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一张嘴,丁香便吓得一哆嗦,身上发软,站都站不稳当。也不知是被魏大娘这阵势吓的,还是被她那口水喷的,这烧火丫头步步后退,生生被逼到了柱子边上,小身子贴着红柱子,一点儿一点儿向下滑溜,可偏偏魏大娘却是步步紧逼,满嘴的脏话也不知跟哪儿学的,语刺刺而不能休。
秦娇娥在旁看着,眉头紧蹙,想说些什么,却还是逼着自己移开了眼儿来。与魏大娘打官司是一回事,可若是私底下招惹着魏大娘,那可就是另一回事儿了。这婆娘睚眦必报,又有钱有势,哪里是她惹得起的。
而徐挽澜眼瞧着丁香那模样,却忽地想到了什么,心上不由一震。她连忙快步上前,假意将魏大娘拉开,口里说些调解安抚的话儿,同时又亲亲热热地伸手,去搀扶那烧火丫头起来。
那丁香本就胆小,此时更是被吓得泪眼模糊,连头都不敢抬。徐挽澜定睛瞧着她,趁扶她之际,凑到她耳边,微微含笑,低低说道:“钉子的事儿,也不做得仔细些,这下可好,倒让我抓了马脚了。”
第19章 玉尘消摇吐妙言(三)
玉尘消摇吐妙言(三)
丁香一听这话,遽然睁大了眼睛,定定地朝着徐挽澜瞧去,那瘦小的身子也跟着瘫软了下去。徐挽澜手上用力,扶了几回,这才令她贴着红柱,勉强立稳身形。
徐三娘见她如此,心中猜想,也由此得到了印证。
那魏阿母死得蹊跷,额前枕上,苍蝇盘旋不去,而这苍蝇,是最喜欢血腥味儿的。平日里人身上若有了破溃之处,苍蝇见了,也会循味而来。因此徐三娘便生了疑心,这魏阿母的头上,莫不是有什么隐秘伤口?
后院起了火,来送饭的恰是个烧火丫头,而魏阿母又格外反常,如此焦急,竟拉了个来送膳的烧火丫头代笔遗嘱。怎么就跟火脱不了干系了呢?
再者,那魏二娘分明是个富贵闲人,如何拇指上会生出厚茧呢?该是平日里经常会用到这拇指才对,且用这拇指时,还会用上不少力气,反复摩擦,积年累月,才生出了这厚茧来。那她到底在做些什么事儿,非要用到拇指不可呢?
徐三娘百思不得其解之时,抬眼忽见魏大娘指着那丁香的鼻子破口大骂。魏大娘只记得这小丫头姓丁,却忆不起她的姓氏,因而她连说了三个丁字,却都接不上后面的那个“香”字。
而最为奇怪的是,那魏大娘说第一个“丁”字时,这烧火丫头吓得大大抖了一下。魏大娘继续说“丁”字时,那烧火丫头的脸都憋得通红。这可当真奇怪,这“丁”乃是她的姓氏,她从小到大,这十几年里,都不知被叫了多少次了。这么一个字,如何会将她吓成这样?莫不是心里有鬼?
徐三娘微微皱眉,一个劲儿地想着“丁字”,电光火石间,忽地反应过来——是了!那烧火丫头为之心虚的,不是“丁字”,而是“钉子”!以烧红的铁钉刺入头中,高温致使血管炭化,血液也因此凝结,钉子又埋入发髻之间,旁人乍一看来,自是瞧不出端倪。这烧火丫头,送的哪里是饭,送的分明就是火钉!
