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箱的冰块撞进酒桶,清脆悦耳。
钟浅夕玩着圆滚滚的橙子,熟练切成薄片,加冰捣碎,持雪克杯耳畔摇晃。
裙角迎风招展,火光下美得不在人间。
林故若向舒悦窈征求过她的口味,带着烤串过来投食,顺带给自己点酒,她绝口不提陆离铮半个字,大家也一样,仿佛陆离铮这个人以前根本不混他们这圈。
钟浅夕慢条斯理地咀嚼着鱿鱼,手上动作不停,麻利的调出一杯又一杯的小甜酒。
cosplay酒保累了就去捞布偶猫抱,猫咪乖顺的握在怀里,耳朵动了动,她面朝汪洋,小口抿着,又把杯举远,茫然地看了眼杯内。
忽有什么东西被抛进杯内,气泡细密的涌上来,沉底后才看清,是颗话梅干。
钟浅夕眯眼,看清女孩子背后的汪崽刺绣,心说这孩子可太有良心了,出来玩都记得随身给她带话梅,没白疼。
舒悦窈正在篝火半米远处堆沙,宋知非和晏柠橙帮忙塑形,视线再放远点儿,应长乐借了个画本,低头依仗火光在花着点儿什么草图。
“……”钟浅夕昂头把剩下小半杯饮尽,搁杯双手搂猫走过去,奇道,“干嘛呢?”
舒悦窈灰头土脸回,“在堆个简易的炉灶,桃子带了上好的明前龙井,想煮来兑酒。”
钟浅夕把猫塞到陆芷萝怀里,蹲下跟着上手。
没谁觉得舒悦窈的提议离谱麻烦,既非独酌,为何不可煮茶?
金樽翠杓未免俗,篝火为试江南茶嘛。
月下汪洋,滩中好友。
美好的足够洗涤掉世上一切烦恼。
散场的特别早,能让夜猫子们早睡的原因是,钟浅夕观察了圈后随口问,“你们想赶海玩吗?我看这边生态特别好,明早可以一起欺负猫眼螺和捏河豚唉。”
他们这群二代就只在直播里见过这种场面,纷纷表示这个海必须赶。
闹钟循环响到第三次,钟浅夕才揉着迷蒙的睡眼撑起身体,同时捂住胸口,大口呼吸半晌,才终于平复好呼吸。
正当她心悸于早起居然会导致呼吸困难时,余光里瞥见条毛茸茸的大尾巴,布偶猫球球掠过床边正迈猫步轻盈地往外溜达。
钟浅夕冷静的翻身下床跟出去,发现她熟练的跃上床,正压到酣睡的陆芷萝胸口。
“……”破案了,没有心悸、也没有鬼压床、只有胖到十五斤被宠物医生勒令减肥的布偶猫压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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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半,钟浅夕趿着水鞋,弯腰捡起拾起快块海水打磨过的玻璃,召唤不远处正在挖蛏子的舒悦窈来看。
一行人装备齐全,手拎大桶,充分证明了什么叫做人菜瘾大。
陆芷萝用网兜把礁石围成的小水洼搅的泥沙浑浊,钟浅夕见了笑着拉她起来,伸手在水里摸了几下,精准的抓住只卧沙未果的小河豚。
“姐姐给你变个魔术哦。”钟浅夕笑得狡黠,指腹捏着河豚的肚皮飞速按压,陆芷萝瞪大眼睛,看着小小的一团猛然膨胀成个鼓球状。
钟浅夕介绍道,“这个可以拿来擦鞋,擦得特别干净,之前带你去的海边河豚比较少,没想到这里很多。”
“我靠,蕴蕴你牛逼啊。”顾意按照她教的挖蛏法成功掏出个巨大的蛏王,得意洋洋地和女伴炫耀,帅不过三秒,海风扬起他的休闲草帽吹向水中。
逗得大家捧腹大笑。
各有各的安排,宾主尽欢,好洁社恐如晏柠橙干脆在酒店宅着看漫画,喜静的选手们在长堤垂钓,应长乐撑把竹骨伞,广袖灌风,飘飘欲仙。
曲楚两份心思看鱼竿,八分心思放大小姐身上,裙尾拖地打卷时会立刻伸手理好。
“应长乐喜欢曲楚的对吧?”钟浅夕轻声笃定问。
“是呢。”离得近得林故若听到,附和道,“喜欢一个人的眼神果然是藏不住的。”
冷艳神色寡淡如应长乐这种大美人,在看心上人的时候,桃花眼里尽是温柔神色。
钟浅夕低笑,没再接腔,埋头专心劳作,她抓到只猫眼螺,不经意间用了力,海水四溅。
她乍然怔在原处,意识到为什么那样精准的辨别出来。
应长乐和陆离铮有双非常相似的眼睛,不是眼型的相似,而是眸里那种对众生的淡漠气场,故此变化时才显得如此被珍视。
钟浅夕缓缓直起身体,鬼使神差地回眸,海水正带着沙奋力填平她踏过的脚印。
所以唤她的是什么呢?经久不息的风?还是风流云散的曾经?
