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萝一手环胸一手点着下巴,“一个死人,号称自己得胜归来?这倒是有些稀奇了。”
“姑娘不会是又想去一次阎罗殿吧!”元阙一脸惊恐。
“他又不曾作恶,只要不伤到穆荧,我也懒得管闲事。”织萝轻笑一声,“走吧,赶紧回去温书,若是考不上,只怕你是要签个死契给我了。”
元阙闻言,笑道:“求之不得啊!”
织萝想说什么来骂他一顿,元阙忽然一把拉住她的袖子,指了指后头,“姑娘你看拿儿!”
虽然暑热天气里穿黑衣戴幕篱到处走的人的确很少,但皇都这种地方,什么奇怪的人都有,尤其是那些身怀异术的高人,为了彰显自己的与众不同,总爱怎么奇怪怎么来。只是那人背上还背了一把剑,用黑布裹了,看不出全貌。
但坏就坏在……那把剑上还挂了个剑穗。
试问一个身材高大、一袭黑衣、身背长剑、戴着幕篱不肯以真面目示人的大汉,却在剑上系了枚淡粉色的团圆结套淡青色琉璃平安扣还缀着渐变五彩流苏……谁见了不想笑。
“做的时候我倒是觉得很好看,卖出去怎么就觉得……后悔做了这么个东西?”织萝看着那剑穗,头一回觉得原来好好把东西做出来但是卖给了不合适的人也是一种错误。
元阙连忙安慰,“不是姑娘的错,是他的问题……咦,他也去看榜?看的还是阵亡名录?他抠什么?损坏皇榜是重罪。”
织萝微微皱了眉,思忖片刻,才道:“前一次见到他……是不是跟着李铉和穆荧就进来了?我随口说了句住址都听见了不必着急他也没有反驳是不是?”
“算是吧。毕竟李铉和穆荧他们前脚先进门。”
“他跟着这两个人做什么?”
元阙想了想,忽然有些尴尬地搓了搓手,“姑娘……这一位,只怕是我的同行。”
“同行?”织萝愣了愣。
“就是当云游道士啊。”元阙解释道,“其实也算不上是真正的道士,毕竟我们也不遵守道家的规矩。只是我们修的是天道,会些法术,穷困潦倒的时候便以捉妖糊口。”
“糊口?你都穷到卖身了。”织萝微微挑了嘴角。
“姑娘!能不能不要提这事!”
于是织萝一瞬间就换了一副严肃的面孔,“所以你的意思是……他盯上这两人了,因为这家有妖鬼?”
作者有话要说:苏苏的剑穗穗又躺枪了~~
第28章 疑窦
元阙终于发现了,织萝虽然举手投足只见总有一种让人不由自主地服从的力量,但本质上与一般的少女其实也算是一般无二了,好奇心很重,还非常八卦。
在皇都见到非人是一件再平常不过的是,早在李铉他们进店之前织萝就知道他们之中是有非人的,但只要不犯事,她也懒得去管。只是眼下一看就是会闹出些事情的样子,免不得要去了解原委。
那个黑衣人浑身都包得严严实实的,但看他走路的姿态,听步履的轻重缓急,也知道此人身手十分不错。
但这么个人却鬼鬼祟祟的跟在一个姑娘身后,哪怕这个姑娘本身是个非人,也是十分过分的。织萝与玄咫就远远地缀在黑衣人后头不远处,看他到底耍什么花样。
流夕毫无知觉一般地走着,一路穿过各坊市,一直进了一条小巷。织萝是认得路的――安平坊永元巷,再走下去,岂不就是回李家了?
元阙都急得几次要冲出去动手了,好歹是被织萝拉住了,示意他不要妄动。
就在元阙都要不顾一切挣脱织萝的阻拦时,流夕终于发挥了她身为非人那异常灵敏的感觉,猛地刹住步子,一个旋身,裙摆撒成一朵盛开的紫花,然后一盏精巧的花灯便被猛地掷了出来。流夕轻叱一声:“谁!出来!”
猜出黑衣人身手不错,却不知他身手这样了得。轻轻一跃,轻松躲开那个砸来的花灯还不算,竟还轻易地把那快要飞远的花灯给捞了回来,还顺便避过了好几盏流夕因为一击不中而接二连三掷出的花灯,又固执地一盏不漏地如数接回来。
“你家姑娘耗费多少心力才做出的东西,就这样随手丢了?”黑衣人哑声问。
流夕神色一变,连声喝问:“你究竟是谁?跟着我做什么?为何如此了解我们家里的事情?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黑衣人一句不答,却反问:“你又是谁?怎么成了这家的丫鬟?”
“你跟着我们许多日了,究竟是因为何事,还望痛快说句话!”
