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婉去窗下的罗汉榻上坐下, 景兰见她不吃饭了, 就捧着一杯茶过去递给她。
接过景兰递过来的茶,沈婉喝了两口,就放下了。
“兰儿,你坐下, 我有话跟你说。”她招呼景兰在身旁坐下。
景兰就在沈婉旁边的罗汉榻上坐下了, 看着沈婉, 猜测她会说出什么话来。
“方才严老管事的儿子严宽来传话, 话是我爹说的。我爹说,齐云平写了信去我爹跟前,告我收受了他跟刘庄头的贿赂一共八百两银子。他要我爹秉公处理此事。我爹的意思是,他会查清楚齐庄头和刘庄头的账, 让他们把这些年欠沈家的银子都退出来,庄头自然也是不让他们做了……”
“那姑娘收的他们的孝敬银子也得退出来了?”
“嗯。我爹特意让严宽来告知我此事,就是想让我早做准备。”
“姑娘真要把银子退出去么?”
“当然要退,我爹说不能让他这个沈家族长背上因私废公的名声。这话,兰儿你明白么?”
“族长是要保住他自己?”
“若他保我,必定被别有用心的人抓住把柄,那他族长的名声就要受损了。这事情你也不想一想,齐云平有那么傻么?他甘心既退银子,又名声受损,还跟我爹那个族长作对?可见这里头有人在给齐云平做主,挑唆他写信去告我。他这么做,至多让我退出八百两银子,日子过得难些,可他家受的损失比我大多了。这么多不利之处,他都视而不见,实在是不像平常谨慎行事的齐云平啊。因此,我爹推测怕是有人借着此事针对他的族长之位?”
“沈家能有资格够得着族长之位的不就是你二叔么?还有你二叔一直针对你来着。”
“连你也看出来了,因此我爹让我顾全大局,宁肯自己艰难一些,也要让他那个族长秉公处事。他在族长之位上,外人才会多给我几分尊重,他苏州的这些朋友也会多看顾我一二。”
景兰点头:“我懂了,姑娘,那咱们是不是还要凑成八百两银子来上交呀,要是那样的话,咱们花了也有近一百两呢,去哪里找银子填补上呢?”
“哎,少不得明日又要去当几件衣裳了。”沈婉叹气道。
“要不然咱们想一想别的法子吧?”
“什么法子?”
“不知道沈家苏州老宅的房契还在不在呢?要是在的话,姑娘可以将这房子拿去典当换钱,约定当期,等有钱了赎回房契就行。现如今这老宅也被姑娘修葺一新了,也看得,想必也能当个二三百两的。若是有了二三百两,姑娘就算将八百两银子退出来,还可支撑一阵的。”
沈婉听了忽然眼睛一亮,她说:“我怎的忘了,老太太让我来苏州管理三百亩田地,住在苏州沈家老宅,这田契和房契都交与我了,我放箱子里锁着呢。”
景兰一拍掌,高兴道:“这真是天无绝人之路,那明日姑娘就拿着房契亲自去一趟当铺,用房契换些银子救急吧。”
沈婉补充道:“要不然我把田契一并带上,也拿去当银子,要当就多当些。”
景兰问沈婉三百亩良田能当多少银子。
沈婉答:“江南地贵,尤其苏州一带都是人多地少,三百亩地去当,就算折价一半,也要当两千两银子的。”
景兰:“那还是别当了,咱们一下拿那么多银子也没处用,真到要用这么多银子的时候再说吧。”
“也好,那我明日就拿房契去当一笔银子应付过去再说。”
“那我让白菊早点儿烧水给姑娘洗漱了早些歇下,明日一早还要去镇上的当铺。”
“嗯。”
景兰随即去叫白菊烧水,然后服侍沈婉洗漱了躺下歇息,她自己还是到外面宴息间的罗汉榻上睡了。
次日一早起来,赵四娘送了早饭进来,沈婉吃过了饭,叫上小厮平安和平富,让翠竹作陪,自己拿了房契坐着轿子去了金河镇上的当铺,拿房契做抵当,当了银子二百四十两。她跟当铺定了,过年之时赎回,要是逾期则收房。
她才拿着二百四十两的银票回到老宅,他爹派来的魏管事带着小厮就到了,他们说奉了族长之命,请沈婉带上刘庄头和齐庄头送给她的孝敬钱八百两银子,回金陵沈家,老太太要亲自过问齐云平告沈婉讹诈他们银子的事情。
沈婉倒是没想到此事竟然惊动了老太太。
她问魏管事既然老太太要过问自己收受刘庄头和齐庄头孝敬银子事情,那是不是应该也要让刘庄头和齐庄头一起去金陵,到老太太跟前一起对质。
魏管事道:“鮑管事已带着人去请刘庄头和齐庄头了,还有老太太吩咐租种沈家田地的雇农也请去几人。”
沈婉听了,就觉得老太太考虑得如此周祥,自己根本不需要担心一点儿。
