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许心事重重地回到院中,房门紧闭,屋中点了一盏灯,影影绰绰地晃着,她叹了口气,推开了门,一眼看到的,不是晃晃悠悠的烛火,也不是自家右护法闲来无事分外贤惠地往她屋里挂的一排新珠帘,甚至是墙上那个杀马特乌鸡毛骷髅,她都没有多看一眼。
她的视线,完完全全落在了案边那个浑圆的白毛屁股上。
伴随着左右摇晃的翘臀,一条毛绒绒的大尾巴正欢快地甩来甩去,透过那愈发敦实的身躯,隐约还能看见一双尖耳微微一抖。
似是感觉到身后有人,哈士奇终于从一碗红烧肉中抬起了脑袋,回过头来,看清来人,登时虎躯一震。
在顾如许鄙夷的注视下,它呲溜一声卷走了碗里最后一块肉,如同仓鼠嚼坚果一般飞快地咀嚼着,而后,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撒丫子朝她奔来。
“亲爱的壮士啊!您可算回来了!您不在的日子里,我是茶不思饭不想……”
“先把你嘴角的肉酱擦一擦再说话,你的良心都不会痛吗,我看你吃得挺香啊!”她毫不犹豫地抬脚把它抵在了三步开外。
哈士奇舔掉了嘴边的油水,咂了咂嘴,委屈巴巴地望着她:“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担心你担心得红烧肉都比平时少吃了一碗呢!嗝――”
话音未落,一声冗长又响亮的嗝回荡在屋中,尾音还有个抑扬顿挫的腔调。
顾如许额上的青筋忍不住蹦了两下。
“香吗?”
“香……”哈士奇脱口道。
“……”
顾如许眼下没心思跟这个没有良心的坏东西争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关上门后,她便径直走到床边,抱着枕头趴下了。
“您去了一趟曲州,怎么突然这么丧?”哈士奇站在不远处,疑惑地望着它,“在曲州发生什么了吗?”
“刚晓得,长生殿和朝廷勾结,想找护国令和灼华剑的人,是当朝太后……”她叹了口气,“你说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啊,别人的仇家顶多武功高一点,要么就是心眼儿多一点,不好对付,我倒好,一上来就是刷太后,刷皇帝,还能不能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了?”
讲道理她还没完全接受顾如许的逃犯身份,兰舟说的血海深仇她也只是凭借丰富的想象力,为之不平的程度而已诚然她也不是不愿意跟他同一阵线,但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不免有些心悸。
“你说我上辈子要是个杀手啊,特工啊什么的,按照套路,我这辈子的心理承受能力是不是会强一些,保不齐这会儿都该日天日地杀进皇宫取仇人的狗命了吧?”她已经烦到开始胡思乱想了。
哈士奇一脸无语:“您的想法还是不错的,不过这桩案子可不是杀两个人就能了结的呀,宁国府谋反案和先皇后谋害先帝的案子搁在一起,除非真相大白于天下,否则顾家一门永远都是千古罪人。”
顾如许叹了口气:“唉,这顾家可真够惨的,我听说顾昭还有个双状元哥哥,年纪轻轻就被斩首示众,家破人亡就是如此吧……”
“您是说顾铎?”
“不然顾昭还有几个世子兄长啊?”
它唔了一唔:“顾铎的确是人中龙凤,顾家被诛九族的时候,他刚刚官拜内阁学士,常伴圣驾呢。”
顾如许一怔:“他才几岁啊,就是个从二品命官了?”
哈士奇想了想:“好像是二十二岁吧,正是议亲的年纪,文武双全,又生得好看,据说当初那些个小姑娘闲来无事按相貌品学给京中世家子弟排了个风云榜,无论哪一榜,顾铎都是榜首呢!”
她咽了咽口水:“……这么个十全十美的哥哥,也太可惜了吧!”
她要是刽子手,都下不去刀好嘛!
“谁说不是呢?”它咂了咂嘴。
叹惋了一番后,她发愁地皱起了眉:“阮方霆已经怀疑到兰舟身上了,想必用不了多久,这个侥幸逃出的太子身份便会暴露,顾如许的身份估摸着也瞒不了多久,不知太后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届时对付起来,可跟那帮武林门派大不一样。”
“我这边的资料显示,当朝太后司菀,乃是太傅司筠的三女,不过同先皇后和宁国公夫人不同,她是庶出,生身母亲染病亡故多年,便一直同两个嫡姐养在一处,先帝殁后,司蓁被烧死在荷华宫中,太子下落不明,四皇子早夭,朝中便只有三皇子裴君怀有资格继承大统。裴君怀登基后,她也就顺理成章地成了太后。”哈士奇将权限内的资料都一五一十地同她讲了。
听罢,饶是她都觉出些不对劲来:“她这运气……未免太好了吧?”
再想想兰舟的话,顿时一股子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她被脑海中一闪而出的猜测禁惊得一哆嗦,从枕头里抬起头来。
“……难道五年前那桩案子是早有预谋?”
“事到如今,即便我说个模棱两可的答案,您心里也自有想法了吧?”哈士奇道,“我只能告诉您,这桩案子比您想象中复杂得多,若想查出真相,须得抽丝剥茧,过于急躁容易出错……”
顾如许好笑地看着它:“这算慢工出细活吗?哎,我说你这么小心翼翼的,难不成你上一个主子这坑爹的穿越之旅中出了什么差错?”
