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魔界的王子后来如何了?”织萝又问。
看通钺一副恨不能剥皮拆骨的模样,元阙连忙抢着开口,“魔界之主大概是和天帝秘密定了个契,将那王子逐出魔界,并罚入轮回,永生永世皆为不得善终的凡人,而后便由天后亲自取了水灵至宝,替魔界修复水源。”
“呵,还真是好手段!”织萝忍不住冷笑。
她不认为闻音临刑前那王子与她所说的话是真心的。
倘若真的是想玩弄闻音,原也不必告诉她。何况九阙天是什么地方?未得应允,魔族怎么能进得去?多半是天帝天后为了逼着闻音死心才使出的手段。
而那位王子不过是为了给魔界寻找修复水源之法,又不是诚心招惹闻音,最后不单被逼着做了负心人,还被自己深爱的魔界所逐出,生生世世不得善终。
这下场太惨,没道理通钺至今还恨得牙痒。除非……
织萝霍然抬头,直直地望着通钺,“那敦煌城主,就是那位王子吧?”
第101章 玉璧
“几位, 大敌当前了, 闲天就先别聊了可好?”通钺的身份到底是没透出去的, 而珞儿又还记恨着织萝和元阙,说话真是一点都不客气。若是让她知道自己当着忠义显圣郎君这么讲话, 只怕肠子都要悔青。
但眼下并不是讨论她说话语气的时候, 毕竟她说“大敌当前”, 应该是不会谎报。
暂且按下闻音的事不提,织萝上前几步去, 却见方才还一片空旷的街道上忽地凭空出现了一个人, 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人。
这个人恰好除了通钺大家都认识, 是流连客栈的老板沉璎。
“你怎么在这儿?”珞儿原本也不是很喜欢沉璎, 语气就更不客气了。
沉璎却只是扬唇一笑,全然不计较珞儿的态度, “各位还真是比在下想象的有能耐多了, 仅仅半天的时间,就连破七窟。”
“若是你不挡在这儿, 第八窟也该破了。”珞儿剑尖指地,手上却早就摆出了起手式,单看怎么用比较顺手罢了。
“那不好意思,诸位请等会儿再去破吧。”沉璎笑容可掬。
要不是合勒拦了一下, 珞儿只怕早就冲上去给他一剑了。毕竟在这危机四伏的古怪废城中忽然出现了一个常年定居城外的一个……残疾人, 怎么看怎么不像吉兆,该先下手为强。
织萝眯着眼居高临下地打量着沉璎,越发觉得他有些不简单。
目光落到他项上的赤金璎珞圈时, 织萝只觉得脑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这璎珞圈好生熟悉,却是在什么地方见过?那璎珞圈……似乎又不是这样的。
“阁下……可认识陆展白?”不管那项圈是谁的,但沉璎与陆展白就和承华与那敦煌城主一般,几乎就是用着同一张脸。很难让人不相信这不是同一个人。
沉璎听到“陆展白”这名字,果然愣了愣,旋即又笑,“自然是认识的。曾经敦煌未破,陆展白便是城主的左右手,称一句‘军师’也是不过分的。”
“那你与他……”玄咫试探着问。
“毫无关系。”沉璎打断道。
通钺因着方才提起闻音,心情很是不佳,又听几人在此就这莫名其妙的问题纠缠半晌,不由得更是火大,冷冷地开口道:“你究竟是什么人?为何要阻拦在此?”
对上满腔怒火的通钺,沉璎却淡然许多,只是笑笑,“受人之托忠人之事,还请见谅。”
“谁?”通钺更是不耐。
“这个无可奉告。”沉璎神秘地摆手,“在下只能说,是有二人在此解决私人恩怨,也不需要太久,各位且耐心等等吧。”
解决私人恩怨?谁和谁有怨须得在这石窟中解决?
对了,他们在前几窟中看到的景象,始终只有三人,城主,江芷阑,陆展白。这三人之间确也有许多恩怨情仇,真该好好坐在一处理一理。如今神似陆展白的沉璎坐在这儿,江芷阑本该在他身边,而与那敦煌城主几乎一模一样的承华又不知所踪……
“这里头是江姑娘和承华先生对吗?”元阙比织萝反应还快。
珞儿连带归靡与顾昭都大吃一惊,目不转睛地盯着沉璎,希望他能开口反驳一句,也就只有合勒还算沉稳些。沉璎却淡然一笑,“织萝姑娘既然知道,就不要插手阻拦了吧。”
织萝报之一笑,“旁人的恩怨,小女子当然不想插手,也犯不着去插手。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扯上我们这些无辜的人算怎么回事?”