“你进李家也有一段时间,即便不算知根知底,但有如此明显的异常也不曾觉察?”
谁也不愿意回答谁,还不住给对方抛出新的问题,自然不是能谈事情的进展,于是两个人就这样僵持住,站在巷中对峙,双方都绷直了身子在暗中蓄力。
只是黑衣人这一句话,倒是勾得织萝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究竟李家有何异常。多了个非人不算,就只是男主人归家而已。莫不是上了战场的人,便合该一辈子回不来了么?
“姑娘,那个流夕似乎不是什么坏人,多半是那黑衣服的是非不分了,咱们要不要帮她啊?”元阙看了一会儿,忽然小声道。
织萝似笑非笑地回望他一眼,以口型道:“不是坏人?因为漂亮么?”
“姑娘你怎么记仇啊?方才我只是随口一说,并不是真心要夸她的,还是姑娘最漂亮的!”
夸人还不是真心的……那就是习惯的呗。油嘴滑舌,吊儿郎当,轻浮!
听着着随口说出当时玄咫骂他的话,元阙脸色微微一沉,却没有反驳,只是忽然抬手一指,“不好!打起来了!姑娘,我们帮不帮啊?”
织萝连忙凝神去看,见那二人当真是打了起来,黑衣人都出剑了,那颜色十分娇嫩的穗子就随着他的动作四处飘舞,看着十分滑稽。
这二位一言不合,还是真的开打,一点都不作假,上蹿下跳,你来我往,除了还带着几分试探外,比织萝见过的、亲身经历过的许多场打斗都要惊险。尤其是那黑衣人,也不知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才会对着一名至少外貌看起来是娇弱的女子下这么狠的手。
“这位流夕姑娘还挺老实,这个黑衣人似乎不会法术,真刀真枪地跟她动手,她就也不用法术……这是要吃亏啊。咦,瞧着都不是对手了,怎么还发愣呢!”织萝将红线扣在指尖,准备见势不好之时帮一把。
元阙本来就是用剑之人,看他人用剑颇有些心得,渐渐就发现了有些不对。“我似乎……猜错了,这个穿黑衣服的不是道士也不是捉妖师。”
“何以见得?”
正好那黑衣人一剑刺出,变式剑花一概没有,就是那么朴实无华的一剑,却十分凌厉,擦着流夕的腰侧刺过去,一下子削断了她的几缕发丝。若是他想,剑势反向一偏,伤到的就一定是流夕了。
元阙便指着这一剑道:“姑娘你看,这人的剑法毫无花巧,但威力惊人,一看就跟那些所谓高门的唬人剑法大不一样……啊我是说大多修天道的门派,即便是剑修也注重剑法的实用性,但非得让着剑法看起来有那么些仙气,怎么也会加点花架子进去。”
织萝仗着本体方便,若真是动起手来就使红线,怎么顺手怎么来,也没想过什么章法,对剑法就更没研究了,但听元阙这么一说,似乎十分有道理。“那依你之见,什么人才会学这样的剑法?”
看神情织萝不是在揶揄,而是认真询问,元阙当即亮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肯定地道:“这种剑法最大的功用,是杀人。”
“杀人?”织萝若有所思地盯着黑衣人看了看,“大白天里也穿黑衣,莫不是穿夜行衣成了习惯?杀手还有白日里乱窜的习惯?”
“不是杀手。杀手的手法不但求一击毙命,还刁钻古怪,但这人的剑法沉稳大气……一般军士才会学这样的剑法的。”
“军士……李铉不就是个军士么?还是个将军的。”织萝微微一惊,摸着下巴道:“这人莫不是与李铉有什么渊源所以专程来找他的?连头脸都不愿意露,多半还是有仇的。元阙,上次李铉的钱是结清了的吧?”
“啊?”实在是这最后一句话离题万里,元阙一时半会没能反应过来,“结清了,一文不少啊。”
织萝满意一笑,“那就好,私仇不管。”
两人聊了一阵,视线也就从那两个相斗的人身上稍离,再望回去的时候,却不料一瞬间便是变故陡生。
也不知流夕的本体是个什么,动起手来不用法术就罢了,连法器也没有,仅凭一双肉掌就敢对上明晃晃的长剑,难怪一直都处于下风。
只是那黑衣人也不是全无短处,如不然流夕也早就坚持不下去了。而令元阙与织萝惊讶的是,黑衣人的短处,竟是他单手抱着的那一摞花灯!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些花灯还是被流夕顺手砸出来的,是李家的东西,大约是穆荧扎的,却不知他这么宝贝做什么。
趁着黑衣人护着花灯的功夫,流夕一掌劈向他面门,掌风竟吹飞了他头上的幕篱。
“你……”黑衣人背对着织萝与元阙站立,他二人自然看不见长相。但与他对面而立的流夕,却是大惊失色。“你,你怎么……”
一句话在嘴边千回百转,如何都说不出来。
“你认识我?”黑衣男子那沙哑的声音不知怎的似乎一下子就带了杀气。
流夕只是呆呆地望着他,半晌后,几不可查地点点头,又忽然摇头如拨浪鼓。
“你到底是什么人!”黑衣人出剑飞快,眨眼间剑锋便横在了流夕颈间。
但流夕竟没丝毫反抗挣扎,只是轻轻咬唇,良久之后,才低声道:“我……曾经是与将军朝夕相伴之人啊!”