“那魏管事稍等,我这去收拾一下,随你坐船回金陵。”沈婉说完,回了内室,把魏管事来说的事情对景兰说了,然后她让景兰收拾几件两人的换洗衣裳,带上八百两的银子回金陵沈家。
“我也去?姑娘,我这脖子上的印儿还在呢。”景兰不情愿道。
“穿上高领的衣衫就能遮住了,不妨事,等到坐着船到金陵就天黑了,再歇上一晚上,第二日起来一准儿没了。”沈婉摸了摸景兰脖子上已经淡了些的草莓印儿说,“快去收拾。”
景兰只得听话地去找出来沈婉跟她的换洗衣裙出来打了个包袱。
沈婉把今日典当苏州老宅得的二百四十两银票,以及上次没兑的五百两银票,还有现银六十两都放进了一个小钱箱,又放进景兰打的包袱里,让她背着。
看看床头箱子里面剩下的一百四十两银子,那就是她全部的家当了,这还是拿沈家老宅的房契去当的银子。
沈婉暗暗打定主意,这一次上金陵去把齐庄头闹出来的事情处理后,回到苏州就要想办法做买卖赚钱了。
景兰换了件高领的衣衫后,揽镜自视,见侧颈上的草莓印儿将将遮住,总算是松了口气,不过现在天气已经是初夏了,这高领衣衫可是秋冬时节才穿的,这会儿穿实在是有点儿古怪。
但没办法,沈婉要她陪着去金陵,她不去不行,再说了,她其实也是不太放心沈婉的,想着她毕竟怀上了身孕,如今又要应付齐庄头弄出来的糟心事。自己陪在她身边,即便给她出不了什么好主意,但让她可以有个小肩膀好靠,给予她慰藉,总是好事。
沈婉留了翠竹在老宅看家,顺带管理家里的两个丫鬟和外面的两个小厮,翠竹高兴地答应了。
一开始她晓得沈婉要回金陵沈家一趟,不带她,她还挺沮丧呢。
后面听沈婉说,要她看家管事,她就又高兴起来了,毕竟她还从来没有管过人呢。
景兰随着沈婉去了金陵,她就顶替了景兰,开始管家管人了,这在她看来,也是受重视的表现,在新来的小丫鬟和小厮面前也很有脸面。
沈婉跟景兰一起随着魏管事上了沈家派来的一艘航船,很快她们就看到了齐庄头和刘庄头,还有几个租种沈家田地的雇农上了另一艘船。
远远地,沈婉也看不清齐庄头和刘庄头的脸色,沈婉也不以为意,只是报以冷笑。
认为齐庄头和刘庄头此举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想起前几日齐云平的儿媳妇周氏还到自己跟前来奉承,才几日呢,就转投了她二叔那边,写什么揭发信去告自己的状了。
说实话,沈婉不觉得自己做错了,她这个做法是绝大多数人都认可的合理的做法,最大限度上地顾及了双方的利益,顾及了沈家的声望。况且,老太太既然叫她来管理沈家在苏州的这三百亩田,她就有权利采用她认为正确的方法来管理。或者会有人说,她既然查出来了刘庄头和齐庄头私吞沈家田地的出息,就应该让刘庄头和齐庄头把这些银子全部退出来,而不是拿一部分去中饱私囊。
要是有人这样说,沈婉就会问他,要是刘齐两位庄头不退呢,是否要把这事诉诸公堂,见了官,收回了银子,但沈家的名声呢。毕竟刘齐两位庄头这么多年来替沈家管理这三百亩田,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江南的大家族凡是请人做庄头管理田地,都会让所请的庄头占些便宜的,这叫做体恤下人。只是,刘齐两位庄头占的便宜多了一些而已,一般来说,他们占沈家的便宜在田地产出的一成到两成是合适的,可他们竟然占了一半以上,这就是太贪了。
为了两千多两银子要对簿公堂,让沈家背上一个苛待下人的名声。
虽然这不叫苛待,可看在旁人眼里,就觉得沈家那么大一个家族,家私亿万,居然为了这么点儿银子见官,那就是苛待。
总之,大家族的治理跟一条名言有异曲同工之处,那就是治大国若烹小鲜。
什么事讲求一个大事化了,小事化无,无论何时要以顾及家族名声和利益为上,不要为了一点儿小事小钱,就闹出挺大的动静。
因此沈婉会认为收受刘齐两位庄头八百两银子当真是利人又利己,同时也顾及了沈家的利益的做法。
在这件事情里面,沈家的利益不是银子,而是名声。
沈婉觉得,即使让老太太站在自己这个位置上,她也会这样做。
“兰儿,走咱们进舱里去歇着。”沈婉冷冷地看了不远处那条船上的刘庄头和齐庄头后,将手放在景兰手中,款款一笑,柔声道。
她现在可是把景兰昨晚说的话记得清清楚楚,景兰不喜欢她那么强势,喜欢她温柔相待。
那么,就对景兰温柔起来好了,她是个女人,要温柔还不容易吗?
