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金说:“除了给钱,你有没有想过怎么样解决问题?钱钱钱,就知道用钱来进行所谓的‘解决’,你这是治标不治本,枉你自诩道友们的小队长。我看你在工作上,也是常常用妥协来迎合合作方吧。”
在后头站着的唐三胖倒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甚至没想到宋金会这么当面呵斥一个人。但看戴长青憋红了的脸来看,宋金的话怕是一针见血。
他暗自感慨,宋金阅人无数,不但嘴巴毒,眼光也毒辣得很。
戴长青脸上的一片红半晌才消失,再开口,声音因为太大声而有些抖,中气不足:“我一个搞美工设计的,能不妥协吗!”
改稿改稿改稿,就算在他眼里满意度是百分百的作品,合作方总要挑毛病。
上色不行啊,设计不行啊,能不能做得生动点,能不能把它做得酷炫些。
从最开始的抗争到妥协,也就只用了一年的时间。
行行行,老大您说了算,我给您改改改。
钱赚到了,但人也快废了。
不妥协即饿死,清高有个鬼用――这已经是他认为的人生真理。
“噢――”身为中层管理人员的唐三胖恍然大悟,对宋金说,“我理解他。”
宋金对设计人员的事并不了解,每次他拿到手的资料和设计,都已经是完美的了,根本不知道底下的流程。但这不能说服他,他说:“工作妥协不代表生活也要妥协,你帮颜久还了债,那以后呢,你要负责他一辈子?一旦你离开了,他依旧还是那个颜久,没有任何改变。”
唐三胖立刻点头,说:“这话说得对。”
“哥你们别吵了。”颜久从里面走了出来,吃饱饭的他比平时看着精神了很多,“是我的错,我再也不偷东西了,我会回家,好好打工,好好念书,重新做人。”
宋金对他这番言论大为满意,唐三胖也觉欣慰。
戴长青没有出声,等颜久自己回家后,他才对两人说:“重新做人,不是件容易的事。元彬,你一定很有钱,不是领工资的人,也不用向谁妥协吧?贾胖,你一定是个很乐观的人吧。”
宋金问:“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每个人都是不同的,颜久就跟你们不同,他现在充满了力量,但很快又会被社会的负能量给消磨掉。他只是一个心智还不成熟的少年,他需要去的,是看心理医生,他的家人,也需要看心理医生。”
戴长青说完这些,就走了。
唐三胖发现宋金没有骂戴长青,这说明宋金也认可了戴长青的话。他小声问:“颜久真的还会再次被打击回来?”
宋金良久才说:“我看会。”
“那你为什么那样骂戴长青,这件事他并没有做错。”
“这是两回事,戴长青像只鸵鸟,老把头埋在土里,我瞧着他就恼火。”
“……”
“至于颜久,不把他推出去,他就没有改变的机会。推出去试一试,至少会有改变的机会。”宋金耸了耸肩,说,“戴长青又说错了一句话,他说我没有向谁妥协过,放屁。”
在当年社会大清洗的时候,他去求过无数人,放了他的双亲,但没有任何用。
到了而立之年他去创业,没有任何背景可以倚靠的他,为了一个小小的项目,也要求遍无数人。
他不是没有妥协过,正因为过往的事太过刻骨铭心,所以他才讨厌妥协,才要往高处爬,让别人妥协他。
而戴长青却觉得妥协才能保住饭碗,所以任由脚步停留在原处。
他不是不喜欢戴长青,而是不喜欢他的不上进,不拼搏。
不是人人都能因为上进而得到更好的生活,但总该努力挣扎下。
至少到了白发苍苍的时候,他可以说――
老子当年可不是一条咸鱼!
……
到了中午,颜久就过来跟宋金和唐三胖道谢以及告别,他要回家了,找新的工作,过新的人生。
唐三胖挑了一袋好看的桃子给他,让他路上吃,还送他到了村口。
宋金没有去,颜久在他心里,已经是过去式了,他这个人,习惯展望未来。
唐三胖回来后见他在门前的杂草堆旁站着,颠着一身的肉快步走了过去,说:“金哥,这草碍眼是吧,上回我被那小警察吓傻了,忘了割草,我这就进去拿镰刀。”
“等等,别割。”宋金说,“这些可是做田园风视频原汁原味的风景,等有了摄影机,你割草,我来拍,不就是一个不错的视频了?”
