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得是多饿,才会胡乱煮一锅,这鱼肚子都没扒干净吧。
可就算是这样都不回家去,也不去工作,那大概是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唐三胖领了颜久回去,就去洗米,颜久都饿成这个样子了,估计单单是米饭他也会吃得很香。
宋金双手环胸,坐在大厅上挑着眉眼盯着一直低头的颜久,半晌开口:“为什么不回家?”
颜久怕他,张了张嘴连话都说不出来。稍稍抬眼,对上宋金如猎豹的视线,吓得又低下了头,连气都不敢大喘。
宋金拧眉瞧他,拿了一个昨天剩下的桃子,削起皮来。
一会削完皮,他朝颜久伸手,“嗯”了一声,没叫他吃,却明显是给他吃。
颜久颤颤抬手接过,动作开始还缓慢,等到了嘴边,似一个病恹恹的人突然似虎,只用了三口就把桃子吃了,要不是桃核太大,宋金估计他连核都要一起吞下去。
等唐三胖洗米回来,就看见宋金正削着桃子,但他面前只有皮,没有核,反而是颜久的面前全是核。他笑了笑,他就知道宋金嘴硬心软。刚才质问颜久的那些话,不也是都为他着想。
“金哥,你生下火。”
“哦。”
原本厨房的灶台已经坍塌,他们又没有造灶台,所以就在宽敞的大堂里随便用石头叠了个炉子,平时做饭都在这。三张凳子一围,吃饭省事,连盛菜的盘子都不用。
唐三胖把铁锅架好后,就去洗蝉,回来用盐腌着,随后切姜片。
被盐腌制了会的蝉渗出水来,他把水倒掉,放竹篮里挂着晾干。
等饭好了,他把饭盛出来,洗干净锅,准备做菜。锅只有一个,做饭是它,做菜也是它。这一来一回要费不少时间。宋金说:“过两天再去买个煮饭的锅吧。”
“好啊好啊。”唐三胖对购置厨房用具毫不吝啬,就算把手头的钱都用来买吃的和餐具,他都乐意。
宋金问:“这蝉最好吃的做法是油炸吧。”
唐三胖摇头:“我们得省点油钱,煸炒就挺好吃的,不用非得油炸。”
煸炒金蝉的做法很简单,将控干水分的蝉冷油下锅,等炒热了就放姜片,八成熟了放盐,再翻炒几下,就可以直接出锅了。
宋金见做法简单,但出锅的蝉颜色金黄,带着姜片的香气还有自身的肉香,看起来还不错。他夹了一筷子吃,虽然油少,但唐三胖翻炒得勤快,就连知了细小的腿都不焦,反而像吃饼干那样,很酥脆,又带着点焦香。
炒蝉时蝉的腹部会膨起,到了后面又会回缩,一口咬下去,不老,不烂,像吃嫩鸡腿肉那样的口感,十分舒服,配上丝丝姜味,一点也不腻人。
宋金说:“完了,我又能吃下三碗饭了,我的肚子啊。”
唐三胖笑笑,先盛了一碗饭给颜久。颜久接过饭就扒拉起来,等唐三胖找到筷子给他,他已经狼吞虎咽了半碗白米饭。他略一顿,说:“别吃这么快,饭还有很多,你也吃点菜吧。”
颜久没敢夹菜,还在吃白米饭。宋金意识到了什么,说:“你夹菜老子又不会吃了你,吃菜!”
犹如无法抗拒的命令,颜久抖着手一夹,夹了蝉就呼啦呼啦吃饭,一只知了三口饭。
他吃完一碗饭,唐三胖又盛了一碗给他,吃到第三碗,他的动作才慢了下来。
此时宋金才刚吃完一碗,他见唐三胖没动筷子,问:“你不吃?”
