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樾靠在椅背上没动,眉目间却带着散漫的笑意,只伸手摸了摸她脑袋:“你觉得我们撬开德阳的嘴巴能问到多少内幕消息?”
他这么一说,武昙就泄气了。
翻了个白眼,悻悻的起身,转过去在他身边挤了点位置出来,自己坐了。
一把太师椅,空间不大。
萧樾稍稍往旁边又挪了点地方给她,顺势揽住她腰肢。
武昙撇撇嘴道:“谋杀北燕皇后一事都能做的天衣无缝,就算此次在幕后推动德阳公主行事的的确是同一伙人,那么以德阳的身份和行事的水准……想必也是不够资格当面与之接触联络的。虽说这么个心术不正的女人,留在宫里也是个祸患,怕是她还要生事,可就算现在就揭了她的底,将她废了,估计从她那也挖掘不出多少有价值的消息来。”
区区一个德阳公主,别说算计的还不是他俩,就算是冲着他们夫妻来的――
与这样一个边缘角色较真,也只会叫人觉得掉价。
在这方面,武昙和萧樾之间是有默契的。
萧樾当然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思忖着又侧目盯着她的侧脸问:“你在湖阳姑母那说话的时候,谢家都有谁在场?”
武昙想也没想的回答:“除了姑母和世子妃,再就只有姑母身边的那位老嬷嬷了,世子妃的贴身婢女因为是后来才赶过来的,就被蓝釉给挡在院子外面了。”
萧樾抿唇沉默了片刻,就顺手拍了拍她腰侧,一边带着她一道起身一边道:“我过去一趟,你先回房吧。”
武昙没多问,目送他径自出门之后,自己去多宝格前面绕了一圈,看上面没有新增什么好玩的动西,就让人关了门,自己回后院了。
萧樾从书房出来,直接让人备马,带着雷鸣,并且由几乎护卫跟随,去了湖阳长公主府。
雷鸣很有些不解:“王爷这时候还去长公主府做什么?想来长公主殿下也不可能知道的更多了吧?”
萧樾一边不紧不慢的策马前行,一边信口说道:“王妃脾气冲,稍有不顺心的都会露出来,虽然这事儿是他们谢家有错在先,但姑母毕竟是长辈。昙儿对她的态度据说不太好,本王还是该过去一趟,赔个不是的。”
萧樾这人,虽然目中无人惯了,但湖阳长公主毕竟是她的亲姑母,再加上一直以来虽然来往的不多,但对方也不曾有对不住他的地方,若是武昙真的对湖阳长公主不敬了,他会登门去说合也是常理。
雷鸣还是了解他的,所以并不觉得他此举有何反常,只是很奇怪:“既是赔罪,是不是应该准备些礼物带上?咱们就这么空手去?”
萧樾这才侧目看向他,唇角勾起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叹惋道:“他们家的孙媳妇有错在先,得罪了本王的王妃,本王这种脾气的人,给姑母几分面子已属难得,再带着礼物前去,就未免显得刻意了,是要被有心人士怀疑意图的。”
其实严格说来,本来就是谢家世子妃先惹恼了武昙,众所周知他萧樾对自己这个王妃是无条件纵容维护的,他说是给湖阳长公主面子,虽然说得过去,可是――
就算他现在不去谢家,那也是合情合理的。
雷鸣听到这里,心跳不由的慢了半拍,这才恍然大悟――
他家王爷这趟往谢家去,只怕赔罪是假,实际上是别有居心和目的吧?
这么一觉悟,他再联系萧樾方才话里话外暗示他的意思,不免就警惕的四下飞快的扫视了一眼:“王爷怀疑此时城中有人盯梢?”
