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的这个媳妇娶得不易,尽人皆知。
这会儿新鲜劲儿还没过呢。
湖阳长公主虽然是他的长辈,却也不会异想天开到觉得萧樾会为了她这个做长辈的一句话就和武昙翻脸。
何况――
他们谢家被武昙拿住了把柄,这件事本身就是他们理亏。
湖阳长公主的脸色不好。
世子妃却是完全没想到武昙居然会彻底翻脸,还当面撂下这样的狠话来。
她自知理亏,再加上向来畏惧湖阳长公主,此刻就更是彻底的慌了,匆忙的转头看向武昙道:“事情都是我做的,老祖宗并不知情,王妃若就是气不过被我算计了一把,您有什么气都出在我身上就是,这事我来承担。”
武昙转头看她,面上表情还是微微含笑,语重心长道:“你既入了谢家族谱,就是谢家的人了,有些事便不是你说要划清界限就能划清界限的了。姑母她已然就明宜一事进宫去面圣了,这个局面之下,这已经不是世子妃你个人所能承担的事了。我有言在先,今日这事可以算作一个人情,我替你隐下来,但是……这个人情也是送给谢府的,而不是世子妃你一个人的。”
因为身份限制,世子妃一开始就被武昙压制的毫无还手之力。
眼见着武昙这般咄咄逼人,她恼愤无奈之下,脸色已经涨得通红,无计可施时就心一横,扶着膝盖跌跌撞撞的爬起来:“所有的错都是我犯下的,王妃何必这般为难老祖宗?我……您若是气不过,我……我让您出了这口气就是。”
说话间,目光凌乱的四下一扫,然后狠狠的一闭眼就转头往门口的门柱上撞去。
“呀……”吴嬷嬷是湖阳长公主当年从宫里带出来的陪嫁,又在谢姐陪着她风风雨雨几十年,是见惯了风浪的人,这一刻也不免慌了神,想要冲上去阻拦眼见着来不及,就下意识的低呼了一声出来。
湖阳长公主也没想到世子妃会被逼的走极端,眉心猛地一跳。
武昙却是面不改色,一动不动的站着。
当然,也无需她吩咐,站在旁边的青瓷已经一个箭步上前,一把攥住了世子妃一边的胳膊。
她只用了一只手,握着世子妃的手臂就将她半路拦了下来。
世子妃保持着一个怪异的姿势又往前冲了一下。
没冲动……
这才狐疑的睁开眼,一寸一寸的抬起眼睛,先是看见青瓷攥着她手臂的手,然后目光再上移,看清楚了这个抓着她的奴婢是何许人也。
“世子妃这是做什么?你今日若是触柱而亡,那岂不是对外宣称是我家王妃逼死您的么?明明是您用了阴私手段在先的,您这是要让两家人就此结下不解之仇吗?”青瓷面无表情,一字一句冷静的解释给她听。
武昙得理不饶人,世子妃确实是被逼的没办法才一时冲动。
面对青瓷的质问,她嘴唇动了动,最后就崩溃了一般,嚎啕大哭起来:“我只是为了宜儿,我不想我的女儿跳进火坑里去,王妃,算我求求您了……”
武昙还没说话,湖阳长公主却是深吸一口气,厉声打断她的话:“够了!”
世子妃的哭声戛然而止,惴惴的抬头看向她。
湖阳长公主对萧樾这个小王妃的性情多少是了解的,知道今天她是有备而来,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这种情况下,再耗下去已经全无意义。
她面色冰凉的重新将视线定格于武昙脸上,不耐烦道:“我原来将那事隐下,不过就是想着息事宁人,少惹风波,既然你一定要知道,那我说予你听就是。”
世子妃是知道这老太太的脾气强硬,向来说一不二的,更别提是向一个小辈的妥协了。
泪痕挂在脸上,她这会儿是真的打出所料,只就难以置信的瞪大了眼睛看着座上的湖阳长公主,嘴唇嗫嚅了两下,也没发出声音来。
青瓷见她安静下来,就也松了手。
湖阳长公主也干脆:“宁丫头的消息是宫里透出来的,她说是德阳公主的侍婢找的她,并且替她出的谋划。”
此言一出,世子夫人反而比武昙更加激动起来,踉跄着往前挪动了两句,低呼出声:“老祖宗您说什么?您说是德阳公主要害宜儿么?”
