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早起来,想着今日事发,宫中不知会乱成什么样,就心情极佳,用早膳时,甚至还让人弹琵琶助兴――反正要守孝的丈夫和儿子这几日都住在福先寺,没什么要忌讳的。
之后真定长公主又挑了一会儿布料,想做几身新裙子,顺便也给陆璇做两套新衣,“养了这么久,终于要派上用场了,可得好好打扮打扮。”
她身边亲信侍女笑问:“是不是也该把陆姑娘姐弟接回来了?”
李家除了驸马这一支,都回原籍守孝了,但已经出嫁的李氏女当然不在此列。李弋有个女婿叫吴中晖,如今位在黄门侍郎,他夫人论起来是陆璇姐弟的堂姨母,前些日子把陆璇姐弟接过去小住,一直没送回来。
“倒也不急,这一场风波,可没那么快平息。”
长公主选好了衣料,外面还没有消息,就让人取香料来,自己调香,她心中有事,难免心不在焉,调来调去,也调不出想要的香味,正心烦,宫中来人了。
“徐若诚亲自来的,说皇上召见长公主。”
这可与真定长公主预想的不一样,这个时辰,就算没出岔子、一切顺利,那丫头也只是刚进宫见太后而已,皇上应当还不知情、尚在听政才对,召见她做什么?
真定长公主心中忐忑,却又不能不去,便吩咐亲信:“要是我去了半个时辰还没回来,就去飞报驸马。”
出来见到徐若诚,倒还算客气,真定长公主盘算着自己只在不要紧的事上敲过边鼓,没亲自掺合过闵烈皇后的事,皇上就算猜疑,也不能拿她怎么样,便定了心跟徐若诚入宫。
哪知道一进内宫,徐若诚就翻了脸,直接将她带到九州池东北的上清观软禁起来。
真定长公主既惊且惧,面上却强撑着骂:“我是先帝之女,你们无缘无故,凭什么囚禁我?”
徐若诚面无表情,拱手道:“长公主莫急,皇上只是怕您等得着急,让您先在这儿静静心、想想自己做过什么而已。”
“我做过什么了?”真定长公主色厉内荏,“你们别想冤枉我,我要见皇上!”
徐若诚道:“皇上会见您的,您安心等着。”
他说完便转身离去,到上清观外,徐若诚吩咐一句“好好看着,别出岔子”,就往前去,过了桥,有人迎上来回报:“圣驾在长乐宫。”
徐若诚改道去了长乐宫,到那里时,里面安安静静,一声儿也没有,他低声问守在院门口的徒弟杨宪:“皇上进去多久了?”
“有一刻钟了。”
“你去回禀吧,就说已经把长公主召进宫了。”
杨宪提着小心进去院内,轻手轻脚溜到大殿门口,听着里面有贵妃抽抽嗒嗒的哭泣声,却没人说话,就隔着帘子唤道:“陛下。”
“进来。”
杨宪低头进去,直接禀道:“徐公公回来了,已将长公主召进宫。”
皇上本来坐在椅上,听见这话,缓缓起身,问:“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吗?”
胡贵妃哭声大起来,“皇上,臣妾知错了,臣妾真的知错了,看在臣妾服侍皇上这么多年的份上,您饶臣妾一回吧!”
皇上冷笑:“你倒有脸提这么多年,这么多年,你藏得很深啊。”
他不再理会跪地痛哭的胡贵妃,迈步往外走,吩咐杨宪:“你亲自把大公主送去庆寿宫,跟娘娘说,我过会儿亲去解释。”然后出门上辇,去了上清观。
从先帝到皇上,都不怎么信奉道教,所以这上清观也不曾认真修缮,与别处宫苑比起来,难免显得破败。
真定长公主被软禁在观内一间静室中,修道之地的静室,自是没有家具,一张破竹席几个旧蒲团而已,长公主这般人物,当然不肯委屈自己,便一直站着,不曾坐下。
直到皇上进门,内侍才搬了把椅子进去。
真定长公主终于见到皇上,却见他面无表情,显得比平日更有威严,心内一时怯了,行礼道:“妾有什么不对的地方,皇上尽管教训,何必如此惊吓于妾……”
皇上自顾坐下,冷淡道:“这点儿阵仗能惊吓到我们运筹帷幄的长公主么?”
