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都被祁钰的红绫所罩,普通的怨灵进不来。但这红绫似乎不是先天至宝,可以自行抵御攻击,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出现一些细微的空子,有些胆大心细的怨灵也便趁机闯了进来。还有就是因着城中一些水井通江,有些怨灵便顺着井水进到城中。
怨灵的本质其实就是鬼魂,是见不得炎阳的,若想在白日里行走,就需得附在凡人身上。
因着城中的天兵与修士早有防备,倒是没有大范围的凡人被怨灵趁虚而入。只是现在还能在城中流窜的怨灵,自然不是等闲之辈,实在防不胜防,因而城中每日也总是有几个被附身作乱之人。
这怨灵着实厉害,也便不那么容易被收伏。而这些怨灵还会快速汲取被附身之人的精元,直到被榨干之后再继续换个目标。故而被怨灵附身之人,一般是不能幸免的。
可那个黄三……竟在众人眼皮底下就这么好了?
就因为他咬了玄咫一口么?
织萝与祁钰还在思索,玄咫却若无其事地往前走动,走到几具被暂时被堆放在一起的尸|体前,双手合十行了个礼,然后口中念念有词。
是《往生咒》。听了太多遍,织萝都觉得有些耳熟了。
那几具尸|体,有的是被怨灵吸干了精气,有的却是被怨灵操控着作恶的时候被修士斩杀的,死状凄惨,不忍卒睹。
也难怪玄咫不忍心。这个小和尚在三途川见到鬼魂都要念一念经的,看到这样的情形,若是不念了,倒还真不是他了。
黑沉沉的死气从那几具尸身上一丝一缕地浮起,慢慢在空中凝聚,不断往尸身上撞,却始终不能得逞,最后变得越来越透明,然后消失不见,却是被渡化了。
“圣血!”织萝与祁钰忽有所悟,异口同声地喊了起来。
怎么就忘了呢?他们修天道的,遇见妖魔便一剑斩之,必要的时候,还得打个魂飞魄散才算完。可修释道的不一样,释迦便讲究慈悲为怀,遇到妖魔,却不认为是天生该杀,而是误入歧途深陷苦海,想要引渡他们回头。
简而言之,修天道之人诛邪讲的是个“灭”,而修释道的,却讲究一个“净”字。
似乎是听说过,修释道的大能在过世之后的舍利有辟邪之效。想必那些登了琉璃界的尊者浑身的血肉也有驱邪之用。
玄咫虽然下凡历劫来了,可到底是释迦的弟子,这一世又是个高僧,他的血……
和尚的血可以驱邪,二人似乎是看到了那些令人头疼的怨灵的克星。只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万万不行。为了收伏恶灵,便要牺牲许多和尚,莫说是不划算,日后算起来,也是十分丢人的。
“圣血是何物?”玄咫心平气和地念罢往生咒,还记着方才二人心神激荡之下喊出的那一句,便顺口问了一句。
“大师听错了,方才我们说的是……正定胜邪。”祁钰想玄咫认真地点了点头。
好在玄咫似乎天生就欠缺了点好奇心,对祁钰的说法竟然深信不疑,还跟着点头道:“是啊,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总有解决的时候。”
第一次听玄咫闹出这样的笑话,织萝却一点都笑不出来。
这秘密可得好好地瞒起来,若是让玄咫知道……他要是知道之后,定然是会奋不顾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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祁钰与织萝这边还在小心翼翼地隐瞒。但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全皇都又不是只有玄咫一个和尚,这秘密迟早会被人知道。
即便其他和尚不像玄咫这样是释迦下凡历劫的弟子,也没他那般修为高深,但心思单纯一心向道的却不少。而既然有一个玄咫因为不忍伤人而被怨灵咬伤,自然就会有第二个、第三个……哪怕不是当场便恢复了甚至,但那效用也是聊胜于无的。
