信。”萧望之笑道,“更何况廉贞若无诚意,赵王生事的那夜他未必能平安脱身。”
“话虽如此,世子可清楚她的目的?”
“我只知道,就那晚的情况看来,但凡廉贞多透露几分天机之事的真相,长秋宫也不至于如此被动。”萧望之这样说着,拈起方才投子告负的两颗棋子,放回了盒中,“所以,她多半是想让长秋宫死呢。”
“或许眼下她不失为一个可以笼络之人,但毕竟只是一介绣衣使,难有什么更大的作用。”秦江城瞥了一眼棋盒,“何况以如今的情况看来,我们与她的目的恐怕难以一致――赵王一旦倾力起事,长秋宫只怕是应对乏力。”
“呵……可惜赵王也绝非善类,真是不知谢徵和独孤询这两位是装傻还是真傻。”萧望之幽幽笑道,“拿出白虎符令他们两败俱伤,无疑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那就是他们自己的恩怨了。我时常也忍不住会想,当年父亲主事时将半块驺虞符奉入洛阳宫,究竟是年老昏聩还是别有打算。”秦江城回忆似的轻叹一声,转而又问道,“那么以世子所见,应当如何?”
“能给那两位多添一些堵,我自然是很乐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