同一时刻,帝都,闻宅。
闻落行着黑色运动服准点出门晨跑,推门发现门口停着辆张扬无比的迈凯伦p1,车侧倚着个浑身湿透的落汤鸡,窄腰宽肩一览无余。
陆离铮颓丧落魄的咬着只湿透点不燃的烟,闻声抬头,正撞上闻落行冷硬如刀的视线。
闻落行是凭车识的人,陆离铮这孩子算他看着长大的。
张扬半世,少有这般颓丧时刻。
少年眼底的毛细血管炸开,白色的区域里遍布丝缕可怖的猩红,下颌冒出细密的青茬,脸肉眼可见的瘦削许多。
“行哥。”陆离铮站直喊人,嘶声带着咳。
闻落行扬手叫停,斜睨冷冷道,“别喊我哥,你不配。你伤我妹心这件事,我这儿永远完不了。也麻烦陆少以后别堵我家门口,另外,作为深爱但是把人搞丢的过来人,我想我比任何人都有资格评价你。”
陆离铮颔首,黯然应,“你说。”
闻落行系着腕带,肃然厉声讲,“你以为的永远只是你以为而已,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的为她好、替她着想,你不知道捅进她躯体里的软刀究竟多深。”
有人在帝都的暴雨夜里失魂落魄反省自我悔不当初,有人在明月湾的艳阳下招猫逗狗欺负猫眼螺辣炒小海鲜。
钟浅夕只有刹那的惘然若失,很快就继续同朋友们快乐了起来。
她没有遗憾、没有过错,整段感情里倾尽全力,不必回头、不用懊恼。
付出真心的人在收回时会获得无畏的铠甲。
“世上没有后悔药,你就尽管痛苦你的。”闻落行讥讽地说完最后一句,侧身掠过陆离铮开始了本日晨跑。
无人知晓的清晨,陆离铮朝后栽倒,雨后蔚蓝的天际占据视线全部,躯体被车面撑住,又慢慢地如同瘫烂泥朝地面滑去。
他想咆哮着喊出心底的名字,却怕惊扰到钟浅夕睡觉,几次张口,都发不出任何声响。
有水淌进微张的唇缝,陆离铮尝到咸涩,勾出喉间的浓重的血腥味。
作者有话说:
女鹅:继续热舞继续嗨!
儿砸:我在这儿哭是不是不合适?
第63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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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帝都后的生活充实而平静, 常有姐姐妹妹约钟浅夕吃逛叙旧,应谨言的serene甜品店是她最常打卡的场所,多数时候会在二楼满是花墙的露台背阴处伏案工作。
纸张和大开的笔记本电脑占满了整个桌面, 应谨言特地推了个餐车给她放吃食,布偶猫喜欢扑在她腿上午睡, 毛茸茸地大尾巴晃来晃去,十分治愈。
秋日午后日光和煦, 风也清凉,钟浅夕歪头捏起块布朗尼送进嘴里, 再用软布擦净手, 滑着触控板把才写好的语句措辞修改到通顺。
“苏绣行业面临着剧烈的内部竞争、作品粗制滥造、以次充好、以机器绣充当人工绣品的问题, 导致苏绣发展出现畸形发展的局面,大大降低“苏绣集中品牌影响力”,预计在未来会严重制约苏绣的发展……由于本身工艺水平较高, 无法量产,不能采取精细化发展模式……传统作坊及厂家在电子商务的冲击下未见合适宣传推广途径, 导致大众对苏绣的了解知之甚少……政策方面也需要得到更多的扶持。”
屏幕上的“苏绣推广计划案”已初见雏形。
这些天钟浅夕每天等明外婆午睡醒来后同她语音连线,粗略地先完成了大致的方案, 再交由专业的人士润色开始注资实施。
接触苏绣这十年来, 钟浅夕对整个行业的了解极为深入, 这个行业已然式微到了某种被遗忘的边缘, 版权观念亦相对模糊,设计图案是可以注册版权的,但刺绣作品的版权难以界定。
由于传统苏绣的大部分作品取自自古字画, 并非原创, 本人不享有版权, 所以长期以来从业者们多数都在锻炼绣法水平的提高, 很少侧重设计水平的提高,会习惯性的跟风大师热卖产品。
明外婆曾有一副“雨霁天晴”,以沐城雨后的海岸与天际线照片为蓝本绣制,拍出高价后,满世界都是仿制色段的拙作。
当时钟浅夕很生气,趴在外婆膝上喃喃念叨,“她们怎么可以这样抄袭别人的心血呢?”
