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书房。
萧樾和皇帝定了燕霖和沉樱大婚的婚期,又大致的确认了一下到时候婚礼的规格,虽然那些琐碎的事回头可以交给下头的官员去做,可毕竟萧樾本来就不耐烦这些事,在皇帝那呆了小半个时辰,出来的时候就有点困倦了。
高朗亲自开门,送了他出来。
尉迟远站在台阶下面,因为燕北已经走了有一阵了,而武昙和沉樱那边也再没有消息传过来,他不禁就有几分急躁。
听了开门声,尉迟远就连忙转身行礼:“王爷!”
萧樾自然一眼就看见燕北不在,再侧目四下扫视一圈。
当时高朗说可以接武昙二人过来在偏殿休息,此刻偏殿里面却没点灯。
萧樾的眉心隐约一跳,不由的沉声问道:“他们人都哪儿去了?”
尉迟远赶紧回话:“说是贵妃娘娘请宁国公主过去叙话,二小姐也跟着去了,让这位双喜公公送了信来,后来又有个小太监过来传信,燕北就也跟过去了。”
高朗乍一听闻是胡贵妃叫的人去,也是马上心里生疑,不由的也赶紧从殿内出来,拽了双喜来问:“真是贵妃娘娘请了宁国公主她们?”
“是啊师父。”双喜还不明所以,只如实回道,“就在举行大典的广场上,是贵妃娘娘身边的人,我记得面孔,但是叫不上名字。”
按理说胡贵妃不太应该在这时候叫沉樱过去的……
高朗满肚子的疑问,但暂时没出问题,他又不好妄自揣测,就只保守的估量可能的情况。
尉迟远已经再次对萧樾说道:“王爷,过来寻燕北的那个小太监说话有点颠三倒四的,燕北走前特意交代属下,说王爷若是出来的早不急着直接去宴上,莫不如也过去一趟。”
这个时候,不管凤寰宫到底有事没事,总归是保险起见,萧樾走一趟,不吃亏的。
高朗也是这个意思,目光不经意的一扫,就看见停在旁边的轿子,连忙招招手道:“轿子抬过来。”
一面走到萧樾面前道:“晟王爷,抱歉,可能是我们宫里招呼不周,奴才应该嘱咐双喜一声,别让公主殿下和二小姐随便跟着人走的,您见谅,奴才这就去禀报皇上知晓。”
武昙身边跟着蓝釉和青瓷,萧樾并不担心她会吃亏,就算遇到什么情况,一时难以脱身,两个丫头身上都带着传递信号的旗花筒。
到目前还风平浪静,说明应该是没出事。
只不过事情确实反常,萧樾也不介意多走一趟。
因为方才跟皇帝议事议的有点烦躁,此刻他也没有多想,弯身就坐进了轿子里:“走吧,去凤寰宫。”
高朗忙吩咐双喜:“快,你跟着去服侍。”
“是!”双喜被他们弄得,心上所有的弦都绷紧了,答应着就赶紧指挥内侍抬了轿子走。
萧樾坐再轿子里,单手撑在一侧的窗口闭目养神。
他小时候虽然是在宫廷里长大,见惯了后宫争斗的龌龊,可是从十四岁出京之后……再加上两世轮回的时间,已经有二十多年没再应付这些层出不穷的手段了。
本来前阵子在胤京的时候,他几乎不进宫去见萧植,得了个清净,没想到这次来了北燕之后,前后没几天,身边的人就轮番被算计。
这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
他心中略感烦闷,就琢磨着得尽快添一把柴早点把这边的事情解决掉……
就这么聚精会神的一思索,就难免分了神,以至于他察觉异样的时候居然都不是通过嗅觉,反而是因为胸口憋闷发热,心跳加快……
好像全身的血液莫名其妙的就缓缓的燃起来,逐渐加快的心跳声在狭窄的轿厢里他自己都听得分明。
萧樾猛然意识到不对,霍的睁开眼。
神智回拢,鼻息间那种浅淡的香气就被清楚的感知到了。
“停轿!”他当机立断的断喝一声。
外面双喜只当他是有什么要求,连忙凑到窗口:“王爷有什么吩咐?”
