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银:“……”
谢屿川是笑着出门的?
还能和他向来懒得多看一眼的宁玉聊去向?
所以……他并没有生气昨夜她看破了他的状况, 也没生气她碰到了他……
得知谢屿川只是出门买早饭去了,洛银也就没打算主动找上去寻尴尬了。她的脚步没出月洞门便又绕了回来,理了理衣襟坐在院内石桌旁,对上宁玉, 见他看自己的表情没任何不妥,这才松了口气。
这些天洛银当真是被那些不时传来的古怪眼神盯得背后发麻,不论那些人是如何看待她的,是好奇、还是惊诧, 亦或是敬畏,她统统不需要。
她不喜欢目光过多聚集于身上的感觉,这会让她想起之前十多年,被人紧盯着按部就班地走那条已然安排好的道路的约束和压迫感。
宁玉毕竟活了近百年,性子虽看上去不着调,内里却是个稳重的。
他道:“未来师父恐怕过不了几天惬意日子了,我来时听说烈州仙派给灵州仙派去信了,灵州掌门回信说不日亲临,来了应当便要找你吧?”
“找我作甚?”听他提到了涂飞晔,洛银不禁蹙眉,最怕的麻烦便是这种,事事被修道界盯着,不得自由。
若非综山一事牵扯了几百年前那桩过往,洛银只想周游九州,不问世事。
“未来师父,你那样厉害的身份都被人发现了,你当自己还能安心待在一处过逍遥日子呢?”宁玉朝她摇头道:“便是灵州和烈州不打扰你,其余几州也不会放松,只要你到了他们的地界,风吹草动,必是找各种由头前来拜见的。”
洛银听了便能想象到画面,于是头疼,她连忙抬手打住,让宁玉别说了。
她现在就有种要把胡家那两个重伤的父子从高床软枕中提起来,丢去综山拔草修坟的冲动。
宁玉见洛银揉着眉尾,一副烦恼的模样,瞳仁微颤,低声道:“未来师父是否不想让这些人找到你?”
洛银没应他,宁玉便笑:“既如此,不如去我那儿吧。”
洛银闻言抬眸看向他,宁玉笑得好不单纯:“我那儿山明水秀,四季如春,不属九州管辖之内,外设阵法结界,内有宝藏乾坤,最适合躲人……不对,最适合住人!”
洛银撑着下巴懒懒地看着他夸大其词地赞扬自己住处,等宁玉说完,她才问:“既然那么好,你为何要出来?又为何会在安州地界?”
宁玉一怔,眨了眨眼没说话,恰是此时,买了早饭回来的谢屿川打破了寂静。
谢屿川撩开月洞门上垂挂的干枯藤蔓,弯腰入院看见宁玉时也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他手里提着个食盒,在对上洛银视线的那刹,少年面庞上肉眼可见地多了一丝红晕。
他灿烂一笑,脚步加快地朝洛银跑去。
洛银见他笑容,脑海中没来由地想起他昨天躺在自己身侧浑身滚烫微微喘息的模样,顿时垂下眼眸,做贼心虚地用手指绕了一下垂挂在心口的长发。
食盒放在面前,谢屿川一一打开,香气扑面而来,三层食盒里分别放了汤包、春卷和一碗蛋花粥,还有一小碟醋。
谢屿川将食盒护得很好,醋没洒出,几样东西洛银入口时还是暖的。
宁玉的视线自打谢屿川入院时便在二人身上扫过,目光流转间,总觉得这二人有何猫腻。
“好吃吗?”谢屿川坐在洛银身边问。
洛银没看他,一双眼睛盯着盘子里的汤包,嗯了声算是应答。
谢屿川见她没多热情,也不气馁,反而双肘撑着桌面,朝她倾身过去道:“我尝尝。”
只有一双筷子被洛银握在手里,她捏了捏,夹起一个小汤包塞进了他的嘴里,谢屿川笑盈盈道:“有点烫。”
宁玉双眼微眯,倒吸一口气。
不对劲,很是不对劲!
黏黏糊糊,暧昧不清的。
吃完饭,洛银心想,谢屿川坦坦荡荡,大大方方的,当是不介意昨晚的事了,那她也没必要耿耿于怀。
对于宁玉所提的,去他的住处暂避锋芒,洛银也不是没考虑过,只是她心里还记挂着综山之事,胡家父子的伤势未愈,对于他们真正的惩罚、或者说是还情也好,还尚未开始。
白天洛银带谢屿川一道换了家布庄买被褥。
谢屿川兴致缺缺地跟上,在洛银付钱之前,还拉着她的袖子问:“昨天不是睡一起了吗?今天也一起睡好不好?”