明外婆温柔的抚着她的发,开导道,“她们没有抄袭的概念,模仿是无意识的习惯,最关键的是大家都要吃饭的,跟风无可厚非,浅浅不要再生气了。”
可她还是愤愤不平地鼓成包子脸,后来大一些了,自己刺绣作品也能够开始卖出价值了,见得多了,才真的发觉很多绣娘以此勉强果腹。
她们有嗷嗷待哺的孩子与银发苍苍的高堂,居住地区多在南方,未通有暖气,寒冬阴冷,冻得手生冻疮。
钟浅夕幼年时代忿然的所谓风骨和操守连半个馒头都换不到,实为何不食肉糜。
从前没能力去改变这个行业畸形的生态环境,现在有了,那就想要奋力去试着改变。
睡不着的夜里钟浅夕会捻着绣针线走游龙,专注工作起来就能忘掉不想记起的东西,比如起身透过窗口,昏黄路灯下那个挺拔如苍松翠柏的见鬼身影。
除开夜风外没人知道陆离铮究竟什么时候来、来过几天、又什么时候走。
他像是孤魂野鬼般的出现,又在天亮后消失不见。
旧日的阳光琴房被改做了绣间,月华如练,檀木漆面的绣台淌出水色,放奖杯的立柜撤掉换了收纳架,挂满了各色绸缎。
卢欣怡常常推门来送宵夜,有时是甜汤,有时是燕窝,动作安静,几乎不会发出任何声音,撑着手支在旁边的钢琴处凝视女儿认真刺绣时的侧颜。
钟浅夕近日多绣花鸟手帕这类小物,是她为自己生日宴会准备的伴手礼,竭力做到每位来客人手一条。
苏绣花鸟构图讲究平光齐匀、简洁雅致,留白居多,她绣得相当熟练,一只灵动鲜活的白鹦只需三十分钟就能跃然绸面,困了也不会为了完成作品通宵熬夜,可以直接去倒头睡觉。
父母为她邀请的人都有身份地位,她自知苏绣手艺算不上最顶尖的那类,但无甚所谓,因为她是闻越蕴,她的作品就会有人在乎,想要推广某样东西,先得可着最能砸钱的一群人开始。
随心所欲的绣小物,既精进了自己的刺绣水平,又能隐晦里达到传播的目的,一箭双雕。
吃宵夜时母女俩会聊些家常,千帆过尽,就只余下脉脉温情。
“你不喜欢的话,以后我直接让保安把他拦下吧。”卢欣怡望着女儿,柔声细语地说。
钟浅夕舀着颗煮到半透明的桂圆肉,含混不清地答,“不用。”
和陆离铮的恩怨没必要波及到别的什么,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她该和陆芷萝是好姐妹就还是好姐妹,闻落行该和他是兄弟,就还可以是兄弟,闻家与陆家的商业来往更不必中断。
况且陆离铮这种人是不可能会被拦住的,钟浅夕了解他,不出格是他不想,而非不能。
你今天可以让他进不来,他明天就能重金收购套景山别墅区的别墅,到时候谁还能不让业主回家呢?
喜欢路灯底下站,那就站个够本,与我何干呢?
屏幕泛出幽蓝的光,钟浅夕瞥过去,是舒悦窈的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