徐三娘能想到此处,也要归功于她前生小时候,常常陪她爷爷看戏。她爷爷爱看京剧,又喜欢老旦戏,徐三娘便跟着他一起,看过一出《钓金龟》。而在这《钓金龟》里,铁钉入头便是个颇为重要的情节。
由此想来,那魏二娘手上的茧,也极有可能是因为刻章之故。以刀为笔,冲、切、刻、挑,磨了又刻,刻了又磨,最是讲求腕力,一练就得练上三五年光景。魏二娘说是去尼姑庵里带发修行,可下的却是这样一番苦工,最后才能刻出和魏阿母那印章一模一样的假章。她腕力强劲,因而也有力气,能将铁钉钉入魏阿母的头中。
徐三娘思及此处,自是茅塞顿开,却又苦无证据,无从验证,只得借着搀扶那丁香之际,唬她一把,诈她一回,从她的反应中一探究竟。
徐三娘勉强将丁香扶稳之后,这烧火丫头抖抖索索地,忽地伸手,紧紧抓住那徐挽澜的手腕,张口欲言,泪已先落。徐三娘唯恐打草惊蛇,于是不急不慢,转头看向还在气头上的魏大娘,高声笑道:“阿姐这嘴上功夫,连我都是自愧弗如。瞧你把人家小丫头吓的,哭得梨花带雨,雨打芭蕉,蕉心滴翠,翠袖阑干。这官司还没打呢,且先留几分情面。”
魏大娘听得她这一串俏皮话儿,又气又笑,接着扬眉撇嘴,斜睨着那丁香,道:“我可知道你怎么寻思的。还不是想着,等老二赢了官司,魏家便都是她的,而我呢,便管不着你,动不了你了。小丫头,你也不想想,我魏老大……”
她话音未落,便被魏二娘冷声打断,淡淡道:“大娘既然十拿九稳了,又何必在这儿多费口舌。是非曲直,自有崔知县裁定,你我二人,多说也是无益。”
徐挽澜见状,微微一笑,背对诸人,先将丁香死死握着自己手腕的那五根手指,一一掰了开来,随即深深看了她一眼,施施然转过身来,面向众人,笑道:“二娘说的有理,知县娘子明察秋毫,持论公允,她如何断案,咱都是服气的。至于这丁香娘子么……”
她负手而立,微微回身,低头看向那啼啼哭哭的烧火丫头,缓缓说道:“她是可怜人,必也有她的苦处。我倒有心为她说两句话,却不知我是说得,还是说不得。”
这话,分明是在暗示那烧火丫头了。她知道这小丫头,多半也是被抓了把柄,才不得不为那魏二娘做事。若是这丫头有心杀人,筹谋多时,如何会这般慌张失措呢?约莫是那魏二娘,找了由头,诓她送来烧红的铁钉,然后又当着她的面杀了人,让这烧火丫头稀里糊涂沦为帮凶。接着再逼着这丫头代笔遗嘱,彻底将她逼上贼船。
那丁香听得徐挽澜暗示,紧咬下唇,睫羽微颤,泪盈盈地抬头看向徐三娘。那徐三娘如何厉害,她先前等候之时,也早已领教了几分。方才听徐三娘说了“钉子”二字,她便误以为被抓了实打实的证据,只当是东窗事发,眼前头唯有死路一条。但若是徐三娘肯替她说话,莫不能死里逃生,谋得一线生路?
丁香心中激荡,魏大娘却是不明就里,只呸了一声,一把拉上徐挽澜,边走边恨声骂道:“凡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是个拎得清的,如何要替她说话?这官司一了,甭管魏家由不由得我做主,我都要让她得个教训。”
两方闹罢,不多时,崔钿休整妥当,登上堂来。她扶正两梁冠,微微偏头,俯视着堂中诸人,手上一拍惊堂木,接着高声道:“徐老三,这一轮便该由你起头儿了。你且说一说,那魏二娘,又有何错处?这万贯赀财,偌大家产,又该是怎么个分法儿?”
徐挽澜迈前一步,拱拳平声道:“魏家主母,有四女一子,因这一子已经嫁人,便不可再分家产。依鄙人之见,这万贯赀财,偌大家产,当均分三等,分于魏大娘、魏三娘及魏四娘三人之手。又因魏四娘尚未婚娶,依照律法,应多分些财物,以备作婚币彩礼。”
她这说法,却是将自己先前在状纸上所写,全然推翻了。崔钿听着,不由挑起秀眉,微微一愣。而那魏大娘则是瞪大了眼睛,怔怔然地望着徐挽澜,还当她是一时口误,说错了话儿,奇怪她怎么会在这要紧关头,出了这等差池。
崔钿饶有兴趣,挑唇问道:“哦?均分三等?你又为何,不将那魏二娘算在其中呢?”
