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怨我粉饰太平,可这太平也粉饰不了几日。我今日便把知道的都说清楚:你以为灵脉濒临枯竭的只有咸雍吗?这五山六城,除却我母尚且能够维持汴城需求,数十年来我走遍中原,蓬莱、郢川、粤港、辽远,其灵脉都支撑不了多久。平民生活窘迫,无所出路,世家宗门目光短浅,一心绥靖,我为周姜之子,理应插手整顿,想出法子。然周姜就我一个儿子,我哪里来这么大能耐,能想出六大宗门都想不出的法子,再找出五条新的灵脉来?!
“若说我不管,我连你都不应救。你当嬴子黎为何要找我?便是笃定我一定识怀才不遇的朋友,有不忍蒙尘的宝珠。我不救你,就不会到咸雍来,嬴氏宗族与嬴子黎的平衡也不会遭到破坏。你当陈茵兮识破了昔日真相,转投咸雍是重获自由的好事?我告诉你,音希,我告诉你,眼下嬴氏宗族大势已去,陈家遗孤选律法宗作靠山――是我在看猴戏么?是嬴子黎站在那冷冰冰的钢铁牢笼里,笑着看完这场猴戏,还花了三千万灵石,既清理了仇人,又白得一灵脉!”
陈音希:“哦。”
周良:“……”
他说了一大通,本都准备和陈音希撸袖子吵上一吵了,结果对方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姿态,冷淡地回了一个“哦”。
可谓一拳打在棉花上,周良顿时哑了火。
至于陈音希……看着周良拧紧眉头、双目清亮又愤怒的模样,他说着说着,她反倒是消了气。
周良一番宣讲慷慨激昂,言语之间也不如以往客客气气,恨不得每句话都摔到陈音希脸上。
这换别人,陈音希肯定直接一拳招呼过去。
但尽管陈音希做人不客气,可也不是是非不分。
这根本不是说给她听的,是周良说给自己听的。如此长篇大论,他一口气说下来,竟是连顿都不顿,可见这番话窝在他心底不知道有多久。
见陈音希不作反应,周良悻悻住嘴,他又将双手抄进宽袍大袖里:“罢了,是小生着相,言辞失礼,向音希道歉。”
陈音希歪了歪头:“那你后悔吗?”
周良:“啊?”
陈音希:“你说你不该救我,若不救我,就不会给嬴子黎递刀子的同时还送他一灵脉。那你后悔救我么?”
周良脸不禁一红。
书生生得好看,特别是一张面皮白皙干净,这么一红直接红到了耳根,想遮掩都遮掩不住。
听陈音希直接了当发问,先是一愣,而后一双微挑长眼躲躲闪闪,再开口时竟有些吞吐之意:“那,那还是要救的。”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闻言心情大悦。
周良这人吧,要说有意思也真有意思。
他那番话无非是在说,这世界完犊子了,他力不能及,当缩头乌龟也挺好。关键是你要是做个恨天恨地乐得逍遥的犬儒者,那就做到底嘛。结果做着及时行乐的事,却又心底愧疚,自己折磨自己,憋得难受。
不过至少他还是愿救自己的,没因为这个心生埋怨。
“好嘛,这不就做了一件不后悔的事情了,”她说,“有第一件,就有第二件、第三件。你想这么多做什么?能不能救世不清楚,但行事是否愧对于心,你还不清楚么?”
周良一愣,转过头来。
他脸还红着呢,看向很音希,却是忘却了刚刚面红耳赤的缘由。
是啊。
这么简单的事情,他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周良从未想过他该怎么样,他一直想的是,如果为了苍生应该做什么。
想多了,发现自己却做不到,才会心生愤懑,做个逃避者。
至于周良想做什么……
活了这么久,周良想做还做了,并且惹出不可计后果仍然无怨无悔的唯独一件。
那就是为救陈音希,到咸雍来。
周良怔怔地盯着陈音希不放,她可不知道书生在想什么,只是继续说道:“你过来不会单纯找我闲聊的吧?”
“倒,倒也不是。”
周良回神,颇为尴尬地抓了抓后脑,平日雷打不动的好脾气笑脸又回来了。
“陈家姑娘托我把这个交给你,说你闭关集训,必有大用,她就不贸然打扰了,以免乱你心神。”
说着,书生从怀里掏出一本陈旧书籍,递给陈音希。
又是一本纸质书籍。
在这个年代,纯纸质书籍相当罕见。而周良递来的书本一瞧就是有许久历史、却保养得当的古书。
书是陈茵兮请周良转交,因而陈音希神情一凛,郑重地接了过来。
她把书本拿到手中,定睛一看,而后大为震惊。
送过来的,正是原著小说里据说能移山填海、引无数修行人觊觎的《陈家剑谱》。
第86章 “打狗棒法”。
47
一个月之后, 太微宗,演武堂。
徐长生匆匆进门,随手一甩腰间灵玉往演武堂入口一划, 算是打卡兼上交任务,而后直奔后院。
果不其然, 除却他之外,已经有好几名弟子和李碧武挤在一起等待切磋开始了。
在太微宗, 演武堂的弟子身份不高。
他们多数是小门小户出身, 拜入山门时自带修为, 算不得君元明的嫡系弟子。可即便如此,他们也隐约得知了远在咸雍发生的事情。
据说人见人爱的茵兮小师妹, 因为得知了当年陈家灭门惨案的真相后, 当场与大师兄陆青云决裂,并且改投律法宗,求商君收留庇护。
当然了,具体真相是什么,诸如徐长生这类弟子既不敢说, 也不敢问。
――还要不要命啦?师父和世家之间的事情,是他们能够置喙的么?
