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经……
沈长星落水的那天……
那天……
满脸的血色骤然褪去,李氏猝然握紧拳。
“母亲……你怎么了?”
“啊……”猛然晃过神来,李氏勉强笑笑,摇头,“没!没事!那个……娇儿,母亲突然想起,我还有事,所以先不陪你了,改日母亲再陪你聊,好吗?”
沈吟娇愣愣地点点头,“哦……好。”
・
幽闭的室内,淡渺的灯火幽暗昏黄。
二夫人李氏静坐在桌案前,默默看着案上那一张经文。那经文很新,纸面洁白,只是在右下角处,似被压了一角,沾染了些许乌泥。
……
若教老夫人知道……你对你嫂子存着这个心思……你……
这不也是你想要的么?怎么……你一面求着我帮着你儿子,一面又要翻脸不认人么?
光帮算什么?你若是能让大房那个老三……那才……
――谁?!
……
听说,她以前不过就是个藏书阁的二等小丫头,连家主的房都进不得的,结果,就因为长星落水那次,她送经的时候救过长星,然后又被三少爷和四少爷帮过,这才……
……
沈长星,落水那一天。
经文……
她静静垂下眸,伸手碰了碰桌上的经文,思绪复杂冗乱。
她是公府的二夫人,是这西院二房中身份最尊崇的女人。可几乎只有她自己还记得,她其实叫李芷兰,也曾是名闺秀,也曾……心思萌动,青春年华。
她本是商贾之女,虽无大势,却是皇商,族中生意做的极大,令她们李家在京州贵圈都有一介立足之地。而她无疑是那圈中最优异的一个,相貌出众,举止端雅,尤其是她这一双眼睛,柔媚如水,就那般隔远一望,似乎就可勾人神魄,多少男人,都败在她那一望的眼神之下。
可也就是这一双眼,竟让她在见到那个沈震林的那一瞬,失了魂,落了魄。
那时候,整个京州都知定国公府沈家的域、林两兄弟,可在京州的闺阁圈中,因沈震域为嫡长子,无疑是更得人青睐的。可是她却一心只系沈震林,那个俊朗翩翩的男子,她一直祈盼,她有朝一日,能够凤冠霞帔,红妆普遍,看着他身骑白马而来,迎娶她。
她的愿望实现了。
――可那却是在她被沈震杰强占之后。
当年提起沈家,无人不说沈家的域、林两兄弟,却极少人会主动提起,其实沈家还有一个幺子,叫沈震杰。他自幼体弱,便未曾依祖制承袭武艺,后又不知何因,自太学辍读,整日流连在京州的街巷码头,或宿流于烟花柳巷之中。
可只有她知,体弱,不过是他为逃避辛苦习武的说辞。他不学无术,见色起意,是个真正的纨绔子弟。
那时候,他便多次提过喜欢她,心仪她,想要迎娶她,可是她却不喜。她多次拒绝,终于惹得他恼羞成怒,然后不由分说,强行占有了她。
事发之后,她悲痛欲绝,本想自尽了事,奈何此事最终为沈震林所知,沈震林为了弥补幼弟过错,便主动上门求亲,将她迎娶。
而她本以为,自己的幸福终于要来临了,可谁知,沈震林却在婚后的第三年末,便在沙场战死。她不能接受,更无法接受。她知道沈震林的武艺高绝,也知寻常人绝无法伤及他的性命,所以,他一定是受了他人的暗算,一定是!
所以,她第一个想到的,便是沈震域……
只有他,最有动机。
这些年来,她一直培养长歆,让他勿忘前耻,让他一定要努力夺回属于他父亲的东西。她也日复一日地发誓,发誓要让那些害她丈夫的人得到应有的报应!
