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小雪时令,山风乍寒,鸟兽冬藏,城中尚且觉得冷三分,山间更甚,要不是顾忌面子,顾如许这会儿连秋裤都要翻出来穿上了。
清早,卫岑等人便吩咐弟子们准备准备,小雪之时,寨子里多半在腌腊肉,做刨汤,便赶早去山下集市中抬了一头猪来,打算给送去。
顾如许抱着汤婆子,望着外头灰蒙蒙的天,寻思着这几日多半要下雪了,待今日回来,便趁早让卫岑他们去买些布匹厚绒回来做衣裳细软,省得天凉下来,冻得手忙脚乱。
兰舟走了进来,看着趴在窗下的她:“收拾得差不多了,半个时辰后启程,山间凉,备了马车,你若是畏寒,可用烧个小炉子?”
她回过头,真诚地望着他:“赶紧烧。”
她搂着汤婆子,抖了抖。
顾如许这副身子啊,也不晓得是不是死过一次的缘故,怕冷怕得要命,风一吹,就手脚冰凉,她恨不得抱着棉被在阎罗殿里走来走去。
兰舟无奈地摇了摇头,出去准备炉子。
半个时辰后,都准备妥当了,顾如许这才恋恋不舍地掀了腿上的毯子,放下汤婆子,出了门。
马车中的炉子已经烧了一会儿,故而她钻进去时倒是十分暖和,她坐在炉子旁,烤手烤脚,兰舟给了她一杯姜茶。
她接过姜茶啜了几口,茶中似乎放了些冰糖,倒是没有想象中那么辣口,喝了些下去,身子便渐渐暖和起来了。
此次卫岑和孟思凉都随行,阎罗殿交给了还不宜跟着颠簸的阿舒以及一众暗阁弟子留守,一行人扛着猪,带着酒,便徐徐朝琼山寨而来。
顾如许坐在马车中搓着手,时不时瞥兰舟一眼,他就坐在她对面,拿着一本医术翻看。
“有话直言。”他感觉到总有目光在他身上试探,遂问了句。
顾如许迟疑片刻,道:“眼下时局还有些混乱,要对付朝廷,于我们来说可能并没有多少把握,我的意思是……咱们会不会太急了些?”
兰舟将书搁在膝头,看向她:“重翻宁国府的案子,无论什么时候,都难说有几分把握,若非你来信说我的身份可能泄露了,我或许会等到明年开春再行动,但如今看来,是等不了了。你是不是觉得司菀和长生殿只是在怀疑,还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是裴君彦,你是顾昭,我们就能与之斡旋,徐徐图之?你可晓得凭你我那位姨母的心思,单单只是怀疑,也会将我们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她愣了愣,顿觉心虚:“你的意思是朝廷可能会杀过来?”
“虽说目前没什么动静,此生阁那边也没有消息传来,但我们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司菀其人,城府极深,如今还有长生殿为其做事,即便你我身在江湖,她也断然不会善罢甘休。”兰舟神色凝重。
“她儿子不是已经坐在国君之位上了吗?”
“不,‘坐上’和‘坐稳’可全然不同,裴君怀的位子,是用顾家以及我母后的命堆砌起来的,楚京的权谋之争,处处云波诡谲,所谓高处不胜寒,司菀也很清楚,宁国公案当初是靠着雷厉风行的手段才能在短短一月内了结的,其中的破绽一旦详查必定会有人发现端倪,此案若被重翻,顾家和我母后的冤情若能被洗雪,便是狠狠打了她的脸。若无其他皇嗣,即便心怀不满,裴君怀这国君之位,也动摇不了,但若是我回到了楚京,就两说了。”
流落民间的太子,他骨子里流的,可是大周天子的血,一旦真相昭然,他便是名正言顺的大统继承人。
那位费尽千辛万苦才将儿子送上皇位的太后娘娘,如何能置之不理呢?
况且阿昭还是青叶姨母的女儿。
他揉了揉眉心。
“怎么?”顾如许见他脸色不大好。
“没事,只是想起一些往事,有些头疼。”
他缓了缓,也喝了点姜茶。
顾如许撩开一截帘子,看了看外头,离琼山寨还有一段路,她不免有些好奇:“咱们这次去琼山寨取什么东西,这么神秘兮兮的,一个字都不能透露?”
“外头人多耳杂,你原本是晓得的,现在……不妨猜猜?”他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
她思索片刻,歪着头问他:“你金屋藏娇啦?”
“噗――咳咳咳!”他一口姜茶呛气管里,咳得面红耳赤。
“哎呀,藏就藏了嘛,这么激动作甚?”她抬手拍了拍他的背。
他好不容易把这口气顺过来,没好气地瞪着她:“胡说什么,我几时金屋藏娇了!”
“这不是你让我猜的嘛。”她耸了耸肩。
他清了清嗓子,言归正传:“那样东西于你我来说十分重要,此次取回后,我们大概许久都不会来这座寨子了,你若有什么话,早些对那些村民说,我们待到傍晚便启程回阎罗殿。”
闻言,她一愣:“为何取了此物,便不再来了?”