很快,“和尚血肉能克制怨灵”的说法便在皇都流传开去。
最初的时候,也仅仅只有几个和尚在自己修为不高的同伴法器上抹上了自己的血,让同伴不被那些怨灵伤到而已。
后来,就有家中有被怨灵附身之人跑到各大佛寺去长跪不起,请寺中和尚赐血,拿回去给家人饮。
出家之人太过慈悲为怀,就有和尚当真给了,那些人也欢天喜地地拿着去了。
只是不久之后又出了新的问题。
凡人都有七情六欲,即便是出了家剃了度也不能免俗,真的能参悟释道之人实在是少之又少,大部分和尚的血,其实与凡夫俗子的无异,饮下之后毫无效力。被整个皇都的百姓疯狂地验证一轮之后,便发现,包括玄咫在内,只有几个和尚的血饮下之后能解怨气。
皇都数万人口,哪怕被怨灵附身的只是百分之一,也是一个很可怕的数字。而因着先帝不喜释道还俗了一大批和尚,整个皇都加起来也便只有不到一千的和尚,而其中也就只有数十人的血有用;这数十人中,有的却是用尽全身血肉才能救一人的。
蝼蚁尚且贪生,和尚也是惜命的。上门来求之人越来越多,却没有这么多血用来救人。
也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却都知道玄咫的血最灵验,便聚集到慈安寺来请愿。初初只是家中真有病患的,渐渐的便有了许多好事之人,以“存着圣僧的血以防万一”为由,一道去慈安寺请愿,竟造成万人苦求的局面。
“阿弥陀佛,大慈大悲,玄咫大师啊,老朽这小孙儿今年才三岁,什么都不知道,就被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附了身。求您垂爱,救救他吧!老朽愿意余生吃斋念佛,在家里供奉释迦尊者,给您点个长明灯……”
“玄咫大师,我爱妻生性善良,走路不伤蝼蚁命的,却被那东西附了身,她命不该绝的!求您大发慈悲。”
“大师,我父亲可是个远近闻名的大善人,年事已高,求您赐血相救。”
“哎你这李有财,你老爹李富贵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奸商,怎的还能讲出大善人之类的话?也忒不要脸!”
“孙秀林你这穷措大!就你老婆,十里八乡谁人不知她是个悍妇?周围邻居谁又没被她给欺负过,你少在这儿装可怜!”
“释尊有云,众生平等。偏你能为你那钻在钱眼里的老父求大师赐血,我孙某人便不能?你看那个胡庸医,都医死多少人了?最该死的就是他!你怎的不去说他,却要盯着我不放?我可是与你无冤无仇……”
祁钰与织萝闻讯叫上通钺赶到慈安寺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景象。众人七嘴八舌,呶呶不休,将庄严的佛寺都吵得如菜市一般。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织萝心下生厌,喝问一声。
可惜外头的人吵得太厉害,竟把织萝的声音全然掩盖住,根本就听不清她在说什么。甚至都没有多少人发现寺门口多了几个人。
祁钰自然是见不得织萝受委屈,连忙气沉丹田,用法力将声音送了出去,“释尊清静之地,吵吵嚷嚷,成何体统!”
众人终于被镇住,沉默了一瞬,抬头一看却是寺门外多出三人,自然是不往心里去,嗤了一声便要继续拌嘴去。
但有人眼尖,一下子便发现了通钺――当今皇帝便是通钺的傀儡化身,那些眼尖的能把他认成什么人……
“哎呀是陛下!五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当着皇帝的面,没人敢放肆,除非是活腻了。
通钺原本还愣着,祁钰却是反应过来了,连忙朝他使眼色。通钺有些不情愿,却还是拿腔拿调地道:“平身。”
既然有人吧通钺认成了皇帝,事情反倒好办了。祁钰轻咳一声,问道:“尔等聚在慈安寺外,意欲何为?”