唐三胖笑说:“我说了,我的那份给他吃。”
宋金盯着他,金蝉诱人,米饭诱人,那么爱吃爱喝的胖子,却能为了个陌生人忍住食欲。
他想起了跟颜久无亲无故却二话不说为他赔钱的戴长青了。
世界那么大,傻子可真多。
宋金哼了一声,不理他,继续吃饭。等他吃完,颜久还在吃,但速度已经慢如蜗牛。他说:“别吃了,你想撑死自己吗?”
颜久几乎每天都在挨饿,难得吃一顿饱饭,就想把胃的每个角落都塞满,这样又能抗好几天了吧。他一听见宋金开口,就赶紧放下碗筷,他实在很怕他。
宋金说:“说吧,你家住哪,爸妈去哪了,你怎么不回去?”
颜久欲言又止,胆怯地看了他好几眼,正打算当个哑巴,早就没有耐心的宋金突然大声:“说!”
颜久猛地一震,撑得太饱的胃也受了惊吓,差点吐了出来。
“我叫颜久。”
沉默寡言的少年,在豹子头宋金的面前,终于开始交代了。
第20章
“我叫颜久,十八岁,高中毕业后家里没钱,没上大学,去了一个玩具厂做普通工人。”
少年的脸色苍白,因为营养不良很瘦,眼窝深陷,无精打采,没有一点少年人的阳光气息。
“那个玩具厂分两个班次,白天和晚上,厂里的工人轮着上,上了半个月白班,就上半个月晚班,一天工作十小时。工作不辛苦,但很乏味,枯燥,每天都在重复几百遍一样的动作。”
颜久忽然说:“但我不累。”
唐三胖温声问:“那为什么不干了?”
“被人欺负了。”颜久说,“一个宿舍住十个人,有些上夜班,有些上白班。那天我上夜班回来,发现我的牙刷牙膏不见了,要洗澡的时候,发现毛巾被人泼了脏水。”
“再后来,我的拖鞋被人剪烂、枕头被人泼水、杯子被人扔在地上……”
颜久想起之前的事,痛苦得抱头,说:“我真的待不下去了,可我明明没有得罪他们……”
宋金皱眉,说:“你不会找到那个人、那些人,揍他们啊!”
“我知道是谁,但我打不过。”
“打不过也打,就是因为你总是忍气吞声,所以他们才肆意妄为,你要是敢跟他们干一架,他们以后再也不敢惹你。背地里干这些事的人,本身就是个软骨头的龌龊玩意。”
颜久也想过,但他不敢,如果找人算账,他一定会被打得浑身都是伤。
唐三胖说:“金哥,要是他敢这么做,一开始也不会被人欺负,柿子挑软的捏。”他说,“颜久,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他们只欺负你?”
颜久说:“我知道的,我家里穷,我只想好好赚钱,所以他们去做什么,唱歌、吃饭、喝酒,我都不去。我……还想念书,总想着到了第二年再去考试上大学。”
“你平时在宿舍是不是还看书?学习?”
颜久意外地看着他,问:“你怎么知道?”
宋金也问:“对啊,你怎么知道?”