闻言,哈士奇忽然愣住了。
见它眼神不对,顾如许来了兴致:“怎么,还被我说中了?来来来,说出来让我开心开心!”
她倒要看看自己的“前辈”是怎么搞事情的。
她往里面挪了挪,示意它趴到床上来,慢慢说。
哈士奇跳上了床,往她身边一趴,犹豫了半响,道:“你之前的主人啊……那可是个相当任性的小姑娘,让她往东她偏往西。”
“她跟我一样是个活跃在第一线还不给买保险的反派boss吗?”
哈士奇看了她一眼:“不,她拿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主,本该吃香喝辣享尽荣华,与男主一同历经一段坎坷后终成眷属,成为一代佳话的。”
这真是个开挂的幸福人生,但她还是揪出了这话的重点。
“本该……是什么意思?她没有过上欢欢喜喜奔小康的美满日子?”
哈士奇摇了摇头:“她要是过上了美满的日子,怎么可能还……”
说到这,它戛然而止,后半句在嘴边盘桓片刻,化作了一声无奈的叹息。
它越是不说,顾如许越是好奇得心痒痒,捅了它一肘子:“她做什么坏事了?”
哈士奇耷拉着脑袋,道:“我同您说过每个时空都有定好的气运吧,这气运常常系于男女主的身上,几乎所有的变化都是围绕着他们来的。”
“嗯,这我知道,然后呢?”
“男女主的某一个决定,多半会影响全局,甚至整个世界的剧情走向,按部就班或是稍有偏差都不妨事,大体一致就行了,但倘若突然出现了极大的差别,气运便会崩溃,后果谁都难以预料。”
她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抱紧了枕头,低声问它:“所以……她做了什么?”
“她相信人定胜天,所以执意把自己的气运改成了另一番模样,受其影响,其他人甚至男主的命运也都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那她最后成功了吗?”她不由得为之心头一紧。
哈士奇摇了摇头:“那终究只是一场悲剧,谁都没能如愿以偿,她醒悟之时,已经在生死边缘了。”
她僵了僵,许久都没能说出话来。
“所以壮士,您还是小心一些吧,这天命,可不是想改就改的东西,失去与得到之间,永远都是同等的。”它再度告诫。
这有些邪乎的说法,令她不免有些心虚,回想起在曲州见到沈虽白,还同他一起喝酒吃饭,临走又吃人家一把豆腐,她觉得这事儿吧……要不还是别告诉它了,不然又是一段碎碎念。
“过两日,兰舟说要同我一起去琼山寨走一趟,说是要去取些东西,你这几日在阎罗殿可有听到些什么风声?”她问道。
哈士奇想了想,摇头:“倒是没听到什么特别的,不过自从您那封信传到阎罗殿,兰舟便一直在着手准备什么,藏在青州的粮草也挪动到了别处,看来近日是要有所动作了。”
她陷入了沉思:“可距离武林各派攻上琼山才多久,眼下正是须得休养生息的时候,此时行动,岂不吃亏?”
哈士奇顿了顿,道:“此事还是您与兰舟商量,我只能提醒您几句,并不能替您决定任何事。”
她叹了口:“说得也是,回头我再同那小子商量商量吧……”
沉默了片刻,她突然烦躁地在床上滚了一圈:“啊!――我现在一想到我和那小子之间还有一门亲事就头大!我没有恋弟的癖好啊!”
哈士奇翻了个白眼:“这门亲事是先帝赐的,您烦也没用。”
“那什么先帝不是已经死了吗,就不能再商量商量?”
“您当这是买菜呐还能讨价还价?御旨赐婚,即便先帝不在了,也是国君金口玉言,容不得反悔。况且兰舟好像还挺喜欢你的,就更不会反悔了……”
“啊呀你可别说了,我都不知道那小子究竟看上我哪一点,不嫁还想抢,说什么日久生情,他是哪里来的霸道总裁吗!”她一想起这事儿就脑阔疼,那小子还整得像是非她不娶,难怪她一提沈虽白他就炸毛,敢情这是怕绿啊!
诚然她没有给人戴原谅帽的癖好,但这事儿也太莫名其妙了点!
“人家从前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周太子嘛,有点脾气很正常。”哈士奇安慰道。
“说得这么有道理,我要是哪天被咚了,还不能揍他了呗?”
“……您最好还是不要动手吧。”
“为啥,我怕他啊?”
“姑娘家家的,稍微文雅一点比较好。”
“行啊,嘴炮我也优秀!”
“……”所以你成天跟一个太子杠精究竟有什么好处!
她伸出手,一把将它捞进怀里抱着。
哈士奇吓了一跳:“壮士,您这是要把我下锅之前最后的温柔吗?”
她一巴掌拍在它的大脑门上:“就你这坑爹的脑子,把你炖一锅我还担心吃了智商下降呢!……”
“那您这是……哎哎哎壮士!有话好说,别做出这种难以描述的事!”它一阵惊慌。
顾如许摁住它,将自己的双脚伸进它毛茸茸的肚皮下:“胡咧咧什么,拿你取个暖怎么就成‘难以描述’了?别说得我想个饥不择食的变态,我是个正经人!”
说着,把冻得冰凉的手也伸了进去。
哈士奇一哆嗦,识趣地没有避开,破罐子破摔地往被窝里拱了拱。
顾如许心满意足地抱着暖烘烘的狗子,开始思索该如何劝兰舟再深思熟虑一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