徐挽澜微微侧身,回头看向那大汗淋漓的烧火丫头,清声缓缓道:“丁香你说,这又是为何呢?”
眼见得众人都朝着自己齐齐看来,丁香哪里受得住,当即打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口中啜泣道:“启禀知县娘子,奴今日要当堂状告魏二娘……”她抬头瞥向徐挽澜,心上一横,目中流露乞求之意,道:“徐三娘子,便是奴的讼师。”
崔钿权当这是一出好戏,兴致勃勃,抬眼看向徐挽澜,道:“徐老三,你怎么又成了她的讼师?”
魏大娘被眼前这出给惊得回不过神来,闹不清个究竟,也连忙看向徐挽澜。至于那魏二娘,却依旧是神色淡淡,负手而立,看也不看谁,一言也不发。
徐挽澜心下一叹,知道这丁香是生怕她不为自己求情,这才做出此举,逼她当这烧火丫头的讼师。只是这个中案情,她也只是有个大概推测而已,亦不知真相到底如何,哪里敢不明不白地替她说话?这不是伸了脸等着别人来打么?
徐三娘笑了笑,便平声道:“知县娘子莫急,这前因后果,我虽心有猜度,却也不甚明晰。还得劳烦丁香娘子,先说说这个中究竟。若是丁香所说,果真合乎情理,我便是做不得她的讼师,那也非要替她说话不可。”
眼见得徐三娘如此说话,丁香别无他法,只得紧咬下唇,哭着磕了个头,接着便大声泣道:“丁香今日,要告这魏二娘,杀母求荣,十恶不赦!”
丁香此言一出,自是满堂皆惊,诸人皆是口呆目钝,咂舌攒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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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玉尘消摇吐妙言(四)
玉尘消摇吐妙言(四)
丁香一吐出这杀母二字,魏大娘不由得惊愕失色,紧紧攥着手中的帕子,猛地抬眼,朝着那同胞姊妹看去。而那魏二娘,却只是闭了两下眼,待那双细长眼儿再睁开时,这面孔白净的小娘子,依旧是负袖而立,泰然处之,行若无事。秦娇娥站在魏二娘身边,惊疑不定,一时也不知该如何反应。
而那端坐堂上的知县娘子,先前连审了两场官司,再看这第三桩案子,也无甚稀奇之处,原本都有些兴趣索然了,哪料到这案情竟是急转直下,愣是从那普普通通的遗产案,忽地变成惊世骇俗的杀母案了。
崔钿新官上任,不曾审过这样的大案要案,自然是兴致勃发,精神头儿也大了起来。她眼瞧着那烧火丫头说完那惊世之语后,整个人抖抖簌簌,哭哭啼啼,连忙一拍惊堂木,挑眉高声道:
“丁香娘子,你慌成这样,脑子里多半已是七斤面粉,调了三斤浆糊,便是张嘴说话,也是字不成句,句不成文。这样好了,我问你一句,你便答上一句。我先问你,你说魏二娘杀母,可是你亲眼所见?”
丁香哆嗦道:“正是奴亲眼所见。”
崔钿又问道:“何时何地亲眼所见?”
丁香颤声道:“五月初六,午时三刻,阳气最盛之时。主母房中,二娘杀母,奴亲眼所见,无半句虚言。”
崔钿追问道:“那她又是如何杀的?”
丁香泣涕答曰:“以滚烫火钉,刺入主母头中。”
崔钿闻言,微微偏头,疑惑道:“火钉?哪里来的火钉?就算有火钉,瞧魏二娘这身量,她也不像是有这力气的人,如何能将火钉整根钉入生母头中?再说了,那魏阿母故去之时,死状安详,既没有挣扎过,四周也没有溅上血。丁香娘子,你又要作何解释?”