“顺便看看又不费什么事。”萧樾随口回了一句。
如果真是有人利用德阳公主在胤京乃至于大胤皇族之中生事,那么在这胤京之内安排些眼线盯着各府的动静就再正常不过了。
并且,只是大致的盯个梢,随便扮成百姓混在人群里,还根本就没法往外揪……
好在萧樾现在还能打着赔罪的幌子往谢家去。
谢家这边,湖阳长公主生了好大的气,虽然没有发作在任何人身上,可到底也是气的狠了,回房之后就被气得头疼,扶额坐在暖阁的看上,一脸的阴云密布。
吴嬷嬷随后赶回来,见她这样就知道她是不怎么舒服,于是一边快走上前挽袖子要给她按头,一边也不等她问就直接禀报道:“人奴婢已经看着叫下头处置了,晟王妃做事也算稳妥,一开始就是塞了嘴的,他没能胡言乱语,府里的下人也没人知道缘由,这个麻烦算是断干净了,公主您放心。”
吴嬷嬷做事,湖阳长公主当然是放心的。
但是她这些年过的顺风顺水,已经多久没经历这样的事了,一时之间也确实是心绪难平,重重的一拍桌子:“也得亏是樾儿媳妇还给本宫这个老太婆几分薄面,没将事情在外头就闹开了,如今这才还有的遮掩。这些年我也没怎么插手府里的事,原以为训儿媳妇儿是个识大体懂分寸的……难不成本宫这是真的老了?她们这些小的,一个个都觉得本宫是已经老糊涂了?居然接二连三的在我跟前出这些手段!”
先是一个谢明宁,现在又来一个世子妃,这祸还闯的一个比一个大!
“世子妃向来是疼明宜小姐的。”吴嬷嬷劝道,“她这是关心则乱,才失了分寸,不会存心对您不敬的,只是么……”
说着,顿了一下,知道这话逾矩,所以才有些犹豫,随后才道:“晟王爷娶的那个小王妃,脾气十分的厉害,虽说不是算计的她,可世子妃拿她当筏子,已然是惹了她的不痛快了,晟王爷的性子又冷,并且对这小王妃维护的很,就怕是这事儿如果后续不做出个样子来,对晟王爷那里交代不过去。总归是一家子往来的亲戚,晟王爷又是那么个脾气,总不能因为这么点事就同他起了嫌隙,就此生分吧?”
萧樾虽然现在明面上是个赋闲在京的闲散王爷,但是明眼人都知道他是个怎样的存在,他不动作则以,若是他真想做点什么,那么整个胤京城只怕都得跟着抖上一抖的。
谢家仗着湖阳长公主的关系,有个皇亲的身份,只要安分守己,其实就算皇城里有什么变故也基本不会影响到他们什么,但是――
萧樾却是绝对不能得罪的。
湖阳长公主面沉如水:“樾儿媳妇儿虽然脾气硬了些,但还是个有分寸,知进退的,本宫倒是不担心她回去会添油加醋的告状。”
吴嬷嬷自认为没有她那般慧眼,但是对她的判断力还是深信不疑的,于是就也放宽心了几分,又再问道:“那您准备怎么处置世子妃?就算晟王殿下不会兴师问罪,但起码咱们这边也得有个态度出来吧?好歹得告诉他知道,世子妃做的事,您并不赞成。”
怎么都得重罚一下世子妃,才能将这事儿翻片儿不是?
“你是怎么想的?”吴嬷嬷给揉了一会儿太阳穴,湖阳长公主也觉得脑袋没那么沉了,随口又问她。
吴嬷嬷斟酌了一下:“起码夺了管家权,并且勒令思过个一年半载吧?”