因而演武堂的弟子更关心的是陈音希向李银朱下战帖。
一位是和演武堂关系不错的朋友,一位是自己人,陈音希走之前和李银朱关系还很好,二人立帖切磋,自然备受演武堂弟子关注。
徐长生上前,就听李碧武的大嗓门开始吆喝:“长生, 这边这边,给你留了位置。”
李银朱的亲哥发言,徐长生便心安理得地挤过一众同门, 在众人的怒视下坐到了李碧武旁边。
“终于能看到银朱单挑了!”
“音修和剑修对战,我还头一回听说。”
“行不行啊,音修不都是辅助为重,很少见到他们上斗台切磋。”
“你别忘了银朱修的是唢呐。”
听到其他同门议论纷纷,徐长生在心底赞同:别说他们,连徐长生这种经常和李银朱、李碧武一起出任务的,都没怎么见过李银朱直接出手。
这可是个长见识的好机会。
徐长生落座定睛一看,只见二人切磋的斗台设置在天市山山脉毗邻咸雍的位置,李银朱站在料峭山崖边沿,一身象牙色武服在光秃秃的石壁之下分外扎眼,而在百步开外,陈音希盘腿坐在一处山峰上,黑红短打之上,乌黑的高马尾随风飘扬。
“嗯?”
李碧武讶异道:“陈音希脸怎么回事?”
虚拟屏幕中,陈音希白玉般的义体外壳展露出均匀裂纹,只裂不碎,好似刚受过攻击。
他的话音落地,直播镜头里的陈音希缓缓睁开墨似双眼。
倒也不是她不想修,而是目前律法宗大考未完,陈茵兮在此时与太微宗一刀两断,找上商君、转头天市山就够麻烦了。
陈音希不想再给李君找事做。
人家白给修,也不能蹬鼻子上脸不是?等大考结束再说。
她遥遥看向站在山崖边沿的李银朱,拎着手中佩剑,在巴掌大的山崖上轻盈起身。
手持唢呐的太微宗女弟子其貌不扬,但胜在干脆利落。见陈音希站起来,李银朱调用灵力,朗声开口:“音希,今日切磋,不为我愿。可我还是希望你不要手下留情。”
陈音希一哂:“谁该求谁留情啊?”
系统模块锁定住李银朱的身形,她的数据详细列在陈音希的义眼视野中。
李银朱却是认真回答:“几月不见,你的修为突飞猛进,自然是我该警惕你。”
离开太微宗时,陈音希还刚刚突破练气,抵达筑基层次,而现在,两个人已经同样身处筑基后期。
墨家心法与全身义体的优势在此刻彰显无遗:上限低,可是提升的快。也许百余年后陈音希的修为就基本到头了,而对于李银朱等人来说,那才不过是刚刚开始。
“你也别客气。”陈音希说。
“当然。”
李银朱灿然一笑:“我早就想和你打一场了!”
这还差不多。
陈音希见她毫无负担的笑容,心底仅剩的压力瞬间消失殆尽。
在太微宗时她与演武堂三人关系很是不错。李银朱这妹子吧,性格规规矩矩,活泼却不出格,且心细果断。
诚然和周良、孔乐安等人比,她不是那种让人印象深刻的人,但陈音希始终记得她为了帮助自己通过论道大会,耳提面命絮叨规则与安排的时候。
出于对朋友的尊重,陈音希必须全力以赴。
“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陈音希左手拇指于剑鞘一拨,右手拔剑,寒光在日光下迅速闪过,其身影如风般朝着李银朱袭去!
百步开外的李银朱呼吸一滞。
不止是她,连在千里迢迢的太微山上,演武堂的弟子们同样一愣。
“这起势……”
李碧武喃喃低语:“不是太微剑法吧?”
同为剑修的徐长生心中咯噔一声。
“不是,”他回到,“银朱有麻烦了,这是陈家剑法!”
虚拟屏幕中,李银朱见陈音希以陌生姿态起势进攻,其中凛冽杀气前所未见。她微怔之后,立刻做出了反应。
音修不急不缓,拿起唢呐,而后一声悠长哀怨,近乎哭腔的调子嘹亮地划破半空――
陈音希:“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