似丁香这般自小为奴的,一进衙门,便已然腿软。现如今知县娘子抛出这一连串疑问,更是令丁香抖抖索索,连张口应答都十分艰难,只得细声细气,断断续续地道:“火钉,火钉,钉子是……是奴送来的。奴先前偷藏禁/书,被魏二娘抓了把柄……她说……她在尼姑庵里修行之时,学了个甚么五行奇术,能治好主母的病……”
宋十三娘开国之后,将许多前朝典籍列为禁/书,仔细算来,数以万计。就连宋人所说的“经史子集”,指的也不是什么大学中庸、老子庄子、论语史记,而是宋十三娘着人专门修撰、篡改之后的全新版本。这就是所谓政治洗脑及思想控制。
而这丁香偷藏禁/书,被魏二娘抓个正着,若是魏二娘将她告上衙门,对于丁香来说,这可就是个麻烦事儿了。偷阅禁/书,那便要依据书的内容、数量来定罪,罪轻的话,就是杖刑,罪重的话,就是极刑。
徐挽澜看她说话愈发吃力,整个人都如同泄了劲儿一般,便出声帮她道:“魏二娘是不是这么说的?要想治好魏阿母的病,非得用这五行奇术不可,而若要施展这五行奇术,那就不能少了这有‘火’又有‘金’的火钉。只是她久不在魏府,奴仆不听她使唤,所以她便软硬兼施,求了你这烧火丫头,让你给她带根铁钉过去。丁香娘子,我说的可对?”
丁香一见徐挽澜果然帮她说话,心上一紧,生出了些底气来,说话也利落了许多:“三娘真是料事如神,物无遁情,猜得分毫不差。魏二娘就是这么诓我的!她让我隔日晌午去送火钉,偏巧那日后院着了火,诸位姐姐都在忙着救急,又看我细胳膊细腿儿,帮不上忙,便让我去主母院子送膳。我心想巧了,便借着送饭,烧了两根铁钉,一并带了过去。
待我进屋之后,主母已被魏二娘哄得睡着了。魏二娘接了火钉,说要施法,结果却将火钉直直刺入主母头顶。我吓得魂飞魄丧,魏二娘却要挟我,说我也脱不了干系。她又拿了纸笔,逼着我代写遗嘱,接着又拿出一方章印,盖到了那遗嘱上。她唬我说,如此一来,我便也上了贼船,上衙门也撇不清了。我所说句句是真,知县娘子一查便知,主母头顶,确有一根长钉。”
说完这一大通之后,丁香急得满面通红,目露乞求,殷殷看向徐挽澜。徐挽澜则仰头看向崔钿,平声道:“知县娘子方才问火钉从何而来,现如今真相大白,这火钉,乃是魏二娘从烧火丫头那儿骗来的。至于娘子的第二问,魏二娘如何会有这般力气,我想请差役娘子察验那魏二娘的右手拇指。”
崔钿努了努嘴,示意差役娘子去察验魏二。那差役虎背熊腰,臂上刺青,大步走到魏二娘前头,一扯她那胳膊,接着扳直她的指头。众人探头一看,便见那细皮白肉之间,一块黄茧,煞是惹眼。
徐挽澜见状,缓声道:“魏二娘长年带发修行,吃斋念佛,不是习武之人,也不用干劳力之事。那她手上这块儿茧,又是怎么生出来的呢?方才丁香说了,这魏二娘有一块印章,与魏阿母的名章一般无二,而这块儿印章,显然不是真的,且多半是魏二娘自己刻的。我不必多说,诸位听到此处,多半也是心知肚明了。她魏二娘,还真有这个力气,能将长钉钉入人头之中。”
寿春县城里能刻章的地方,拢共不过五六处。魏二娘若是找了外人,说要刻主母的章,那岂不是生怕别人看不出她这司马昭之心?她只一条路可走,那就是亲自动手,伪造章印。
徐挽澜稍稍一顿,又凝声道:“知县娘子的第三问,我也可以代丁香答之。魏阿母于梦中猝亡,自然是死状安详。至于为何没有鲜血溅出……我先前帮一个屠妇打过官司,去她院子里时,曾看过她给犊牛割角。牛角割罢,她手持烙铁,为牛止血。由此可见,火钉入头之后,由于高温所致,血液凝结不动,便也没有鲜血溅出来了。”
崔钿点了点头,朗声道:“倒也说得通。”她稍稍一顿,又笑问道:“徐老三,你这可是答应了,要当那烧火丫头的讼师了?”