“妾愚钝,不知皇上何意,还请明示。”
“把贺贵儿的口供,给长公主看看。”
徐若诚立刻从袖中抽出一叠纸,送到真定长公主手上。
真定长公主听见贺贵儿的名字,已是一阵心惊肉跳,待接过口供展开,更是如遭雷击、双腿发软。
“这……这是攀诬!皇上、皇兄明鉴,妾都下降多少年了?宫里的内监,怎么会同妾有干系?妾与贵妃素无往来,哪有什么办法往她身边安插人?妾冤枉!”
皇上还是面无表情,冷冷淡淡:“你身边的廖宝山已经招了。”
廖宝山是随着真定长公主下嫁的内监,心腹中的心腹,真定长公主直到这时才想起自己今日没见过他,当时双腿一软,差点就跪倒在地。
“不行!不能认!认了就再也无法翻身了!”
到底是宫里长大的长公主,想到认了的后果,她双腿瞬间站直,连脊背都挺起来,扬着下巴道:“招了什么?在哪招的?”
面对同父异母妹妹屈打成招的暗示,皇上丝毫不为所动,冷笑道:“你这点儿斤两,就敢跟着李家屁股后头玩弄心计,真是愚不可及。你怎么不想想,你们谋划得这么周全,那两人,怎么会一下就落在徐若诚手里?”
真定长公主不由自主扫了一眼徐若诚。
皇上冲着徐若诚一抬手,徐若诚躬身禀道:“内侍洛恕向与贺贵儿有嫌隙,查知他在外赁屋,藏了逃妓,来历可疑,向内侍省告发。臣等连夜赶去,捉个正着。”
“还不明白吗?”皇上看着真定长公主冷笑,“你自以为是布局的棋手,其实不过是别人手中一枚棋子,李欣父子好些天不在公主府住了吧?”
真定长公主惊疑不定,“皇上的意思,是说那告密的人是李家指使的?哪个李家?不是说他与贺贵儿有私仇吗?”
“你不用同我装相,我肯来见你,听你说几句话,已是看在骨肉至亲的份上,你若执迷不悟、向着夫家,我更省心,也不用发愁如何向先帝交代了。”
皇上说着站起身,吩咐徐若诚:“椅子搬走吧,别妨碍长公主清修。”
“皇上!”真定长公主追上来,却被徐若诚带人拦住,她只能隔着人向走出门外的皇上喊话,“我冤枉!仅凭几个阉人的供词,您就要囚禁我吗?我可是先帝长女,您就不怕宗室寒心吗?”
“寒心?”皇上站住脚,回头盯着真定长公主,声音陡然拔高,“朕就不会寒心吗?朕对李家,对你,还不够仁至义尽吗?”
真定长公主吓得一抖,但事关她一生荣辱,长公主还是大着胆子说:“仁义?皇兄早就瞧我们不顺眼了吧?但我得提醒您一句,您才登基一年多,这就开始残杀手足,未免太早了些!”
皇上不怒反笑:“是啊,我是瞧你们不顺眼,一个个生来富贵,从小有亲娘护着,什么苦都没吃过,就可以锦衣玉食一辈子,却还不知感恩、贪心不足!徐若诚!”
“臣在。”
“吩咐下去,长公主虚火旺盛,胡言乱语,须得净饿三天去邪祟,再视情形茹素修行。”
“是。”
皇上返身走到真定长公主面前,微笑道:“还没尝过挨饿的滋味吧?其实也没什么,三天而已,顶多饿得没力气动,白天就能看见星星罢了。我随太后南下时,那才几岁,就曾有过三天吃不着东西的时候,熬一熬就过去了。至少三天后,我不会让他们给你在饭里掺虫子。”
真定长公主听得胃中翻涌,几欲呕吐,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皇上却仍在笑:“那些旧事,我本来想算了的,是你们逼我的。”
这句话他说得很轻,说完便转身离去,再不留恋。
长公主呆了一呆,才反应过来:“你站住!你想做什么?此事与我母妃无关!皇上!”