“启禀陛下,臣听闻慈安寺玄咫大师的血,可破那些邪祟,故而想来求大师赐血,以防万一。”人群中还是有一两名在朝为官之人,官阶不高,只是远远地站在殿尾,勉强认得皇帝的样子,却不知皇帝身边跟着的都是些什么人,只是觉得眼下是个露脸的机会,便忙着开了口。
“以防万一?”织萝有些忍不住了,冷笑一声,“却不知这万一要防到什么时候?这位大人莫不是不知道血放久了是会干的?”
那人闻言讪讪的,却自作聪明道:“娘娘教训得是。”
通钺差点撑不住笑了出声,祁钰却是气得不轻,呵斥道:“蠢钝不堪,自私自利,简直丢尽了朝廷的颜面!陛下……此人还能在朝为官……”
“回头告诉……吏部。”通钺随口应了一句,算是给了个面子。
发落了一个喊着以防万一的,却还有另外的人喊道:“陛下,小人家中可的确是有人遭了罪……陛下爱民如子,定然不会坐视不理的吧?”
眼见织萝脸色不好,祁钰知道她气得不轻,却又不能放任她发作,赶着便道:“在场除了那些要防患于未然的,有多少人是家中真的有人遭难的?”
犹豫了一阵,有近一半的人往前走了一步,口中喊着“我”。这阵势,粗粗一看却有近千人。
祁钰便道:“这样看来,即便是每家一个,也有近千人。那玄咫和尚难道有三头六臂,能让你们这么多人排着队要血?”
“除了玄咫……还有其他和尚!”也不知是谁在底下喊了一声。
“放肆!难道有几个和尚的血能用,你们便要将多少人都生啖了不成?吃着他人血肉换来的平安,你们又与那作恶的怨灵有何区别?”织萝冷声道。
底下的人哪里受得住这般嘲讽?叽叽喳喳地就骂了起来。
“姑娘这话说重了。”织萝还待再骂,耳边却传来一声叹息。
厚重的寺门慢慢地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人来。一身不染尘埃的僧袍,眉目也不染尘埃,唯独那眉间的一点朱砂痣,红得有些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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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6章 劫数
玄咫一出现在慈安寺门口, 底下那些暂时被震慑住的人便又开始骚动起来。
如果说方才所有人群情激愤, 却有逼人就范之嫌, 那么现在当事人自己走了出来,几乎就可以确定他自己其实是愿意的。
于是有几个心思活泛的人当即又高声喊了起来:“求大师救命。”
“住口!你们如今还能在这儿中气十足地大喊大叫, 需得谁救?”织萝怒声斥骂。
也是不巧, 因着去疏浚河道而许久不曾见到的最没眼色的连镜那厮这时候找了过来, 也没分清情况,张嘴便道:“我说通钺啊, 你怎么在这儿凑热闹?快去看看吧, 外头又打起来了。”
他没有刻意压低音量, 立时便有人听见了, 喊道:“各位,这几个人胆敢冒充圣上阻挠咱们求大师赐血, 也不知是个什么居心!咱们一起把他们抓起来!”
诚然, 当今皇帝当然是不叫通钺的。
只是这些人激动之下竟然忘了……他们素日供奉的忠义显圣郎君究竟是谁。
但织萝显然不是吃素的,柳眉一扬, 抬手就甩出红线把冲的最快的几人打下了台阶。
玄咫自然不会做事不理,连忙道:“姑娘手下留情!”
“哎……你们这是什么情况?”连镜虽然还迷糊着,但也无条件地站在了织萝他们这边,毕竟还是大媒人呢。只是他那法器一展, 却不知道对着谁才合适。
通钺近来几乎是看谁都不顺眼, 自然是遇上谁都要嘲讽几句,当下就不客气地道:“怎么,玄咫大师做好准备要献身了?真是好生感人!”
祁钰既要防着下头的人冲上来, 又要防着自己人内讧,真是好生头疼。但他又不能坐视不理,只好劝道:“大师你看清楚,这阶下究竟站着多少人。哪怕你一人只给一口血,又能给多少人?”