当沈震杰提出让她做他的姘头时,她本意是拒绝的,可是他却提议,他会帮着她的儿子,帮他夺到这定国公府的世子之位,帮她拿到一切她想要的。她想,他与沈震域的关系一向亲厚,若是他愿意,说不准,他真的可以成为她的一个助力,让她成功绊倒沈震域。
所以那一天,在去中院与老夫请安的路上,她便同意了。奈何沈震杰犹若火燎,不顾分说,便要……
她本以为这件事发生的悄声无息,谁知竟会被林子外的人听到。而那天,当沈震杰呵斥过那一声“谁”后,她匆促整敛好了衣裳追出竹林时,面前早已没了人影,地上只余这一页残经。
那一天,也正是她耳闻沈长星落水的那天。
而吟娇说,正是那个丫头,在送经的那一天,救了长星。
难么,会不会,当时在林子外的……
掌中紧捏着那页经文,李氏的手逐渐收紧,她抬眸,一抹凛意倏地从眼底掠过,唇线紧抿。
不管是不是,她都决不允许,在她的计划里有任何的意外发生。这世上,没有一个人,能够成为阻挡她的绊脚石。
第81章 紫珠
四月初三, 时近沈震林的祭日,如往年一般,老夫人启程至灵隐寺祭祀祈福。
这一年老夫人入寺的日子正与行猎相临。此前梁帝下旨出京行猎, 因念沈震域常年在外, 归来不易,故特允乐安长公主一路随行。而今待老夫人这一入寺, 府中的各大事务无疑便空滞下来。只得求助几个能干勤劳的大嬷嬷大婢女管事。二夫人李氏见此,竟一反往常请缨, 主动将看家之事承接下来, 令老夫人放心。
这些年来二房与中、东两院走动颇少, 虽无大的冲撞,但两厢之间业已有些生疏。老夫人虽有些奇怪,但见着如今有人接管, 且左右不过数日的时日,又有各掌事的辅助,想来不会有什么大错,便也同意下来。
第二日, 公府之内便车马齐备,一切准备齐全,随着众人的围护, 老夫人在公府大门口处上了马车,而后驾马启程。
随着老夫人一走,府中上下似乎变得更加清闲了。对后院的下等仆婢或许影响并不盛烈,可对于家主阁院的侍婢而言却格外明显。临霜往着藏书阁跑了几天, 不多久便连藏书阁都落下闲。她也时常不再跑了,多数留在内苑读书写字,惯常了倒也乐得自在。
这一天,临霜正与知书入画留在外苑打牌。
如今已临春末,天光正暖,三人围在小苑中的石板案边,就上一碟瓜果和温茶,一边梳整着细长的叶子牌一边聊天,却也悠然散漫。临霜接触叶子牌的时日不常,却异常聪慧,加之对此前的落牌过目不忘,不过几刻钟,便赢过了好几轮。
“我又赢了。”
慢悠悠地落了最后一记牌,临霜轻轻微笑。自若地端起茶盏啜了一口。
“啊?”知书大惊,同入画对视一眼,忙凑上前仔细看了半天,惊叹,“临霜,怎么又是你赢啊!而且你这赢的也太快了些吧,我还没玩够呢!”
“就是啊!”入画也瞥了瞥嘴,想了想把她的牌又挑出来,硬塞在她的手中,“哎呀不算不算,那个……我那张牌不出了,我、我出这张!”她迅速从一摞牌里捡回了一张,换了另一张放下了。
“诶,你这是耍赖!”临霜作势崩起脸,“我都让了你们四张了,你居然还毁牌?”
“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我不管!”入画吐了吐舌头,蛮横地遥遥脑袋,“反正临霜你厉害,你厉害,就得让着我们!”
临霜摇了摇拳头举起手,“让你,我还打你呢我!”
入画顿时大喊:“哎呀救命!临霜打人啦!三少爷的侍读丫头仗势欺人啦!”
三个人说说闹闹,打牌聊天,一个中午的时间倒也过得飞快。正埋头玩着,不多时,一个人影却突然立在了三个人的面前,突兀而格格不入。
知书入画迷茫地抬头,就见锦心捧着两方折叠整齐的绣帕,笔直地立着,视线却一瞬不瞬,凝盯着临霜。
两人面面相觑,不明所以。临霜的笑也逐渐敛住了,淡定回视她。
“临霜。”顿了顿,锦心突然开了口,将手中的绣帕放在她面前,“这是二小姐之前让我为她绣的两方手帕,麻烦你帮我送一趟去西院风华苑。”
临霜有些怔,知书和入画也大为不解。顿定了几秒,知书弱弱开口,“你怎么不自己送去?”