按理说,世子妃做出那样的事,还险些给府里带来大麻烦,这样的惩罚已经算轻的了。
前一刻湖阳长公主被她气得头晕脑胀时,大抵也是这么个想法。
可是――
现在吴嬷嬷一提,她却当场清醒,眉头紧皱着猛地一拍桌子:“不成。”
吴嬷嬷吓了一跳,手下揉按的动作也跟着顿住。
湖阳长公主却是直接挡开她的手,自己烦躁的捏了捏眉心,一筹莫展道:“这个节骨眼上若是我罚了训儿媳妇儿,难免会招人揣测,万一叫宫里起了疑心……”
谢明宜刚出事,武昙登门之后究竟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虽然捂的住,但是如果这时候突然罚了世子妃,却是很容易让人将这些事都联系到一起。
他们谢家现在犯的可是欺君之罪,一旦被翻出来,就算她能仗着自己的身份和这张老脸去宫里求情,萧昀也不太可能真的对她这家子举刀,但是这么大一个污点烙在身上,却会将这阖府上下的名声毁个干净,并且影响到家里子弟的仕途的,无关怎样这都还是一件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大事。
吴嬷嬷随后想明白了,也惊出了一身的冷汗,连忙附和:“还是长公主思虑长远,是老奴糊涂了。”
现在真的是宁可让萧樾那边对他们有意见,也一定要捂住了这件事,一定不能让外人起疑。
至少,萧樾就算对他们有点意见,毕竟他们又没害武昙,他还不至于对自家做出什么来。
这么一来,湖阳长公主就定了主意。
就在吴嬷嬷以为世子妃即将逃过一劫的时候,门外就听见丫鬟敲门:“长公主殿下,晟王殿下到访,说要求见您。”
屋子里的主仆两人俱是狠狠一愣。
吴嬷嬷就有点慌了,转头去看湖阳长公主:“晟王爷这是……”
压根就不觉得萧樾会是来替武昙赔礼道歉的,反而觉得他必然来者不善。
显然――
湖阳长公主和她是一路心思。
但是现在谢家理亏,萧樾又是那么个脾气,他既然来了,便不能避而不见了。
“算了,躲是躲不过的。”叹了口气,湖阳长公主重新整肃了神情便扶着炕桌将要起身,“请他去厅里吧,我这就来。”
“晟王殿下过来了,就在院外,说是只见您一面,说两句话就走。”丫鬟这般回道。
湖阳长公主的眉心又是猛地一跳。
随后,下一刻就又缓缓的坐回了炕上,转头给吴嬷嬷使了个眼色。
“是!”吴嬷嬷颔首,快步推门出去,打发了丫鬟之后,亲自到院外将萧樾给迎了进来,她自己就没再跟进来,只一边竖着耳朵听屋子里动静,一边守在房门外头,防止有人接近。
“姑母。”萧樾进了暖阁,倒是可可客气的拱手行礼。
湖阳长公主坐在那里,面色略显得憔悴,苦笑了下,也不绕弯子:“今日之事,你媳妇都同你说了吧?是我年老昏聩了,居然一时不查,叫家里出了这样的纰漏,说起来还要谢谢你媳妇儿没将事情在外面抖开。”
“是,侄儿此行过来,确实为的此事。”萧樾点头。
湖阳长公主抬手,示意他:“坐下说吧。”
“就说两句话,我便不坐了。”萧樾却是拒绝。
湖阳长公主以往见他,多是以长辈的身份,插科打诨还是数落他两句,这是头一次,这般公事公办与之相对,却赫然发现,自己这个侄儿的身上确实有种很强的压迫气势。
她的眉心不易察觉的微微一跳,知道避无可避,面上表情不变:“你说。”
“请姑母配合我做两件事。”萧樾道,“第一,以养病为名,将府上世子妃圈禁在府,不能再用她主事了;第二,武昙私下与您询问的那件事,还请姑母务必守口如瓶,就只当她不曾问过,您也不曾提过德阳的名字。”
他这提的第一件事倒是还好,可是听他提出第二个要求,湖阳长公主就不禁拧起了眉头。
但下一刻,她就有所顿悟,紧跟着又倒抽一口凉气,紧张的站了起来,急切道:“德阳那事,我也一开始就觉得有些蹊跷,我没深究追问下去,是因为我虽姓萧,却是皇室嫁出来的女儿,与着宫里毕竟是两回事了,有些事,不好太较真计较,可是现在你这又是……”
以她的身份,要替谢明宜出头,要求萧昀或者姜太后处置一个德阳公主,并不在话下,她没去折腾,是因为她背后还有整个谢氏一族,和宫里闹的太难看了,让萧昀脸面上无光了,这对谢氏一门是有影响的。
可是萧樾在萧昀面前,显然是不必有这层顾虑的。
可是现在――
萧樾也要对此事守口如瓶?