唐三胖问:“可是要攒到摄影机的钱可不容易吧?这得等到什么时候,草多蚊子就多,这几晚我的血都被吸走了不少。血少了没关系,可是痒啊,还总在耳边嗡嗡嗡地转圈。”
他最不明白的就是世上为什么会有蚊子的存在,除了骚扰人和作为青蛙的口粮,就没有什么意义了吧。
宋金叹气:“要是能回家就好了,我家可有不少这些设备,都是我儿子儿媳们买来拍孩子的,可是不能回去,否则会被当成贼。”他说着,忽然想起一个问题来,说,“不对啊三胖,我和何大进不能回家,但你可以啊,你不是一个人住吗?又没人报警找你,你不算是失踪人员,那拿钥匙回家,什么都可以拿啊。”
唐三胖突然打了个“嗝”,一会说:“饿了。”他挠挠头,说,“不行,没有钥匙,好像是跳河的时候掉河里了。”
“你个牛犊子,没事跳什么河!”宋金骂道,“你要是有钥匙,把多年的积蓄拿出来,也够我创业了啊。”
唐三胖“嘻嘻”一笑,说:“金哥不要生气嘛,都说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去去去,滚蛋。”
“好的,我这就滚。”唐三胖知道他的脾气,该让他滚蛋时就滚蛋,所谓眼不见为净嘛。
将近天黑,何大进才踩着车回来。乡村道路不宽敞,都是泥路,晴了一天,路上的泥就不烂了。但只要见一点雨,人畜一走,路就会变得坑坑洼洼。
不过何大进听说今年上头要拨款修路,把何家村的两条主道给修成水泥路。如果真的落实,那他以后就不用每次一下雨,就洗车轮了。
回到门外,他就闻到香气了,是饭香。饭香竟然也能飘那么远,何大进有些奇怪。
宋金听见车子拉手刹的“咯吱”声,立刻开门出来,见了他就问:“今天卖了多少钱?”
何大进就知道他是个财迷,边把车箱上的竹筐和桶拿下来边说:“桃子410,蝉89。早饭午饭一共吃了十二块钱。”
“两顿12块钱?你就不能吃好点。”宋金又轻叹,“这点钱连一台好点的智能机都买不起。”
何大进问:“啥鸡?啥智能?”
“……不是鸡肉的鸡,你怎么总想着鸡,嘴馋啊。是手机,拍摄用的手机。”
“哦。”何大进想起来了,“村里的小年轻跟我说过来着。”
宋金问:“你不用手机?”
“不用。”
“没手机多不方便。”
“也还好,反正没人找。”
宋金还想说他活得跟个原始人似的,这话一出,莫名让人无法去嘲讽了。他收了话,把空竹筐提起带进屋里去,说:“吃饭了。”
进了里头,正在抽竹筒的唐三胖说:“大进哥,明天你还要进城卖桃子是吧,那买个电饭锅吧,只有一个铁锅,又要熬饭又要炒菜,太麻烦了。”
“行。”何大进坐下身发现没饭也没菜,问,“饭菜呢?我明明闻到饭香了。”
“今晚不炒菜,我们吃竹筒饭。”唐三胖指了指地上的八根竹筒,说,“都是你昨晚不要的小的竹节。”
他拿起一根在地上滚了滚晾凉,一会不那么烫手了,才用特意洗干净的柴刀摁在竹节上,轻轻一压,竹子就裂开了一条缝。他一拧柴刀,竹子的缝隙更大,一股微焦的饭香溢出,竹子里头也淌出了汤水来。
竹子被小心分成两截,米饭已经完全熟了,一筒米饭上面放着几片腊肉。腊肉是五花肉,蒸得油都渗进了饭里。
“我让金哥拿鱼去跟人换了半条腊肉,两条大鱼换半根腊肉,刚才还觉得不值,现在觉得值了。”唐三胖早就想换口味了,鱼的做法千千万,但顿顿吃鱼,他怕他们要吃吐。
“香。”宋金每日最期盼的除了何大进赚钱回来,就是三胖做的三餐。他拿起一根竹筒,用竹勺子舀里头的饭吃。他先尝了一口米饭,米被塞进竹筒前,用盐水浸泡过,这会微微烧焦的饭里带着腊肉的油香,因为有点盐,又有竹子的清香,吃起来完全不腻。
唐三胖从一堆竹筒里找了找,找到一根稍微大些的,递给何大进,说:“中午炒了金蝉,还剩点,我放里头了,趁热吃。”
何大进狐疑问:“这东西能吃吗?我进城后刚下货,就有人问我蝉怎么卖,比桃子卖得还好。”
“养生产品,比一般的水果好卖太正常了。”唐三胖说,“下午我把早上摘的桃胶筛了一遍,团团金黄剔透,明天起来肯定比蝉还好卖。剩下的一些我泡起来了,等会煮了做宵夜。”
何大进瞧了一眼他旁边破桶里泡的那堆有点黑的东西,说:“能吃吗?看起来不干净啊。”
“这得挑,跟燕窝似的吃之前那样挑挑。市场上卖的桃胶都是经过处理的,泡发后碎屑少,这些都是我挑剩下的,品相当然比不上市场货,但胜在天然。泡多几次洗多几次就好了。”唐三胖说着,忽然想起来了,说,“我们没有买糖吧?”