好在尉迟远比较了解他的脾气,下一刻已经一个箭步上前,拨开前面的两个轿夫,接了轿子在手,直接落在了地上。
后面的两个人还没反应过来,萧樾已经一步迈了出来。
他的脸色现出一种异于平常的潮红色,却是眼神阴鸷,整张脸上的表情冰冷的可怕,就连尉迟远都是头次见到他这样的神情,整个人为之一振:“王爷……”
萧樾运了口气,暂时用内力压制,平下浑身躁动的血液,寒声质问:“为什么御书房外面会停着这顶轿子?这轿子哪儿来的?”
这是有人要算计他?不太可能!
难道就为了通过这一点手段,让他出个丑?就这么一点事,能撼动他什么?
“这是……”尉迟远努力回想,之前燕北走前说让他看好了这轿子的,后来萧樾出来,他本来是要禀报的,可是被高朗突然出来刚好打断了,后来就没顾上……
尉迟远隐约意识到自己可能因为疏忽而犯了什么重大的错误,表情瞬间一僵,刚要说话,双喜已经抢先回道:“轿子是武二小姐让抬过来的,当时是奴才叫过去准备给她坐的,可二小姐说她嫌轿子里闷得慌,又说王爷这两日风寒,晚间怕您坐辇车吹风,就让奴才抬过去给您备着了。”
尉迟远一听这话,还哪有不明白的?
“王爷,是这轿子里有什么……”他低呼一声。
王爷哪有得什么风寒?二小姐这么说,分明就是在暗示他们的……
怪就怪当时那个小太监找到御书房前面,双喜被打了岔,没能一字不落的把原话传达出来,又偏偏,方才又因为高朗打岔,他也没有把燕北的嘱咐告诉给萧樾。
燕北是精通药理的,定然是发现了问题,只不过当时当着双喜这些人,不好明说。
尉迟远懊恼不已,只唯恐萧樾有事,就要上去扶他:“您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
萧樾却一把挥开他的手:“本王死不了!”
这轿子不是给他准备的,是有人拿来对付武昙的,也得亏是那丫头机灵,开始就发现了。
可是――
就单冲着这一点,就更是叫他恼火。
如果是冲着他来的,那还另当别论,他们对武昙出这样的损招?实在是过了……
尉迟远能感受到他浑身散发出来凛冽的杀机,又听他哑着嗓音匆忙的吩咐:“这轿子是证据,给本王看好了!”
说着已经大步朝后宫的方向快行而去。
尉迟远不确定他到底是不是中毒了,或者中毒有多深,哪敢擅离左右,只又交代了双喜一声,他自己紧赶去追萧樾。
*
凤寰宫附近。
那小太监假装埋头往前走,刚好和燕北走了个面对面。
燕北此行本来就格外警觉,没等他走近就抬手远远地将他给隔开了。
那小太监才要搭讪,还没能抽出时间开口,已经被燕北一招乾坤大挪移给拎到了身后,等他双脚落地,晕头转向的回转身来的时候,燕北又已经走出来一段距离了。
“哎!”小太监情急之下直接喊了一嗓子,眼见着燕北往凤寰宫的方向走,就撒丫子往前追,“你是大胤晟王身边的侍卫吧?凤寰宫那边正乱呢,别过去了,遇见你正好……你帮我一起去花园里找一找武二小姐吧。”
燕北本来不打算理他,闻言就不能再等闲视之,蓦的顿住脚步。
他转头,那小太监正拽着他的衣袖。
燕北盯着他,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凤寰宫那边烟雾很大,火光却没有起的太高,因为是在夜里,虽然能看出走水了,但看情况就那么一小片火苗窜出来,应该不算太严重。
那小太监唯恐他急着往那边赶,脱口就编:“宁国公主跟贵妃娘娘叙话,武家姑娘觉得无聊,就说来御花园散散步。刚凤寰宫里意外走水,情况倒是不严重,不过惊动了娘娘和宁国公主,宁国公主让小的赶紧过来寻那姑娘回去。可是……”
他说着,就露出为难焦虑的表情来:“这黑灯瞎火的,奴才也只远远地见过那姑娘一次……我记得你,你是大胤晟王身边的侍卫是吧?遇到你正好,帮忙一起找找吧,这大晚上的,那姑娘应该也没走远,可能就在这附近。”
这一晚上,连番的发生可疑的事。
先是有人分头去找他和武昙她们,骗着他们分别都往凤寰宫这里来,现在不仅凤寰宫突然失火,还有小太监这么好巧不巧的在这里拦他?