徐三娘却仍是不肯松口,只含笑道:“我这人早钻进钱眼儿里头了,她都没付银子,哪里请得动我?我瞧着好似是在替她说话,其实说到底,还是在替咱魏大娘打官司呢。”
她微微一滞,随即站定身形,提高声量,拱手道:“知县娘子明察,此案确如丁香所说,魏二娘钉杀生母,十恶不赦!她蒙骗丁香,复刻章印,伪造遗嘱,可见是处心积虑,蓄谋已久。人言道是‘十月胎恩重,三生报答轻’,佛家亦将杀母定为‘小乘五逆’大罪,这魏二娘在庵中修佛,却明知故犯,可谓是穷凶极恶,灭绝人伦,按照当朝律法,当处以极刑。这便是为何我先前有言,家产绝不可分于魏二之手。现如今已有丁香舍身作证,只要开棺察验,即可真相大白。”
崔钿才要说话,却听得那魏二娘淡淡开口,抢声道:“阿母既然已经下葬,便毋需再行开棺。我既然被抓了马脚,也懒得再多费口舌。还请差役娘子,为我枷颈铐手,直接将我带到法场去罢。六尘皆断,便可得六根清净,于我而言,倒是如愿以偿了。”
见魏二娘不打自招,崔钿抿了抿唇,不再多言,只摆了摆手儿,令差役娘子将其拘系。而那魏大娘直直地盯着妹妹,却仍是不敢置信,目眦欲裂,怒喝道:“魏老二,阿母向来对你宠爱有加,你怎会狠心到如此地步?”
魏二娘却是笑了,眯眼瞧着那魏大娘,缓缓说道:“大姐为何如此骇异?你又不是不知内情,我也不过是报仇加谋财而已。她当年强取豪夺,将我爹抢作外室,占了阿爹的清白身子,却又将他当做玩物,百般作践,粪土不如,之后更当着我的面,将阿爹凌/虐至死。我能留她几年活路,已经算是报了她那十月胎恩了。”
魏二娘此言一出,徐挽澜心上一震,抬眼朝她看去。秦娇娥则当即跪了下来,对着崔钿高声道:“知县娘子,魏二娘为父杀母,其罪当诛,其情可悯,也该算作是‘情理法不协’的‘奏案’,当上报朝廷,由大理寺审理裁决。”
崔钿默然不语,但将那惊堂木放在手中,抓了又放,放了又抓,半晌过后,她将那木头轻轻搁到案上,低头看向那跪在堂中的秦娇娥,轻轻叹了一声,随即低声缓道:“秦家娘子,你该也清楚才对。魏二娘之父,乃是贱籍出身。魏阿母将他逼作外室,多半也夺了他的身契。她有身契在手,便可以随意处置这贱籍郎君,饶是将他虐杀,也是合乎律法,算不得是法外之情。”
她言罢之后,稍稍一顿,随即耷拉着眼儿,靠在椅背上,状似漫不经心地道:“行了。这案子便算了结了。这魏府家产,便由魏大娘、魏三娘、魏四娘三人分得。魏四娘因尚未婚娶,可多分些财物。至于魏二娘,则逮系入狱,择日处斩。”
她缓缓说着,又瞥向那瑟瑟发抖的烧火丫头,想了想,又朝着徐挽澜问道:“徐老三,你既要为她说话,那你便说说,这丁香娘子,该要怎么判才好?”