“这倒真是不好意思了,原本只想将相关人等聚在一处一并了解,谁知一不当心牵连了四个无关人等。”沉璎道歉半点诚意都没有,反倒有些耍无赖的意味,“不过这大阵已然开启了,一时半会也停不下来,何况还被几位毁得差不多了,眼下有些失控,只能请见谅了。”
只有四个人无关?
顾昭与归靡当即面色一白,合勒忧心忡忡,珞儿却是忿忿不平――那是一种无辜受了牵连之后的气愤。
织萝敢肯定她、元阙还有玄咫与此地没甚关系,玄咫是被承华请过来的,而她与元阙本就是要借道去昆仑。还有一人……大概是通钺,他更是元阙昨天见了江芷阑后才召来的,但江芷阑自己应当是不知道的。
顾昭当年参与围城,归靡是破城的摩罗之子,他们要算进去报复倒也说得过去。但珞儿与合勒却又怎么算?因为他们是承华的弟子?但承华又不是自己开山立派,不过是挂了个名头,带的却是蜀山弟子。
元阙与织萝对了个眼神,轻轻一点头,便上前一步,笑嘻嘻地道:“沉璎兄弟,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这恩怨情仇了结起来,想快倒是很快,但若是真的慢起来却也是很慢的,三天三夜都扯不完。但我们身上也就带了一天的食水……”
“诸位都是身怀异术的高人,在下相信你们能撑过去。”沉璎的回答几乎可谓无赖。
元阙忙摆手道:“在下不是这个意思。在下只是想说,有时候当局者迷旁观者清,许多理不明白的事,说出来让旁人一论断就明白了。您说是吧?”
沉璎有些诧异地打量他一眼,“诸位一路过来不是都看见了?”
自然是看见了,只是也就几个细碎的片段罢了,连猜带蒙能看出些名堂,也不知对不对。
站在外头废话这么许久,也不知窟里是个什么光景,通钺神色越发冷了,至今还没动手,大约是觉得对一个坐轮椅的人动手似乎有些胜之不武。
不过沉璎应当是去过那些石窟许多次的,知道那些幻象分别有些什么,也知道这些个人在想什么,当即微微一笑,“其实在下也有几件事没弄清。不如等在下理清之后一并告诉几位?”
看样子沉璎即便不是始作俑者却也差不多,他还有什么弄不明白的?
但织萝他们也没说什么,只是微微一颔首,示意沉璎有话尽管问。
于是沉璎目光灼灼地望向合勒,沉声问道:“承华是不是城主?他为何会成为蜀山弟子?”
语气严厉,全然不像是询问。且他既然问出了第二句话,便意味着承华果然是敦煌城主!敦煌的最后一任城主!
他为何问的是合勒?
“那日城主身受重伤,我正好在他身边,也替他当了许多刀剑,却以为活不出来了。因为失血太多,我撑不住昏了过去,醒来之后才知道大局已定。正好有个蜀山的道士云游到此,就一并把我和城主……还有珞儿带回蜀山。”合勒老老实实地道,“只是城主好像是失忆了,关于敦煌的种种,一点也想不起来,只以为自己是个孤儿,承蒙蜀山的道士搭救收养,才成了如今的模样。”
“便宜他了!”沉璎气得在轮椅扶手上重重一拍,有些咬牙切齿地道。
“合勒!”珞儿神色大变,高声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算师父不是被师祖收养的,可我怎么会是从敦煌带回去的?”
就算承华真的失忆了,珞儿却在来到敦煌之后没表现出半点熟悉感。珞儿的个性心直口快,最是藏不住事的,应当不是在撒谎。
合勒无奈地摇头,“我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我当了这么久的同门,却还不曾好生了解对方的来历。你为何会出现在城主身边我是不知道了,但我的确是敦煌遗民,从前随城主一道上过战场的。”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师父说我是在山下捡回去的……”珞儿疯狂地摇头。
“我且问你,你是不是只记得近五年的事,在之前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接话的却是沉璎,一脸看好戏的模样。
珞儿没有说话,但那惊恐的眼神,分明就是在说――你怎么知道?