湖阳长公主的视线与她略一碰撞随后就移开了,重新面对武昙道:“那个孩子的心性不妥,就算她再如何谋划,陛下和太后也不会将她遣嫁南梁的。虽说她这样背后怂恿了我谢家门里的内斗,本宫不该直接揭过,不予追究的,可到底也是皇室的公主,真要将一切戳破,闹到排面上,也只会叫全天下都闹了笑话去。”
德阳公主心术不正,是已经有了前科的。
萧樾想要将谢明宜嫁给梁晋,虽然有牵制和控制对方的打算……
可是说到底,也还是注意着分寸的。
湖阳长公主出身皇家,在政治上自有她超乎凡俗的敏锐,从萧昀选了谢明宜去联姻这件事上她已经隐约看出来了――
萧昀也没有那么的激进和自不量力,他想要两国联姻,却并不打算激进的强压对方,反而更多的是个友好结盟的意思。
可如果嫁了德阳公主那么个心术不正的过去,她要在梁晋身边生点什么事端出来,只会适得其反,反而彻底坏了他和梁晋之间的关系。
因为明知道德阳公主做的是无用功,再加上她也确实是从大局考虑,不想让外人知道他们大胤皇族内部为了争夺婚事而闹出了自相残杀的丑闻来,就将事情隐下了。
若不是今天武昙找上门来,这件事她会带进棺材里,一辈子也不会说。
“德阳公主?”对于德阳公主的名字会从湖阳长公主口中吐露出来,武昙其实并不意外,她只是不解:“只她一个人?”
“你若要刨根问底,可以拿了她贴身的婢女讯问。”湖阳长公主道。
武昙于是飞快的定了定神,唇角重新扬起了一个笑纹来,冲着座上的她屈膝福了福:“多谢姑母坦诚相告,今日之事武昙唐突,有逾矩冲撞的地方,还请姑母见谅,不要往心里去。”
湖阳长公主的脸色不好,缄口不言。
武昙转身冲外面叫了声:“来人。”
等在院子里的蓝釉小跑着出去,不多时尉迟远就将他们从王修苒那绑来的那个小厮拎进了院子。
他揪着人在院子里,并没有往厅里进。
这小厮,世子妃当然不可能亲自露面去收买交涉,但是为了保险起见,人却是她暗中相中,这才跟人牙子定下来的,自然一眼就认出来了。
见到此人出现,她不免又心虚了一瞬,未免失态,赶紧用力捏住了袖口。
“此人我便留下了。”武昙冲外面摆摆手,示意尉迟远将人交给谢府的下人。
湖阳站公主静坐不动,吴嬷嬷则是不用吩咐就三两步快走了出去,从院子外面叫了两个护院进来,把五花大绑并且堵了嘴巴的小厮给拖了下去。
双方交接完毕,武昙知道自己此刻在谢家已经不受欢迎了,所以也就不虚伪的再多寒暄,只重新转身又给湖阳长公主福了一礼:“那武昙就先告辞了。”
“嗯。”湖阳长公主就算心里不痛快,也不会不分场合和轻重,还是沉沉的应了一声。
武昙于是不再多言,转身就带着自己的人风一样的撤了出去。
世子妃一直目送她离开,心中却始终忐忑,不禁又回头叫了湖阳长公主一声:“老祖宗……”
想要跪下来请罪。
湖阳长公主却先一步站起身来,冷着脸往外走:“去佛堂跪着吧,等晚上你公公他们回来再说。”
她闯了这么大的祸,就算湖阳长公主在武昙面前替她遮掩,为她妥协了,这府里也必定追究的。
她也不敢有怨言,只就恭敬的垂眸应下:“是。”
送了湖阳长公主离开之后,她的大丫头才唏嘘着凑上来扶她:“总算是有惊无险,晟王妃既然把人交出来了,就不会再有后患了。”
世子妃脸上表情却并不乐观,苦笑了下,但随后又马上恢复了正色冷静,嘱咐她道:“你不用陪着我了,老祖宗罚我去跪佛堂的事不要跟宜儿说,你去她那盯着,她若是寻我,你就说我有事出去了。”
事情她已经做了,总算是没有后顾之忧了,解除了谢明宜的危及就好,便不需要让女儿知道其中详情细节,再提她担心了。
“是。”那丫头也懂得她的心思,所以直接应诺就去了。
湖阳长公主虽然气恼的厉害,但是今天谢明宜在王修苒那刚出了事,武昙也登门造访过,如果这个时间就匆忙再去把瑞君王父子都叫回来处理家务事,难免要惹人揣测和怀疑了,所以她也没声张,直接就回了自己院里。
这边武昙一行从谢家出来,坐上马车回王府。
上了车,青瓷就凝重说道:“王妃,湖阳长公主说的是实情么?”