如果之前在御书房外面,燕北没先发现那个小太监有问题,这会儿情急之下,没准还真的不会多想。
可是现在――
那小太监表演的情真意切。
燕北眸光内敛,盯着他匆忙的打量一遍,问道:“这御花园这么大,你确定我们二小姐是往这边来了?”
那小太监一听,就当他是中计,连忙点头如捣蒜:“确定,当时贵妃娘娘就怕姑娘不认路找不回去,特意嘱咐她不要走远,凤寰宫来御花园就只有这条路,姑娘应该不会走远吧。”
燕北略想了一下,点头:“那好吧,一起过去找找。”
凤寰宫那边吵闹着救火,人多眼杂,如果真出了什么事,蓝釉和青瓷他们早就想办法联络报信了,如今没特殊的动静,应该就是局面还在掌控之中。
而等在这里的这个小太监,明显是有问题的。
燕北有意试探他,一边跟着他往花园里走,一边全神戒备周围的动静。
这花园很大,何皇后现在和皇帝不合,并不能瞒着皇帝肆意妄为,又加上失去了做御林军副统领的何成明为她效力,不太可能调动的了人手在这里埋伏,至于燕廷襄,他最多就带个随从,也不可能带过多的帮手进宫来。
一般的情况的话,燕北都有把握可以安然脱身,现在就想看看背后的人到底是燕廷襄还是何皇后。
两人一前一后的进了御花园,后面还藏在暗处的青瓷就有些急了,低声问武昙:“主子,怎么办?就让燕北跟他去么?一定是个圈套。”
武昙抿唇思索――
燕北会跟着去,说明心里是有把握的,他们平白无故的被人这么变着花样算计,如果不引出幕后黑手把人拿下,总觉得憋气。
可是――
这里是北燕人的地方。
武昙心里不太确定,略斟酌了一下就定了主意,抬脚从暗处走了出来:“算了,叫他回来,这时候还是谨慎些好。”
“嗯!”青瓷其实也是这个意思,今天对方都算计到武昙身上了,总叫她觉得不安,答应了一声,刚要喊燕北,却不想走在燕北前面的那个小太监突然回身,手中寒光一闪,打出了几支暗器。
燕北本能的闪身避让。
那小太监大约是没想到自己会打空,愣了一下。
燕北稳住了身子,下一刻就足尖一点,揉身朝他猛扑了过去。
那小太监见他动作如此迅捷,顿时不再恋战,撒腿就跑。
他的轻功居然也不差!
燕北提力去追。
变故突然,武昙看的眼花缭乱,慌乱之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一瞥,却见斜对面,花园深处隐隐有一长串的火光盈盈而动,看着――
像是什么人的仪仗从那边的小路上经过。
她脑中思绪飞转,一瞬间就立刻意识到了什么,低呼一声:“不好!真是个圈套,快把燕北追回来。”
一开始她以为那些人用的还是上一次的套路,想把燕北引到僻静处下杀手,现在看来――
这有可能不是直接杀人,而是设局下套。
本来她喊一嗓子也行,可是那仪仗就在不远处平行的小路上。
虽然她推测那仪仗是有备而来,就是冲着燕北这边的,可万一不是呢?她这一嗓子反而会弄巧成拙,把人给招来。
主仆两个提了裙子去追。
一切只发生在眨眼的一瞬间。
那个小太监暗算燕北不成,又被燕北追击,看似慌不择路,没跑两步就奔进了前面一个园中园里。
那园子不大,里面遍植奇花异草,只在中间建了一座抱厦。
燕北追进了园子里,一见那人蹿进了抱厦,一瞬间却刹住了脚步,迟疑着正要往外退……
不想,他身后门外的暗影里突然又窜出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来,手里一把弓弩拉开,正对着他。
箭在弦上。
燕北无奈,想硬闯出来,也是一眼已经瞥见了远处小路上的火光……
这附近有人?是专门为着来堵他的?