“难怪他还能保得一条命,原来是有玉髓在。”沉璎摇了摇头。
自从沉璎问合勒关于承华之事开始,顾昭与归靡就一脑袋浆糊,根本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但绕到现在,就连织萝都有些糊涂了。
按照沉璎言下之意,似乎是暗指……珞儿是玉髓。但织萝自己作为一只精怪,只想说在她化形之前还是有些意识的,若不然也不能甫一得人形便与月老做对、要与天帝天后打赌了。至于精怪不知道自己就是精怪的,更是从未见过。
“你身上现在是不是有块玉璧?黄色的古玉。”这话是对着珞儿说的,神色十分古怪。
珞儿后退一步,却不自觉地握住自己腰间的荷包。那荷包鼓鼓囊囊的,一见便知里头装了一大块东西。
也不见沉璎有什么动作,似乎就是凭空随意一抓,珞儿的荷包便飞了起来,落在了沉璎手上。
“你!”珞儿连忙要去抢。
沉璎却打开荷包,从里面摸出一大块玉饰。
细碎的珠子穿在一大块云纹黄玉璧上,下头缀着两排深浅黄色长流苏,正是先前之前修好的那个若是不说根本就看不出来的剑穗。这原本是承华的东西。
大家都是认识的,望着珞儿的目光有些奇怪。
合勒连忙解释,“方才我和珞儿就在城主身边。后来凭空起了一阵大雾,将城主卷进去,珞儿想去拉他,却只拉住了剑穗,一把拽了下来,所以就在她手上了。”
“若不是被她拉住,只怕现在她就跟着承华一道去了。”沉璎漫不经心地说着,也不知从何处摸出一把小刀,看着不盈尺,那锋刃却如同一泓秋水,一见就是一把利刃。
还不待众人有所反应,沉璎握着刀在指尖一转,忽地在玉璧上狠狠划了一刀。
“啊!”珞儿随机痛叫一声,捂住右臂。然而还是有殷红的血从她的指缝间汩汩流出。
但凡是精怪,本体即法相如织萝一般也就罢了,将本体放一旁的,只要本体受了伤,法相也会呈现出同样的伤势。沉璎此举,无疑是揭露了珞儿的身份。
“哎呀!”众人还没理出个头绪,却又听顾昭叫了一声,指着沉璎盖在腿上的衣服叫的――
沉璎因为双腿不便,腿上便盖了一件衣服,算是个掩饰。而此时那件衣服上,却也洇出血迹来,说明他的腿上也受了伤。
真是奇了,若那玉璧真是珞儿的本体……沉璎怎么也会跟着受伤了?
第102章 敦煌(一)
“我不是常人, 阿阑也不是, 若不然……我们如何能在此活下去?至于那些心怀侥幸前来探宝之人, 是我们故意引来的,也是我们困在城中悄悄处置的, 全都叫阿阑吸干了――你们一路上见到的那些画魅, 全都靠阿阑以一己之力供养。”迎着众人惊疑不定的目光, 沉璎淡淡地开口了。
小和尚慈悲为怀,更嫉恶如仇, 闻言便面色铁青, 斥道:“此等阴毒之术, 损人亦伤身, 为何要用?”
“西域传来法子,说是此法所成的结界坚不可摧。”沉璎无所谓地笑笑, “中原与月氏联手, 都是兵强马壮的大国,敦煌超然世外, 但到底也只是一座城池罢了,怎能与之相抗?城主……你们习惯叫他承华,那就叫承华吧,他不愿意见敦煌别这两国所灭, 这是他能唯一想到的保全敦煌的方法。”
且不说这阵法十分伤阴鸷, 单看此阵成功后需得供养且许进不许出……即便成了,又有什么意思?这就算保全敦煌了么?
但通钺更关心的却是另一事,“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何要助那江芷阑……作恶?”
若是没出岔子, 江芷阑便是他的妹子,和他血脉相连的妹子,曾经与他相依为命的妹子,是他费劲千辛万苦才拼齐她七零八落的魂魄的妹子。用这话去说她,只怕往通钺心上捅一刀也不过如此。
沉璎只是向着他一笑,指了指自己项上的璎珞圈,目光在众人身上逡巡一遍,问道:“眼熟么?”
是有一些……却不知道是在哪里见到的了。
于是沉璎将璎珞圈摘下放在腿上,又将自己狠狠划了一道的玉璧放在那项圈的缺口处,再次问道:“这样呢?”
似乎是谁戴过。
“难道你还记不起来么?”沉璎忽地一眼扫向珞儿,眼神锋利如刀。
“我……”珞儿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双手捧住头,一副痛苦而混乱的模样。
沉璎微微扬起唇角,但眼底却一点笑意也没有,语气也是冷冰冰的,“既然你记不起来,那也无妨……且让你再看一次!”说着便咬破手指,回手在眼前抹过。而随着他的动作,珞儿浑身一震,双眼开始发红。
与此同时,空中又忽地出现了一副画面――珞儿的双眼所见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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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哪里弄来的玉璧?竟还是块古玉。
――沙漠里捡来的。
――那你的运气还真不赖。听说古玉璧能护人平安的,是个好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