就怕她柔情似水起来,景兰受不住。
果然,景兰真是有点儿受不住了。
被她这一笑弄得小心脏扑通扑通乱跳,她就是吃这种温柔婉媚的人设。
“唔,好。”她嗓子发干道。
沈婉见状笑得更妩媚,眼波流转之际,对景兰眨了眨眼。
这样的大小姐……
景兰有点儿吃不消,这不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跟自己眉目传情么。
她迅速地低头,不敢再看沈婉的眼睛,而是低声提醒她注意脚下。
到了船舱里坐下,沈婉非要让景兰坐她身边,然后把头靠在她小肩膀上,说她有些乏了,想要靠在景兰的肩膀上睡一觉。
景兰只得把肩膀借给她靠着,沈婉闭上了眼,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睡着了。
好在这一艘沈婉和景兰坐的船,船舱里面只有沈婉和景兰,魏管事等人都坐在船舱外面,不然人家看见她们如此亲密,难免会觉得怪异。
沈婉突然改变了画风,不走高冷的冰山美人儿路线,变成了柔如柳枝没长骨头的温婉妇人,景兰觉得吧。
咳咳,她又喜欢又觉着有点儿不踏实,总觉着不太对劲儿。
——
此时在另一艘船上的齐庄头和刘庄头却是哭丧着脸,看起来极度不安。
沈家现任族长沈昌派出的鲍管事找到齐庄头和刘庄头之前,沈世连派到苏州来的心腹董管事就抢先一步到了。
他先去找到了齐庄头,再让齐庄头派人去把刘庄头通知来。
三人关着门在屋子里时,董管事就把自己的来意说了,他掏出来三千两银票,让刘庄头和齐庄头到了金陵沈家老太太跟前,承认那两封写给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信是他们两人商量之后,由齐云平动笔写的。
齐云平听了董管事的话,才知道二老爷和其子沈世连让人照着自己的笔迹伪造了两封信,告发大小姐沈婉收了他跟刘庄头的孝敬银子,并说那是讹诈。
如此一来,他的庄头之位保不住了不说,还会名声受损,以后在金陵和苏州都无法立足。
甚至要是不收下董管事带来的二老爷收买他的银子,他还要倾家荡产,然而倾家荡产还不够,还要得罪二老爷。
他还想到,要是坚决不被二老爷收买,去郦老太太跟前揭穿二老爷伪造书信揭发沈家大小姐收孝敬银子的事情后,郦老太太会怎么处置二老爷呢?二老爷会说些什么为自己开脱呢?
恐怕到最后还是要推到他这个庄头身上,说他胆小不敢揭发沈婉,他才代笔的。
他这样做,不过是为了维护沈家的利益,也是为了惩罚害死老族长的大小姐。
郦老太太顶多会责骂二老爷用的方法不正当,最后二老爷依然会没事。
二老爷没事的话,齐家人就会有事了。
于是他打消了之前要投靠大老爷的念头,更何况这些年来,他积攒着这份儿家私十分不容易,董管事愿意拿出一千两来收买他,他得了这个银子,退了这些年从沈家私吞的银子之后,家业就保住了。
没了名声,背井离乡,有这份儿家业就能保证一家人基本的生活,至于,以后怎么样,走一步看一步吧。
齐云平觉得自己千算万算,没算到二老爷如此胆大,竟敢伪造书信告发大小姐,把自己一家人拖下水,到头来形势逼得他只能接受二老爷的收买,帮他在郦老太太跟前圆谎。
但这么做,他真得觉得好不甘心!
至于刘庄头,是比齐云平更没有远见的人,见董管家愿意拿出两千两银子来替自己补那个退出这些年私吞沈家银子的亏空,也就答应了配合二老爷在郦老太太跟前演戏了。
两艘船上午巳时末(上午十一点)离开苏州的,到了下午申时末(下午五点)就到了金陵。
码头上早有沈昌派来的沈家的轿子和马车,接着沈婉等人就往沈家大宅去。
作者有话要说:日万活动终于要结束了。t^t
第6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