她会怀疑,不是没有道理的。
武昙接过杏子倒给她的水,端着杯子在手里轻轻的晃了晃,唇角扬起的弧度别具深意,缓缓的道:“这位长公主殿下还算是个撑得住事的,我都闹到这个地步了,她不至于还拿莫须有的事来搪塞我。”
青瓷闻言,面色却更加凝重了几分:“那这事情就更有深意了?如果怂恿谢家四小姐,并且出谋划策的也都是她,那这位公主殿下的手也未免伸的太长了些吧?谢三小姐被选定了联姻人选的事,我们姑且可以当她是在宫里偶然打听到的风声,可那时王家小姐才初来乍到,在这胤京城里不过随意一走动,就能被她探知到行踪,并且拿来做局?”
蓝釉听到这里,也恍然大悟,下意识的屏住了呼吸:“王家小姐身边也有被她收买的眼线吗?”
话刚出口,她自己就也发现了明显的漏洞,愕然怔在那里。
“怪不得姑母将此事隐下了,想必是她也早就看到了其中反常了。”武昙手里把玩着那个杯子,冷笑之余却又忍不住重重的叹了口气,“若说谢家世子妃这次行事,还是钻了王修苒在胤京买仆役的空子,可她初到胤京那两天,身边跟随伺候的可没有外人,所有人都是她从南梁带过来的。若说是我或者王爷去做这事,还可信些,可是德阳长公主无权无势,又是年前刚被解禁的,她的手是怎么伸真么长的?”
王修苒是个很谨慎的人,要在她身边安插眼线,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一个不下心就容易被她识破的。
一个一直混迹于深宫之中的德阳公主,怎么看都没有能力做到这样的事。
武昙并没有将今天大闹湖阳长公主府的事瞒着萧樾,回府就直接去前院书房找了他,将事情的经过和探查到的消息都一五一十的与他说了。
萧樾听了,却是往椅背上一靠,洋洋洒洒的笑了:“这样算来,王妃今日一行可谓收获颇丰啊!”
他坐在案后的太师椅上,武昙就在桌案一头,双手撑着桌面靠着桌子倚着,晃了晃脑袋,露出个颇具得色的表情来:“街头惊马事件的真相原来也是有两种可能,一种还是王修苒自导自演,自己的提供的消息,利用宫里的德阳转了一手做的局,另一种就是……南梁朝中另有一双幕后黑手推动,并且借德阳之手操纵了这一出。无论是哪一种可能,在那次的事件中德阳都只是个被人操控的傀儡。这样一来,她那边也有两种可能,一种就是她太蠢,被人利用了还不自知,以为是自己巧妙操纵的一切而沾沾自喜,而另一种……就是她什么都知道,却甘愿被人操纵,她是与人合作在谋前程的。”
湖阳长公主应该也是联想到了这背后的水深,一旦追究,谁都不知道这水究竟有多深,又会不会倾覆了所有。
她不想拿整个谢氏一族冒险,所有在对幕后之人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她才选择了最保守的处理方法,讳莫如深的将事情隐下了,没提德阳公主从中参与的事。
武昙说着,就干脆跳到了桌子上,甩着腿坐在了桌面上。
萧樾瞧着她的侧脸,挑了挑眉:“听你这语气,你倒还是不怀疑王修苒?对她就这么有好感?”
“好感也谈不上吧,毕竟接触的也不是很多。”武昙耸耸肩,也转头过去,与他的视线对上,“主要是王修苒她没必要这样,她若真是要铲除谢明宜这个对手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还假手于人,从德阳那里倒一手,虽说这样转个弯,一旦事发,德阳能首当其冲作为挡箭牌被推出来,可只要她联络了德阳,只要中间的环节多了,就也相对的会留下更多的破绽。她是个聪明人,如果只是铲除异己的话,大可以用更简便直接的方法,只要安排的更加谨慎细密些就可以了。而且……这才刚出了北燕的那档子事,那件事的矛头和线索也都是指向南梁的,所以我隐隐有种感觉,会不会这些事其实都是同一个人在操纵推动的?”
之前北燕发生的变故,因为远在千里之外,线索又被断的干净彻底,仿佛事件陷入僵局一般,叫人很是无所适从,可这次阴错阳差的从谢明宜事件中打探出了线索,反而像是柳暗花明,倒是有了一个可以明确追查的方向了。
夫妻两个,相视一笑。
武昙就知道萧樾是和她想到一处了。
她于是就有点蠢蠢欲动的兴奋起来,手一撑桌子跳下来,蹭到萧樾身边去,抱住他,靠在他身上,近距离的逼视他的双眸问道:“我们现在要怎么做?去找德阳公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