她想追出门去,却被几个内侍拉住,硬给推回室内,接着房门砰一声关上,从外上了锁。
皇上出门上辇,又吩咐:“一会儿把胡氏也送这儿来,就关在长公主隔壁,一天三顿好吃好喝地送。”
“是。”徐若诚躬身答应,“臣去提醒一声,叫他们开着窗好好看着,别出岔子。”
皇上点点头:“去庆寿宫。”
这里距离庆寿宫不近,抬辇的人知道圣上不悦,更是走得格外小心,等圣驾到庆寿宫,天色已经到了正午。
皇上下辇时,还不觉得怎样,直到进到大殿见了太后,才觉格外疲惫。
“娘娘,”他低声唤了一声,走到太后跟前,扶着她膝头跪坐下来,“他们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太后心中一酸,伸手按住皇上肩膀,示意殿内的人都退下,自己低声道:“那就更不能上他们的当,自己乱了阵脚。”
皇上仰头看着太后,神色颓然:“您不知道,原来文君……文君根本不想嫁给我……”
太后微微笑着:“这有什么?你最初不是也不想娶她吗?”
皇上愣了一愣,才想起来:“是啊,我那时极厌恶李式,根本不想娶他的女儿……”
“盲婚哑嫁,谁也不知对方为人,看的都是家世父母,能有几个心里真百般愿意的?”太后柔声缓缓劝慰,“只要婚后和睦就够了。”
皇上心里好受许多,缓过了那股劲,他突然反应过来:“您……已经知道了?”
太后一叹,从几案上拿起一封信,“楚询通过他门下宾客,把这封文君当年写给他的诀别信,交给了宋怀信。”
皇上恼羞成怒:“我看他是活腻了!”
就要霍然起身,太后却手上用力,按住皇上肩膀,低声问:“你不看看信吗?”
“我不看!我要杀了他!”
太后还是不松手,紧紧盯着皇上,皇上在太后注视下,终究还是坐了回去。
却到底不甘,握紧拳头道:“他们这是在打我的脸,羞辱我!”
“他们是他们,楚询是楚询。楚询现在,一定比我们更恨李家。”
皇上一愣,太后接着说道:“当年的事不提,如今楚询凭着自己出生入死,终于得登高位,受你倚重,又儿女双全,眼看着家族就兴旺起来了,李家却在这时拉他下水,将他二十多年经营毁于一旦,你说他恨不恨?”
太后又把那封信递到皇上面前,“楚询把这封信交上来,求的是什么,皇上一定比我想得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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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离间计
许京华在后殿等了很久,才等到皇上离去。
她一溜小跑到殿门口迎太后,本来张口就想问事情怎样了,却在看到太后脸色后,又咽了回去。
“娘娘累了吧?”许京华伸手扶住太后手臂,“咱们先吃饭,吃完您躺下歇歇。”
“我陪皇上吃了一点,你吃了吗?”
“我也吃了一点儿,”许京华笑着伸出大拇指和食指一比,“离晚膳还早呢,咱们再吃点儿垫垫吧?大公主方才睡着了,也没吃饭呢。”
太后点点头,让人去看大公主睡醒了没有――这孩子被送来以后,吓得一直哭,哭累了就睡了。
庆寿宫有小厨房,祖孙两个进殿坐下,不一会儿饭就重新摆上了桌,大公主也牵着庆寿宫嬷嬷的手出来了――她被送来时,身边原先服侍的人一个没有,太后只得另安排嬷嬷照顾。
小姑娘眼睛还是肿的,人也蔫蔫儿的,给太后行完礼,就问:“娘娘,琼儿能不能回去找母妃?”
太后道:“先吃饭,吃完饭,我有话告诉你。”
大公主已经九岁了,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幼儿,她虽然从小被宠惯着长大,不似兄长们心思机敏,却也从太后脸色中看出些不对劲,当即小嘴一扁,又流出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