不提还好,提了洛银更下了要买的决心。
她给谢屿川买了两床软被,宁玉也扛着个大包裹跟着她的身后进了洛家老宅。他就在靠近谢屿川住处的隔壁暂时歇脚,也不嫌弃桌上脏,反正他不用,只将床铺铺好了,摆明了要跟着洛银二人到底。
几日前刘浔在离开碧水城时和洛银打了招呼,说他回去给几个兄弟报信,免得他们不放心,等处理好刘家之事再回来。
洛银当时说了句不回来也行。
她让宁玉捉刘浔过来的目的已然达成。
刘浔却不这么想,他祖上曾受过洛家恩惠,即便后来洛家没了,刘家世代也都记着这恩,刘家的族谱旁的古籍中也记着这些账。
刘浔心想洛银带着少年在碧水城,又是烈州,远离灵州仙派,多少有些不方便。
他刘家在烈州还有些威望在,有他伴着,当个手下使唤也是好的。
他的想法也直接,将刘家诸事安排妥当后,便只带着张贺与林程彪两位兄弟回到了碧水城,在客栈找了一圈没碰见人,听人提起才又去了胡家——也就是洛家老宅。
一路上刘浔向两位兄弟交代了洛银的身份,让他们二人万不可莽撞行事,结果三人到了洛家老宅门前,一步还没跨进去,便被宁玉指示着去胡家偏宅找胡氏父子了。
宁玉道:“师父说了,你们三个看上去凶神恶煞的,必能镇住歹人,叫你们仨把胡家的人从病榻上揪起来,丢到综山上去除草。”
刘浔闻言,挑眉问:“师父?谁的师父?”
“洛尊者,我师父。”宁玉挺了挺胸,一副小人得志:“这么看来,你还跟着我沾了光,小刘,她勉强是你师尊了!别太感谢我。”
刘浔见他那模样,就想往他脸上啐一口。
谢屿川买了糕点准备回去,在门口撞见了这四人。他不喜欢宁玉,但更讨厌刘浔,至少宁玉从未当着他的面叫过洛银的名字。更何况若非刘浔身后的张贺,洛银也不会在霍城酒楼里被八派掌门围坐质问。
谢屿川只冷眼瞥了刘浔一眼,对宁玉道:“不许放人进来。”
刘浔脸色一沉,他性子也傲,带着张贺和林程彪转头便走,他们三人本就在客栈落宿,眼下无事可做,便干脆应了宁玉的话,帮洛银把胡家人提到综山上去除草。
此事是过了几日,洛银算着胡家人的伤应当养得差不多了,准备亲自把人踢去综山时才知道刘浔几人已经回到碧水城,且早几日便把胡氏一家三口带去综山日夜盯着了。
洛银疑惑:“他们为何帮我?”
宁玉脸不红气不喘地撒谎:“许是他们敬仰你,也不齿胡家为人。”
洛银挑眉,想起洛、刘两家当年的渊源,便从容接受,也好过她再看见胡家父子的恶心嘴脸。
谢屿川就坐在一旁给洛银剥他刚从外面买来的糖炒栗子,热乎乎的栗子发着香味儿,他牵起洛银的手,将栗子肉放在她的手心。
宁玉瞥他,心想谢屿川居然没戳穿他,还面色不改地剥栗子,小子比他想得心思还要深沉些。
天入大寒,空荡的洛家老宅入夜便刮起了大风,这么冷的天,人的手伸出袖外都能冻红,而综山上胡家一家三口整日以泪洗面,还得被刘浔逼迫着从山脚开始,一寸一寸土地去除草、修路。
又到了月中,再过半个月便要除夕了。
每个月的月中,谢屿川几乎是看着月亮度过的一整夜。今日白天放晴,傍晚太阳落山后便开始狂风不断,天色暗下风平息了,偶尔几缕轻打树梢,发出了细碎的窸窣声。
谢屿川就住在洛银隔壁的院子里,可惜两间院子中隔着一条走道,他站在院内看不见洛银的任何举动,便只能纵身跃上飞檐,支着腿坐在檐角,眯起双眼看向洛银房中烛火映出的人影轮廓。
也不知坐了多久,久到他已经感受不到风的寒冷了,才见到洛银房内的灯熄灭了。
谢屿川吐出一口气,眼底涌上了些失望,随后往冰凉的屋瓦上一躺,昂首看向无云遮蔽的硕大圆月。
空中飘零了几朵雪花,晶莹剔透,一粒粒浮下。
谢屿川伸手接过,那雪花落在他的手背上没有立刻融化,反倒被他操纵着一股力量使得雪花越来越大。冰花造型独特,在月光下闪烁着光芒,随后被他轻轻一吹,往洛银的院里飘去。
“控冰……不像一个识智境修道士的能力哦。”宁玉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屋顶。
谢屿川没有意外,甚至没回头看去,神色淡淡道:“关你何事。”
“喂,说句实话,其实你不是人吧?”宁玉轻巧地跳到了谢屿川的身边,在他说出这句疑问后,周围的风好像更冷了点,身旁的人却毫无所动。
谢屿川眼睛都没眨,从天空飘落的雪花自然避开了他:“老头子,祸从口出。”
第48章 四十八 谢屿川:她果然很心软,也很好……
屋顶的片刻宁静叫二人能听见彼此的呼吸声, 宁玉斜了谢屿川一眼,似是打量,不过他在对方的身上当真寻不到妖气。
他出手奇快, 冷不丁抓住了谢屿川的手腕, 指下脉搏跳动正常, 经脉被一股灵州的灵力封阻, 除此之外,什么也探不出。
谢屿川冷淡地抽回了自己的手, 懒散地侧过脸看向他,毫不客气:“滚开,你打扰到我赏月了。”
宁玉讪讪一笑:“若我说我只是想看你经脉疏通进展,你信不信我?”