将军?织萝蓦然想起方才那皇榜上看到李铉之名的时候,前头的头衔可不就是将军么?
有将军名头的人固然不是十分西柚罕见,但北境弹丸之地作乱,再怎么悍勇也不会派出太多的兵马,这其间有几位将军便是屈指可数。北境一场胜仗,作为将军在外行走也不至要伪装到如此。莫不是……此人也是逃兵?
而流夕那话又是什么意思?和这黑衣人朝夕相处,就意味着她从前一直待在军中,但军中明令不许容留女子,流夕怎么待下去的?何况看黑衣人那反应,并不像是见过流夕的样子……难道曾经流夕是以另一种形态待在他身边的?
不止是织萝与元阙有疑惑,黑衣人同样有。但他张嘴欲问之时,流夕身后有一户人家忽地开了门,走出来两个人,似乎是要外出。
“接着!”黑衣人短促地低喝一声,将自己手中的花灯全都抛了过去。
流夕还在出神,接下花灯全是下意识之举,口中还在问:“你去哪儿?”
黑衣人愣了愣,却没回话,转身捡起自己被劈飞的幕篱扣在头上,又将剑插回背上,快步离开了。
虽然他转身戴幕篱的动作很快,但还是有那么一瞬,织萝与元阙看见了他的样貌。
十字交错的两道伤疤几乎张牙舞爪地爬满了整张脸,破坏了原本还算英俊的五官,无端添了几分凶悍与骇人。
只是这脸,他们二人都还是见过完好无损版的――
这可不就是李铉么?
第29章 冰释
出门之前放了话, 少不得回去之后要被那几只鸳鸯抓着问长问短。好巧不巧, 对门那最没眼色的连镜正好窜过来说是想买些璎珞绳挂长命锁用, 一听另外几个同族提起,好奇心便万确被勾了起来, 硬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元阙想拦都拦不住。
织萝语气平淡, 但她轻飘飘地说出“再多问一句就扣光工钱”时,还是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
其实潋潋滟滟几乎没什么出门的机会, 聆悦即便是出门织萝也是让花的“公款”, 她们几个完全就没有用钱的时候, 可在织萝的积威之下, 一听这话几人还是忍不住开始害怕,连忙闭嘴作鸟兽散。
连镜一见没人陪着打听了, 才意犹未尽地闭嘴, 嘱咐织萝一定要将绳子编得好看些,才慢慢悠悠地回了自己的店, 顺便带走了织萝带回来的药木瓜去解暑。
“都散了,你还在这儿做什么?还不快去看书?”织萝翻出玉线缠在手上飞快地编织,趁着捡珠子的间隙,才抬头对元阙道。
元阙搬了张小凳子, 坐到织萝对面, “姑娘没有生气吧?”
“我生什么气?连镜口无遮拦你也不是第一天见识,聆悦也强不到哪去,至于另外两个……”织萝垂眸看着手上的璎珞绳, 十指如飞地绾好了最后一个收尾的结,用小剪子剪去线尾,在特意点起的蜡烛焰上轻轻一掠,将线尾烧实。
元阙加重了语气,“我是说……姑娘没有……生玄咫的气?”
织萝终于抬眼,面露奇色,“我又为什么要生他的气?视非人与女人如洪水猛兽,这不是他一贯的态度?”
“那姑娘为何要与他说姻缘?”
织萝伸手将璎珞绳绷直,确保没有编错的地方,才轻轻丢到一边,低声道:“因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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侧面得知玄咫成了个不能提的人,这几日三只小鸳鸯嘴都很紧,尽管好奇心都要炸开了,也始终不敢多问。
但今日,这个提不得的人却主动上门来了。
分明是个看起来干净而纯粹的人,却吓得滟滟一个哆嗦,跌跌撞撞地扑进去叫织萝。
谁知原以为会有一场大戏要看,但这戏中的主角却并没有演一出的意思,织萝与玄咫见面后两人都只是稍微愣了片刻,旋即有恢复如常。
织萝扬起唇角,挂上素日里招呼客人的招牌笑容,“不知大师今日前来,有何贵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