唐三胖说:“猜的。你不跟宿舍的人去唱歌喝酒已经是犯了职场大忌,但这也没什么。可是啊,你在他们虚度光阴做咸鱼的时候,非要做一条励志跃龙门的鲤鱼,就碍了他们的眼了。”
宋金略一想,也明白了,说:“有道理,他们欺负你,实际上是瞧你不顺眼,也是他们骨子里的自卑感在作祟。你呀,让对生活没有了期盼、按部就班的他们不痛快了。你要鹤立鸡群是吧,那我就把你这只鹤给拽下来。除非你跟我们一样变成了鸡,我才会接纳你,不欺负你。”
“嗯。”唐三胖轻轻点头,说,“你走了,他们一定很开心吧,因为再也不用看你在那里用工,他们可以继续心安理得地过他们没有盼头的生活了。”
颜久头一次听见有人对他说这些,他怔了半晌,回想过去,似乎痛苦减轻了不少――不是因为他不合群,而是他刺痛了他们的眼。
他还记得辞工回家后,长辈对他一通骂,说他这点苦都吃不了,念书也是个书呆子。
没出息,没出息。
这是他在那半个月里,天天听见的话。
后来再去找工作,心里总是很自卑胆怯,不敢跟人对视,总是挨骂,头都抬不起来。
慢慢的,他不敢跟人对视了,也不知道要回答对方的问题。
做餐厅服务员被辞。
做酒店客房人员被辞。
就算是到了后厨做个洗碗工,老板都把他辞了。
不断被人嫌弃,不断被人驱赶,回到家里,不断听见“你没用没出息没前途”的嘲讽。
人生有什么意义呢?仿佛他是多余的。
于是他不再去找工作,可是家里也待不下去了。他无意中知道了偏远的何家村,于是他来了,租了个破屋子。
然后他发现这里很好,因为没有人会念叨他了。
一切都很好,哪怕要忍受挨饿,他也无所谓。
可饿得太久了,他也想念家里的白米饭,还有妈妈做的菜。但要他选择回去还是继续留在这里,他选择后者。
废物是没有资格回家的。
可现在他们告诉自己,他是因为太上进,所以才被舍友排挤,并不是因为他是个废物。
少年想着,眼泪从脸上滚落。
如果当初有人跟他说这些话,该多好。
可惜没有。
唐三胖见他又哭了起来,轻轻拍他的肩头,说:“你听我的劝,回去找个不需要跟同事一块住的工作,自己租个房子,半工半读。下班回到家大门一关,你爱学习到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谁也不知道。等神不知鬼不觉,把该学的学了,该考的证考了,要么换工作,要么回学校。”
宋金好奇问:“你怎么像是一脸深有体会的模样?”
唐三胖笑笑,说:“我因为太胖,从小就被人欺负,工作了也不例外,常被人嘲笑。这倒没什么,不过人往高处走,我发现当我买了一堆工具书想学习后,他们的言辞就变得更加锋利,每天都冷嘲热讽。后来我就一个人去租房子,生活上自由自在,工作上勤勤恳恳,人都开朗了。我常想,如果当初我没有离开,可能会变得更自卑,整个人都毁在了那些冷暴力下吧。”
从小就家境优渥,天赋又高,学习什么都很容易的宋金没有被人嘲讽过,他甚至就是传说中的“别人家的孩子”,所以很难体会到底要怎么样的嘲讽,才会将一个人嘲讽到心里崩溃。
虽然不理解,但他不会拿这件事来开玩笑和开涮。
不然就太混蛋了。
“咚咚。”
门没有关,但屋外的人没有从缝隙窥探,而是很礼貌地敲了敲门。
宋金的直觉告诉他门外的是戴长青,那个十分客气的中年人。他起身打开门,门外站着的人果然是戴长青。
戴长青微微朝他点头,说:“我听说阿久又犯事了,真的很不好意思。”
“你为什么给他道歉?”宋金说,“看上次你赔钱的态度,我以为你就算不是颜久的亲戚,也至少是他的朋友,但没想到周兰说,你跟我们一样,只是住在同一个村子的道友。所以你为什么给他道歉?”
戴长青没想到道歉也会惹他不满,这年轻人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像是个老大哥,没有一点谦逊感,甚至毫不给人面子。
这样傲气的年轻人到社会上,是要吃大亏的。
但戴长青没有说出口,他不喜欢反驳别人,反驳别人等于得罪别人。他说:“同为道友,当然要互相照应。这次他偷了几条鱼,我来赔。”
“行啊,偷了一条,你赔一千吧。”
戴长青微微睁大了的眼,很快又恢复常态,说:“行,给你一千,放了那孩子吧。”
宋金真没想到世界上还有这么蠢的人,他的心就算是黑的,也不会要个陌生人赔这么多。他当即嗤笑一声:“戴长青,你这人惹人讨厌知道吗?”
戴长青这回真瞪大了眼,直勾勾盯着他,说:“我都答应给他赔一千块钱了,你还想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