“即便一腔血没了,却还有一身骨肉,若是有用,大约也能帮到不少人。”玄咫淡淡地说着。
通钺冷笑一声,指着那些模糊而又狰狞成一片的面目,“不愧是释迦尊者的弟子,倒是够豁的出去啊。只是大师你看看,你想要救的都是些什么人,愚昧、无知、贪婪、人云亦云,值不值?”
“阿弥陀佛,当年释尊割肉喂鹰、以身饲魔,倘若小僧真是释尊的弟子,就该将释尊的衣钵传承下去才是。”玄咫双手合十,前程无比地念了声佛号,“或许这底下的许多人,只是贪生怕死才想来要小僧的一碗血。但诸位请看,前来求血的人中,又有多少是因为自己的家人遭受了苦厄呢?普渡众生出苦海,原本就是释家道义。小僧不敢自称是普渡众生,却只想救能救之人。”
好大一顶帽子,这样一扣下来,谁还好说什么?
底下也有耳聪目明之人,听到了玄咫方才所说,仿佛抓到把柄一般,大声道:“人家大师自己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拦什么?你们几个……该不是想独吞了吧?”
这话说得难听,织萝忍不住,翻手一甩,将玄咫牢牢地绑起来,然后拎着红线,挑衅一般地道:“便是独吞又如何?”
“姑娘这是干什么?”玄咫自己都吓了一跳。毕竟认识这么急,织萝是从不曾对他动手的,便是对祁钰有时候都会斥责反驳几句,但对他玄咫却是极少说重话。
下头的人愣了愣,而后更是群情激愤,“妖女,快放开大师!否则别怪我们不客气!”一个个大义凛然义愤填膺的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一群热心的百姓来解救一位被几个歹人绑架的高僧似的。
祁钰闻言脸色一变,上前一步就要驳斥。但织萝却是一点都不在乎有谁骂她妖女,毕竟她本来也是。一把拉着祁钰,给了他个稍安勿躁的眼神,织萝笑得很是无赖,“哦,你们要不客气?无妨,那就来吧,是一起来还是一个个来呢?对了,动手之前先跟大家讲明白了,各位以为为何城外洪水顺着城墙淹了近一丈,却没有漫进城中来?是因为有人借了神界的重宝将整个皇都罩了起来,而这宝贝的主人,却就是站在小女子身边这位……诸位动手之前,可要先掂量清楚。”
“真的假的?”“不要听她妖言惑众!”“可我怎么觉得像是真的……”织萝所说的话冲击力太大,成功地把许多人都吓懵了。
扯了这么久,总算是等到了一个该来的人――苏文修与郭昊一起带着顾昭的亲兵终于感到了。
“京兆府公干,闲杂人等肃静!”郭昊大着嗓门呵斥,“天子脚下,又是佛门清净地,聚了这么多人是想干什么?”
京兆府在皇都中还是颇有些威名,来的又是京兆少尹,震慑力还是很强的,原本还吵嚷不休的人群一下子就安静了。
“苏少尹。”织萝抢在所有人之前开口,“进来皇都有邪祟作乱,诛灭甚难,而邪祟又时常危急人命。而大家为了救自己的家人,又听说玄咫大师的血有奇效,便想用大师的血来救自己家人,不知苏少尹怎么看?”
此举若是真的有效,也是用一人之命换百十人之命……倒是很划得来。
但苏文修不敢随意说话,毕竟他也是知道玄咫和织萝、祁钰的关系的,更知道织萝是个护短的人,何况这里还站着个和皇帝陛下模样相似的人……只怕是不能随便说话了。
思忖再三,苏文修才小心地道:“此事欠妥……事情还没到这一步……”
“好,既然有苏少尹这句话,那我们也放心了。”织萝笑着打断他,“聚众闹事到底该是怎样的罪责,苏少尹比我们清楚,我们也就不在这儿随意出主意了。只是大师,我们就先带走了,免得还有人贼心不死暗地里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