“没有。”
“那桃胶怎么吃,这东西可是没什么味道的。”唐三胖略有些发愁,想了想才说,“我去问问村里人吧……不,问问周兰,她肯定有糖,毕竟是个小姑娘。”
宋金一听,说:“等煮好了再去,上回她帮我们杀鱼还欠着人情呢。你去的时候给她捎碗桃胶,当还人情。”
何大进说:“哟,宋大老爷也是个讲良心的人啊。”
宋金哼笑一声,说:“你不懂,直接去借糖的成功率或许只有%,但如果带着糖水去,成功率至少有80%,小姑娘,抹不开面子,带上礼物,就不同了。”
唐三胖听得直摇头,何大进也说:“商人啊。”
“商人怎么了,没有我,你们保不准要饿死。”
“哇,金哥你说话也太不要脸了。”
“他哪有脸。”
“你们两个揶揄我干嘛?”
三人吵吵闹闹着吃晚饭,吃得嘴巴都被烧焦的竹筒染黑了,又一起去井边洗脸。
到了八点,唐三胖就去洗桃胶,洗了足足五次,才把桃胶沾着的黑色碎屑给洗干净。
宋金过来瞧了瞧,发现原本又干又硬还小如指甲的桃胶泡发后,变得又软又有弹性,而且体积膨胀了足足有三四倍。
“洗得真干净,跟我吃的差不多了,不过我没见过泡发前的桃胶,原来是这个模样的。”宋金伸手戳了戳,弹性十足。
“很q吧。”唐三胖说,“要是跟莲子花生百合银耳红枣一起熬,冰镇后加糖,是夏日解暑利器啊。”
“你一个老人家喝那么多冷饮干什么,腰不疼啊?”宋金想了想又说,“现在不是老人家了,可是没冰箱,也没莲子花生百合。”
唐三胖把桃胶放进锅里,加了井水慢炖。炖了半个小时才将柴火抽掉,等烟彻底灭了,才揭盖。
宋金中途想瞧瞧,被唐三胖拦住了,说:“煮着清淡的东西中途揭盖,柴火味会飘进里头的。”
“哦――”宋金说,“还有这讲究,难怪这两天我喝水会有股柴火味,我没等火灭就揭盖了。”
炖煮过的桃胶泡发得更大了,开锅就有一股淡淡的香气。何大进尝了一口,没有糖的汁水很淡,他又舀了一团桃胶吃,这一吃倒觉得新奇,说:“像我孙子给我吃的果冻。”
“嘿嘿。”唐三胖憨厚地笑道,“就是像果冻,我去跟周兰讨点糖,你们打桶水,把锅放里头,凉得快。”
唐三胖用何大进从屋里翻出的无比老式的大公鸡碗盛了一碗桃胶,给周兰送去。
周兰跟别的道友不同,她住在村落腹地,一天里有时候外头会闹腾,但她喜欢那种偶尔的热闹,所以选在了村子中央。
而且她也不是纯粹来“修仙”的,一日三餐都会变着法子做吃的,偶尔还会吃宵夜。唐三胖敲门的时候,她正在蒸大米糕。开门一瞧是唐三胖,不由笑笑:“胖哥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唐三胖说:“我们熬了桃胶糖水,来给你送一碗。”
周兰不客气地接过,说:“正好,我蒸了大米糕,蒸多了些,给你们拿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