“为了我们的安危,也为了琼山寨不要牵扯到无谓的争斗中去,这是最好的办法了。”他叹了口气。
她沉思片刻,觉得他说得的确有几分道理。
他俩都是朝廷钦犯,又树敌众多,若是因此连累了寨子里的人,确实不妥。
虽不知顾如许当年救下这个寨子,是因为善心还是只想给顾家人和先皇后一个灵堂,但她还挺喜欢这座寨子的。
宽厚善良的里正,唠唠叨叨的李大娘,热心的大牛二牛,还有那些天真无邪的孩子们,江湖中再多的纷扰,一到了这,就都抛诸脑后了。
没想到这种和和气气的场景,今日之后,便难得一见了,还真舍不得……
“那今日便多做些好菜,同里正解释一番,待我们走后再让他知会其他人吧。”她笑道。
兰舟点了点头,默许了。
又走了一段路,脚边的哈士奇突然抬起了头,眼神一个劲儿地往她这边瞄。
她觉得它今日有些不寻常,便拍了拍它的头,暗暗问了它一句。
系统虽以哈士奇的形态离开了她的脑子,但她的想法似乎一直都能传达给它。
没一会儿,她脑海中传来了系统的声音。
“壮士,我刚刚收到一则主线消息,预知了将要发生的事。”
所以呢?你看到什么了?
她暗暗问。
哈士奇似乎十分犹豫:“可能要发生一件不太好的事……”
怎么,天塌下来了?
“不不不!”它连连摇头,为难地望着她,“其实这事儿您不知道也无妨,要不还是当我什么都没说过吧……”
顾如许额上青筋一蹦,一把揪住了它的尾巴。
你又想瞒我什么事?老实交代,不然我现在就把你挂外头!
直觉告诉她,这个坑爹货吞吞吐吐起来肯定没什么好事。
哈士奇看着自己的尾巴,不禁一哆嗦:“那……我告诉您,您可一定要冷静。”
你说。
她已经没多少耐心了。
“……沈虽白马上要出事了。”
“什么!”她豁地站了起来,惹得兰舟看来一眼。
她赶忙干笑两声,重新坐了回去,一面捧着姜茶小口小口地抿,一面继续问。
你说那小子怎么了?
哈士奇苦大仇深地拧着眉:“其实根据剧情发展,男主一行人此时应当正在送一个神秘女子前往楚京的途中,经过颍州仓山时遭人埋伏,按正常发展,沈虽白为保护那神秘女子而负伤。”
她暗暗心惊。
可有大碍?
它陷入了迟疑。
哎呀你快说啊!挤牙膏似的急不急人!
她有些恼火。
它咂了咂嘴,磕磕巴巴地答道:“胸腹各中一剑……还得断一条胳膊,可能还有点内伤,接下来半年,他可能都没法再拿剑了。”
顾如许的手猛然一僵。
“不过您别担心,沈虽白还死不了!只是要想重新拿起剑来,恐怕得费些功夫,男主嘛,你懂的,命途多舛很寻常……”
我可去你的吧,胳膊都断了还“寻常”?
顾如许觉得自己的眉头开始发紧了。
中两剑,内伤,还断条胳膊,你大爷的!哪个龟儿子这么能耐,把堂堂男主折腾成这幅样子!她这个反派boss都没这么狠心,平日里交手,再生气还得兜着点儿,谁敢往太岁头上动土,对她的男主动手动脚!
“是……长生殿的杀手。”哈士奇尴尬地道出了下手的人的来历,“有四位甲等杀手堵截,剑宗遭了暗算,沈虽白实在独木难支,最后还被人劫走了马车中的人……我知道的就这么多了。”哈士奇为难地望着她,“他命中该有这一劫,我晓得您生气,但您再着急也得冷静下来好好想想,这并不属于任务范畴,您即便出手也并无好处,要是因此改了沈虽白的命数,更有可能招致灾祸,报应在您头上。”
闻言,顾如许陷入了犹豫。
她晓得此事是什么“命中注定”,男主这种生物,成长之路上总会有些障碍,也许他之后会凭自己的毅力再拿起剑来,也许这对于他来说,只是成为武林盟主的过程中一个需要迈过去的门槛……
什么都知道,但是一听说他将要身负重伤,她这心都揪了起来。
舍不得――就是这么点舍不得,让她觉得特别难过。
她迟疑半响,还是抬起头看向兰舟,抿了抿唇,道:“那个……我想出去一下,要不你们先去寨子吧。”
“去哪儿?”兰舟看了过来。
“……去处理一点事情,很快回来。”
“翻过这座山坡便能看到寨子了,你此时离开,是有何等急事?”
“这……我能不能暂时不说?”
“你若是不想说,我如何确定你的安危?”他皱起了眉。
她想了想,道:“我武功高强,只是出去一趟,你不必跟看孩子似的看着我吧?”
“倘若我说不许去呢?”
她目光一沉,认真地望着他:“我非去不可。”
他沉默了片刻,放下手中的茶盏,叹了口气:“要去可以,傍晚之前必须回到琼山寨同我们汇合,我会等你回来再启程离开。”
她算了一下此去颍州的脚程,点了点头:“好!”
所幸颍州离琼山不远,从此处出发,翻两座山便能到,动作快些的话,傍晚之前赶回琼山寨保不齐还能吃顿晚饭呢!
他替她掀开了帘子:“去吧,早去早回。”
闻言,她立刻钻出了马车,到前头要了一匹马。
卫岑还觉奇怪,但看她如此着急,想必是有要紧事,遂毫不犹豫地将自己的黑翎牵给了她。
顾如许翻身上马,挥鞭朝颍州的方向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