徐挽澜因那魏二娘之语,心中颇有几分压抑。她负手低头,缓缓说道:“丁香娘子偷藏禁/书,算是一罪。罪轻罪重,该由差役娘子搜了罪证,再行论定。丁香娘子虽参与了伪造遗嘱,却是被魏二娘所胁迫。她对魏二娘杀母之事,隐而不报,是怕遭她报复,也算是情有可原。上了公堂之后,她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老实交代。若无丁香招供,此案便无法水落石出。依照我朝律法,丁香当减罪轻判。”
丁香提心吊胆地听着,见徐挽澜为她说话,心上不由稍安。只是她却也不敢放松,只等着听崔钿如何论定。
崔钿听罢徐挽澜之言,有些疲倦地揉了揉眉心,懒散说道:“三娘言之有理,那就杖打六十,臀杖十三,给这小娘子一个教训。莫以为我瞧不出来,你若非被抓了马脚,如何会招认得这般爽快?”
她稍稍一顿,又摆手笑道:“行了。这案子便算了结了,徐三娘连胜三局,秦娘子你也莫要气馁。本官还要继续审案,你们就赶紧退下吧。该进大牢的进大牢,该分家产的去分家产。各司其职,各安其位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写的有点儿久……
读者“林家菠萝君”,灌溉营养液+332017-05-15 23:24:26
感谢菠萝君的营养液=w=
最近常常掉收,唉_(:3」∠)_
第21章 劝君满满酌金瓯(一)
劝君满满酌金瓯(一)
三桩案子一结,眼见得崔钿下了逐客令,那秦娇娥纵是满心不甘,却只能以手撑地,从地上缓缓站了起来。这秦家娘子一言不吭,微微含身,先将裙据上沾来的灰尘拂去,随即立稳身形,红唇紧抿,朝着另一边的徐挽澜,直直地看了过去。
徐挽澜一看她这怏怏不服的小眼神,便好似看到了前生的自己一般。那时候的她,也是这么倔头倔脑的,争强斗狠,死不低头。唉,困兽犹斗,况且人乎?
徐三娘思及此处,心上兀自一叹,随即缓步上前,想要和那秦娇娥说上两句,也好暗暗提点她一番。可谁知她才一迈步,便被魏大娘死死扯住了胳膊。
金主儿在侧,徐三娘哪敢得罪,连忙眉眼含笑,朝着魏大娘看去。她一回头,便见魏大娘不语而泪流,红白脂粉全都糊作一团,染眉的黛墨沾上了眼尾纹路,红艳艳的口脂也蹭到了颊边。
徐三娘哭笑不得,连忙搀住魏大娘那结实的胳膊,一边携着她往衙门外走,一边拿了手绢儿给魏大娘拭泪,口中则含笑劝道:
“阿姐莫哭,你这一哭,我这心肝儿都疼得直抽抽。你这泪珠儿一眨巴下来,直哭得山崩地裂水泉涌,九天仙女下凡来。阿姐你别不信,你低头瞧瞧,你那凤头履上的凤凰儿,是不是也跟你一头哭呢。”
魏大娘听了她这番甜言美语,哼了一声,将那帕子从她手里头夺了过来,接着眨巴着一对大眼儿,自己给自己拭去了泪珠儿。
待心绪稍稳之后,这魏大娘一把握着徐挽澜的细腕子,快声道:“你先别急着回家。我那几个姐妹,都在府里等着我呢,咱几个凑一桌,吃吃酒,说会儿话,你阿姐我这心里头,也能好受不少。”
徐挽澜笑了笑,拿下巴指了指候在身侧的唐小郎,颇有些不好意思,道:“阿姐,你先回府里头张罗,我一会儿便赶去找你。这唐小郎,是我新收的仆侍。阿母叮嘱我了,今日出门,打完官司,便要带这唐小郎去做几件衣裳。若是吃酒吃得晚了,裁缝那儿关了门,我岂不是白带他出门一回?”
她一说这话,那魏大娘立刻来了精神。她挤巴着眼儿,笑得极其暧昧,先斜瞥了那唐玉藻一眼,随即啧啧两声,呵呵乐道:“哎哟,哎哟,这可真是千年的铁树开了花儿,万年的枯藤发了芽儿,我还当你是坐怀不乱的真君子,却原来也是英雄难过美人关。好事,大好事,这黄花女也会玩儿汉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