谢屿川眼神鄙夷, 不再理他,宁玉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雪渣,揣着心中好奇转身欲走, 又想起了什么道:“我在城外遇见了一只狐狸和一只蝎子, 有趣,狐狸和蝎子居然也能成为朋友, 师兄你可见过?”
谢屿川昂首看月的姿势未变, 不太感兴趣道:“没话说了便走,你很吵。”
宁玉挑眉,不再多言,纵身一跃跳下了屋顶, 留谢屿川一人吹着寒风。
谢屿川在他走后才慢慢从屋顶上坐起来,双眼于玉盘圆月上收回,重新落在了洛银住处的窗棂上。
无言和无蝎两个笨蛋,守在城外还被人察觉了, 宁玉突然怀疑他的身份是否与这两只妖有关?
谢屿川倒是不担心他会发现自己,毕竟就连洛银都没能看穿他是妖,宁玉自也没有那个本事,只是他怕有一日宁玉会背着他将此事说给洛银听,洛银未必会信,但在心里埋下了一粒种子,将来终成祸事。
他的矛盾每日都在加深。
他不可能将身份瞒着洛银一辈子,他也不能以借口永远拖住在妖界蠢蠢欲动的明瑕。
薄云渐浓,遮蔽了月光,退去的寒风再度袭来,谢屿川在屋檐上呆坐了半晌。
冻一夜的结果,便是生病。
次日洛银的早饭是宁玉出去买的,其实她不吃也没所谓,宁玉对她的口味也不甚了解,洛银随便填了两口便问:“屿川呢?”
宁玉和谢屿川住在一个院子里的两间屋中,彼此的一举一动应当都清楚。
宁玉耸肩,道:“不清楚,早间没起,房间呼吸沉,大约是病了,谁让他昨夜非要赏月,我还没见过那么冷的天能在屋顶上坐一宿的人……”
宁玉的话还未说完,洛银便放下筷子离开了小院,直往谢屿川的住处而去。
洛银走到谢屿川的房间没有顾忌,推门直入,刚一进屋子便听到了谢屿川打喷嚏的声音,她眉心轻蹙,跨步绕过屏风,一眼便看见将软被裹成一团,全部缩在里面的人。
谢屿川也不知哪儿来的警觉,立刻察觉到身旁有人,掀开被子回头看去,见是洛银那对皱起的眉头才松开,微扬的眼尾泛红,眼神也有些脆弱,声音闷闷道:“姐姐你离远点,别被我传染了。”
洛银道:“我哪儿会生病。”
修道过了归月境除了一些针对性的药,几乎百毒不侵,洛银从有记忆起便没如同谢屿川这般,软在床上不能动,又流鼻涕又咳嗽了。
她坐在谢屿川的身边,还是头一次见到他这般有气无力的样子,明明之前就算受伤也没有起不来的时候。
洛银的手探向他的额头,掌心碰到的皮肤滚烫,谢屿川就像是从沸水中刚捞出来般湿淋淋的,被洛银冰冷的手心触碰,舒服地闭上眼蹭了蹭,鼻音很重:“你摸摸我。”
洛银手指微颤,掌心贴着他的头顶安抚地抚摸,谢屿川半闭上眼似是在享受,但那双眼睛的视线却没离开过洛银的脸,犹如一团炙热的火焰,无声地烧上了她的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