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偃月别开脸去,躲开了谢凌风的手,却被谢凌风重新扳了回来。
林偃月脸上的冷笑消失,然后被愤恨之色替代:“难为你,竟然可以找来那样刚好合适的毒。”
谢凌风笑着微微一摇头:“你错了,不是找来的,是我专门让人去请了毒王宫师宇,特地为顾檐梅量身定制的。”
听完这句话,林偃月的身体终于开始微微发抖。
林偃月本就知道,当初谢凌风想要杀顾檐梅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很早就开始筹备了,至少从那天晚上谢凌风的行动中就可以看出来。
但林偃月没有想到,谢凌风远比她想得还要计划周密。因为,要想研制一种毒药,肯定非一时之功,况且还要满足谢凌风提出的各种特殊要求――只能男人中毒,不能和银器发生反应,还不能让顾檐梅在练功时发现。如此推算,大约从她搬去了听雨楼后,谢凌风就已经去找毒王了。
而且林偃月知道,谢凌风派去找毒王的人,必定是乔贯华。因为,林偃月曾经听说,毒王宫师宇为人古怪,傲慢非常,从不肯轻易为人制毒。宫师宇住在炳城,而乔贯华的祖母是炳城人,必定是乔贯华动用了祖母的关系,才能请得动毒王为谢凌风制毒,不仅仅是制毒,还满足了谢凌风各种刁钻的要求。
林偃月只觉得谢凌风脸上的那个笑,一点点蚕食着她的理智,下一刻已经脱口而出:“檐梅他,根本就没有中毒。”
谢凌风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握住林偃月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几乎是低吼道:“这不可能!”
谢凌风之所以选择醉红妆那般特别的毒药,实在是因为当时听雨楼的防范太强,而唯一能让顾檐梅放松警惕的,只有林偃月一人。
林偃月和顾檐梅身边伺候的下人,都是顾家从罗浮城带过来的家仆,对顾檐梅极其忠心,其他伺候的下人又根本无法接近顾檐梅身边。而且,林偃月不仅将日用器皿都换成了银器,还要在顾檐梅入口之前亲尝,甚至还会在吃饭前突然要求和顾檐梅调换位置和餐具。
他听下人向他禀报林偃月的这些举动时,立刻就明白了林偃月是在防范千音阁的人,或者确切来说就是在防范他,因为林偃月知道他不忍心伤害她,也不会容忍别人伤害她,所以林偃月将自己的性命当做了保护顾檐梅的盾牌。
他诱使夏云舒将那盒胭脂交给林偃月之后,依旧担心林偃月会心生怀疑,于是让人密切注意林偃月和顾檐梅的行动。但是,林偃月和顾檐梅独处的时候,向来不允许任何人接近听雨楼的最上面一层,虽然知道每天晚上二人都待在一起,却不能肯定顾檐梅到底有没有中毒。
他的担忧一直持续到生日宴的那一天早上。那天林偃月早起梳妆时,顾檐梅去了林偃月那边,他安排的人混在婢女中,借着送梳洗用品的机会上了听雨楼,便正好撞见二人面对面站着,身体隔得极近,顾檐梅正伸出手,为林偃月擦拭唇角弄花的胭脂,而林偃月脸颊绯红……
婢女向他汇报时,说到这里,早已经扑通一声跪在了他的脚下,后面的话嗫嚅着始终没有说出口。但是,他只是面色平静地让婢女出去,他知道已经不用再听下去了,他的目的达到了,这样就好,而且,顾檐梅很快就会死去,这样的事从此以后再也不会发生。
可是等到顾檐梅和拂衣楼的杀手交手时,他并没有发现顾檐梅有中毒的迹象。没过多久那些杀手便全都毙命当场,这让他不由得心中发慌,怕顾檐梅真的没有中毒。但他还是在心里安慰自己,或许只是因为顾檐梅的武功太高,即使已经中毒,也依旧有着独霸南疆的能力,至少过去和八大门派的每一场战斗的结果都证明了这一点。
但是,无论顾檐梅有没有中毒,当时都已经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只能按照一开始的计划,在最后的时候自己动手。所以,当顾檐梅解决了最后一个杀手,身形停下的瞬间,他终于刺出了那一剑。
他知道,以顾檐梅的武功,如果顾檐梅没有中毒,他根本不可能接近顾檐梅的身边,但那天,他的剑确确实实刺进了顾檐梅的身体。
谢凌风的脑中闪过当年的那些事情,然后很快回过神来,将方才的话重复了一遍:“他不可能没有中毒。”但语气已经不像之前一般激动,而是带着笃定。
林偃月看着谢凌风,突然笑起来:“你既然将毒下在胭脂里,檐梅他有没有中毒,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谢凌风听出林偃月话中隐含的意思,不禁立刻冷了脸色:“以他的武功,如果没有中毒,怎么可能躲不过我的那一剑?”
林偃月继续微笑:“你就没有想过,檐梅他只是从来就没有想到,他的亲表弟会杀他。”
林偃月说了谎。她只是故意编造了一个谎言,想要谢凌风觉得愧疚。
因为她知道,那天顾檐梅之所以没有躲开谢凌风的那一剑,或许只是因为他已经彻底绝望。
从千音阁被灭门的那天开始,顾檐梅就张着一双尚且稚嫩的翅膀,将他们紧紧护在身后,替他们挡住呼啸而来的利箭,哪怕伤痕累累,哪怕满身鲜血,也不愿让他们知晓半分。
可是,他们却同仇敌忾,计划着环环相扣的阴谋,然后将剑对准了顾檐梅的胸膛。
所以,在最后的那一刻,顾檐梅终于筋疲力尽、心死望绝。
他收回了那双鲜血淋漓的翅膀,放弃了做任何抵抗。
他决定如他们所愿,死在那个早就被他看透的阴谋里,提前奔赴他早就已经选择的终局。
谢凌风听罢林偃月的话,脸色骤然一沉。谢凌风不是没有想过这个理由,但这是他唯一不能接受的理由。
但转瞬之后,谢凌风便恢复了正常的神色:“我不相信。你难道天真地以为,他会毫无防备?既然毫无防备,他为什么要让你为他试吃验毒?不就是知道我会投鼠忌器,不忍心伤害你吗?”
林偃月道:“那个时候,厨娘养的母狗正好生了一窝小奶狗,每天试吃的其实是他们,我不过是故意做个样子给你的眼线们看罢了。防着你的,不是他,是我。”
林偃月将最后的那个“我”字咬得极重,目光一直紧紧盯着谢凌风的眼睛,果然见谢凌风听完她的话后,瞳仁猛地一缩。
死一般的沉默,营帐中的每一寸空气都仿佛被撕扯进了回忆的漩涡中,混合着香袋烧焦后的味道,让人有种窒息得想要立刻逃出去的感觉。
片刻后,谢凌风慢慢俯下身,几乎贴近林偃月的脸颊,一字一顿地说道:“那,又有什么关系?终究,他还是死了。”
林偃月的眼中被一层薄薄的水雾掩盖,神色在刹那间冷了下来,有什么话几乎脱口而出,却还是忍住了。她不得不将关于南柯的秘密封印在心底里,但是用理智做成的封条,总是在愤怒和痛苦中变得极其脆弱。
谢凌风见林偃月只是沉默,满脸都是愤恨不甘,于是问道:“你想反驳什么?不如说出来。”
林偃月别开脸去,将目光落在了空荡荡的帐篷中。
谢凌风看着林偃月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那双眸,除了恨,似乎什么都没有。
谢凌风的心中蓦地生出几分索然无味来,松开了林偃月的手,然后下床径直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