静滞了一刹,锦心道:“我走不开。”
“那你干嘛不等你走得开的时候再去送,还要麻烦临霜……”入画也满不乐意地白了两眼,嘀咕,“我们还正玩得欢呢,真是扫兴……”
锦心的面庞倏然冷了,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往她们二人身上平平一扫。
“你们玩得欢,又把公府当作是什么地方了?三少爷一不在,就不用干活,可以任意偷懒玩闹了吗!”她冷冷道,视线倏地有一转,落向临霜,“再说,临霜为何就不能去?她是少爷的侍读没错,可说到底,也不过是这紫竹苑的丫头,难道除了侍读,就不用做其他事了吗?!”
她话的语气虽是问着知书与入画,可是意思却分明是对峙着临霜。临霜哪能听不出来,面色微微一僵。
“你凶什么?”知书彻底不愿了,皱着眉轻驳了一句,道:“你不也就是个掌事,说到底连内苑就进不了,还不如临霜呢……”
“你――”
“知书。”临霜这时忽然在侧拉了她一把,向她极微地摇摇头,“算了。”
她平时多数都只在内苑,很少能与锦心碰面,然而知书入画不同,再怎般说她们也都是归锦心所管,如今若与她起了争执,怕是未来的日子会受其倾轧。
定了定,她垂下眼看了看那两方绣帕,又抬头看向锦心道:“锦心姐姐说的是,不过是两方绣帕,我走一趟西院便是了。”
・
临霜走进风华苑的时候,沈吟娇正坐在书案后对书写字,看见有人进来,只轻轻抬了抬眸,目光却在及至来人的一瞬,倏地凝固住了。
临霜却没有看她,目光规矩地垂落在身前,向她行了一礼,而后将那两方绣帕奉上,道:“奴婢陆临霜,见过二小姐。二小姐,这是锦心姐姐托奴婢送给您的绣帕,请您过目。”
沈吟娇身边的贴身侍婢立即上前,从她手中将绣帕接过了,递给沈吟娇。她怔了怔,被侍婢碰了一下才恍然回过神,低头望了一下,然后又抬起头,摆放出一种倨傲的姿态,轻咳道:“咳,那个……锦心叫你来的?”
“是。”
她又仔细望了她一会儿,开口,“锦心呢?怎么锦心自己来?”
“回二小姐话,锦心姐姐说她走不开,这才托奴婢带送,望二小姐见谅。”
沈吟娇抿了抿唇,忽然站起身,走到她身前,从她身边前前后后绕了一圈,狐疑看她,“你叫陆临霜?”
“是。”
“是三哥身边的那个侍读?”
“是。”临霜一一回答。
“哦……”沈吟娇故作恍悟地点点头。定了定,倏地灵机一动,道:“你来的正好,我听说你才情不错,行诗做韵样样精通,正巧,我刚刚遇到些难题,你就帮我答了吧!”说着她突然折身,再次走到案前,拿起方才所写的纸页,递到她面前,“喏,给你。”
临霜一怔。
那纸上写了几行字,仔细一望,正是几句未对的韵词,想来正是她们女学所留下的作业。她怔了怔,有些诧异地抬起头,道:“二小姐,这样……不好吧?”
尽管沈长歌也经常令她完成他的作业,可都不过是让她熟练那些知识,最终,他都是会自己完成一份交给太学的,从未真正假手于人。可是现在……
“有什么好不好的?”沈吟娇似乎有些不耐烦了,蹙眉,一扬手将纸页丢给她,道:“让你帮你就帮,你哪来那么多犹豫?还是外面传的你那些,根本都是假的?你压根就什么都不会!”
临霜下意识接过了那页纸,更加怔愕了。
不知为何,她总有种感觉,这个二小姐,似乎……很讨厌她。
她既已都这么说了,她自然也不必再顾及什么。看了看纸上的韵词,叹了口气,干脆走到案前,提笔写字。
很快,她便转身,将纸页还给沈吟娇。
“望二小姐过目。”
“……好了?”沈吟娇不可思议,怔怔地从她手中将纸页接过来,看了看,“这……就行了?”
“嗯。”临霜点点头,淡定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