持弓弩的人明显只是威胁他,比划着并没有马上射箭偷袭,可如果他迎上去,两人缠斗在一起,动静必然会把远处的人都引过来……
不用进去抱厦里确认,燕北已然确信,那里面一定有个巨大的陷阱在等着他。
横竖他现在人在这里,对方就是为了叫他浑身是嘴都说不清。
燕北还在犹疑不定要何去何从,就听见身后抱厦的方向“啊……”的一声惨叫。
是个女子的声音,声音虽然短促,却是高亢又分外的惨烈。
在这样的夜色里,入耳就分外的凄厉。
燕北顿感脊背发凉。
站在门口那人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当机立断就要闪人。
此时,武昙刚好带着青瓷赶到。
那一声惨叫,同样也刺激了武昙的神经,再见这个堵了燕北的人要走,她索性也不管了,只冲这燕北喊:“杀了他!”
青瓷虽然也能上去追人,甚至于青瓷的身手还远在燕北之上,但是缠斗太费时费力,她记得――
燕北手臂上绑着袖箭。
果不其然,下一刻,就在那人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惊到而缓了一下动作的同时,燕北已经一扬手,射出袖箭。
手法和力道都精准无比,正中那人咽喉。
那人甚至都没来的及喊一声,就瞪着眼缓慢的倒了下去。
“叫声是从那边传来的,快去看!”远处的那队仪仗不出意外的被惊动,有人扯着嗓子喊。
燕北的目色一寒,难得的,脸上也多了明显的恼意。
武昙一把将他从门内拽出来,不由分说就着他刚发射完袖箭还没来得及收回去的手臂飞快的解下他绑在胳膊上的暗器,一边道:“袖箭借我,你们快走!”
燕北和追上来的青瓷都是一惊。
青瓷惊呼:“主子!”
燕北明知道这个陷阱是冲着他的,哪能自己跑了把武昙留在这个是非之所?刚要拒绝,武昙已经又大力推了他一把,果断道:“他们要嫁祸的是你,咱们俩之间的差别大了去了,我能脱身,赶紧走,别连累我!”
燕北也是相当聪明的。
对方既然是要嫁祸给他,就必然会留下足以指证他的证据在现场,毕竟没人亲眼目睹他杀人的现场,口说无凭,就算在这门口堵住了他,里面也得有过硬的证据。
而这个证据――
未必能适用于武昙身上。
虽然把武昙丢在这,他心里本能的排斥,可是这样千钧一发的危急关头,多耽误一刻就多一刻的麻烦。
燕北索性心一横,拽了青瓷就走:“二小姐小心!”
他们两个都是练家子,在无人阻拦的情况下,脱个身,完全不在话下。
武昙压根没心思管他们,已经低头挽起袖子,飞快的将袖箭绑好。
就这么一来一去的工夫,另一边的小路上已经有人提着灯笼跑了过来,一眼看见站在门口的她,来人还是分外警觉,狐疑道:“刚才是你在尖叫?”
因为武昙一个大活人站在这里,他自然一眼就被武昙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盯着武昙谨慎的一步步往前走,冷不丁绊到脚下的尸首,一个踉跄,再低头一看――
一个穿着太监服的人倒在那里,双目圆瞪,喉咙处还插着一支小巧的袖箭,夜色下样子分外恐怖。
他人被吓得不轻,灯笼瞬间落在地上,脸色惨变:“这……这……”
武昙这时候才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不是我叫的,我就是刚好从附近路过,听见尖叫声过来看看,就看见这个人从这园子里跑出来,他拿着弓箭想射我,我一害怕就先还了手……”
话当然是谎话,她也不在乎对方信不信,因为后面那抱厦里必定还有状况,没亲眼确认现场,现在说什么都白搭。
而仿佛是为了配合她所说的这番话,突然之间,后面那抱厦里就传出女子惊慌失措的痛哭哀嚎声:“救命!来人!杀人啦……”
较之于前面那一声惨叫,这回语调就更是凄厉和激昂。
站在武昙前面的那人一个激灵,下一刻就什么顾不得的拨开武昙往抱厦里跑。
武昙当然不能“畏罪潜逃”,也转身拎着裙角跟着他往里跑。
抱厦之内,一个宫女模样的人正抱着另一个华服的女子哭嚎。
倒在她怀里的姑娘,脸色惨白,双目圆凳,胸口还插着一柄长剑,显然是死透了。
武昙看她的第一眼,就觉得蛮眼熟,还在回忆是在哪里见过,那个先跑进来的侍卫已经脸色惨变的惊呼道:“何大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