湖阳长公主当然不会觉得萧樾这是对德阳或者是宫里有所忌惮,很容易就想到了她心里也存了很久的那个疑虑,那就是德阳一个人很难算计到谢明宜,她身边必然还有同盟和帮手在。
萧樾忌惮是既然不是她,那就只能是与之合谋的那个人了。
“这件事,有点复杂,我得用德阳把他钓出来。”萧樾并不跟她打马虎眼,而是实话实说,“所以德阳我暂时不会动,也不能让任何人察觉姑母您已经将德阳的名字泄露给武昙知道了。就当武昙今日登门,就只是发现了世子妃的暗算,气不过来吵架的。替我遮掩一下,您把人限制起来,但是不要送走,我怕世子妃一旦离府,就有人会试图接近她套她的话,所以,您把她留在府中,对外就只当是因为她得罪我逼您处置的,回头等德阳这事水落石出了再放出来吧。”
湖阳长公主他是信得过的,但是世子妃,一个为了自己的女儿就能感情用事失去原则和底线的人,萧樾实在是不能放心。
如果背后的人够谨慎的话,没准真的会想办法从她那里找突破口,询问今天武昙登门之后发生的事。
萧樾来谢家也没闹出任何的动静,众人只知道他和湖阳长公主关起门来说了会儿话就离开了,而他离开之后,长公主的脸色就越发的难看了,随后就下令将世子妃手里管家权移交给了府上二夫人,并且将世子妃关在了院子里“养病”。
三小姐谢明宜知道后,赶着去求了几次情,长公主都不为所动,倒是世子妃十分安静的不吵不闹,搬了纸笔每天在屋子里抄佛经。
此后又隔了几天,萧樾带着武昙进宫去探望周太后,出宫的路上和刚好下朝的皇帝陛下“偶遇”了一次,双方之前仍是见面就硝烟弥漫,互相呛了两句之后皇帝陛下大约是觉得有些丢脸,干脆屏退左右,宫人们各种老远看两人乌眼鸡一样的又互怼了半天,最后还是不欢而散。
而在这期间,南梁来的王家小姐王修苒心狠手辣意欲杀害谢家三小姐谢明宜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的同时,谢家那边却速度堪比闪电似的给谢明宜定好了婚事,定亲,下聘,倒出嫁,半月之内,谢明宜就带着丰厚的嫁妆被迎娶出京,嫁给了世子妃娘家的侄子。
至于原因么――
那自然是被王家小姐所害,吓退的。
“王家小姐这个黑锅背的可是有点惨,现在全京城都在说她的闲话,说她是心狠手辣的蛇蝎美人。”武昙这阵子每天都往娘家跑,因为武青林的婚事近了,她也跟着忙的脚不沾地,这些消息都是往来两府之间的路上几个丫头断断续续转述给她听的。
这天同样是入夜之后从定远侯府回家的路上,杏子说起来倒是有点替王修苒鸣不平的意思,“虽说王家小姐不会在胤京住一辈子,可成天被人这样再背后说闲话,也是够她受的了,她这阵子应该都不怎么敢出门了吧?”
在这件事上,武昙倒是不怎么掺杂个人情绪去替别人悲春伤秋的。
毕竟――
她很清楚,事情也是在王修苒有意的纵容下才发展到这个程度的,王修苒本来就是借着此事在谋她自己的好处,她本身根本不在乎被冠以这样的名声。
不过杏子这么说倒是给她提了醒了,她赶忙放下茶杯拿帕子按了按嘴角:“你不说我都没想起来,明天你以侯府的名义给王修苒送封帖子吧,后天是大哥的喜日,说我邀她一同过去喝喜酒。”
谢明宜出嫁的时候,萧樾去喝了喜酒,武昙没去。
内里隐藏的讯息,外人不明所以,但却是做给宫里萧昀看的,告诉萧昀,因为谢家世子妃的所作所为,她小气记仇了。
至于萧樾――
则是冲的湖阳长公主的面子而已。
毕竟么,萧樾是个有大局观的,成熟稳重的人了,而她就是个小肚鸡肠又得理不饶人的小女子。
当初世子妃莫名其妙被夺权关起来了,萧昀很容易就联想到后背的真相,他没吱声,当然也是碍着湖阳长公主的面子而已,这事其实是心照不宣的。
“哦,奴婢记得了。”杏子点头接了武昙派给她的活儿,转念又撇撇嘴,“不过就冲着现在这么个处境,怕是王家小姐也未必肯出来吧。”出来干嘛?挨骂和当面受人冷眼么?
但是次日,王修苒接到她送去的帖子却是当场笑开了:“好啊,我一定准时过去,替我谢过王妃盛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