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按死在沐城、和堂哥容磊坚持斡旋两天后,陆离铮终于在钟浅夕二十岁生日过完的第三天夜里被准许回到帝都。
他乘了时间最近的红眼航班,凌晨一点多落地,驱车直奔景山别墅区。
迈凯伦破风而行,雨丝漫无目的地扬到前盖玻璃上,攥着方向盘的指节发白。
陆离铮十六岁开始在美国拿驾照,而后开始赛车手的生涯,在不长不短的职业时间里,他摸过上千辆跑车,开过泥泞弯绕的九曲十八弯,飙过无尽雪原,爆缸火花四溅时面不改色,拉力赛重点前绝不降速,撞山入湖也无所畏惧。
车是他的挚友,陆离铮从没有在哪次开车时感到这样惶恐不安。
他甚至没有疲劳驾驶,两天一夜没有合眼后,容磊暴躁的对这种熬鹰行为作出强烈谴责,给了他两个选择。
要么吃安眠药,吃完放他走,要么就直接猝死,死了一了百了。
陆离铮选择前者,也曾莽撞到视死如归过,可因为世上有钟浅夕这种人,他开始渴求长命百岁,能够长伴身侧。
夜雨霏霏,高速公路车流稀少,外缘是大货车专用通道,货车师傅们为了省油不开空调,大音量放歌提神。
“人天生根本都不可以爱死身边的一个,无奈你最够刺激我凡事也治倒我……如我没有你的爱我没法活得来。”
是首老歌,twins的《死性不改》。
陆离铮原本对这个古早组合了解很少,可钟浅夕很喜欢哼她们的歌,唱这个那天很特殊,他们正在连璐的影棚里拍照,是婚纱照那天。
整理妆造的间隙,陆离铮握着她的小腿放在自己腿上,捏着腿肚为她放松,钟浅夕随口就唱了这段高潮部分。
盈然把另条腿也摆过来,白嫩的足见踏纯黑西裤,不安分的往某处。
陆离铮挑眉,颈线绷紧,按耐着去给她按摩,然后在当天夜里掐着腰沉哑问,“不是很喜欢玩?现在怎么只会哭了?”
那时他只听到了中段,愿意在彼此掌心被死死拿捏。
今日借着旁车细细听来,顿察重点是后半句。
“次啦……”陆离铮猛地往左打轮急刹,人跟着向前倾,又被惯性拉回椅背。
车轮与地面剧烈摩擦,留下深重的车辙,他抿唇,重新发动车子。
隔路雨,高速上小,这边已然瓢泼。
景山别墅区的保安是不拦陆离铮的,他很顺利的停到了闻宅外。
滂沱秋雨带着砭骨的寒,兜头浇下来,激得人浑身发抖。
只这刻,陆离铮才清醒的感觉到自己活了过来。
闻宅高五层,从正中开始数,第三个窗户到第六个窗户是钟浅夕以前的起居室。
隔着茫茫雨幕,那三扇窗透出温暖梦幻的光影。
“她在就好了。”陆离铮莫名心安,他把贴到眼帘的湿发拨到脑后,望着那团模糊的柔光,昂头任由暴雨敲打。
急密的雨声覆过夜间其他声响,每一声都如同愤怒的责问。
重逢那年的年末,秋雨疾风的前盐巷石阶尽头,少女回过身,固执的确认着,“你真能保证?”
他曾漫不经心地反问,“浅浅又是怎么知道我不能的呢?”
因为她是闻越蕴,被伤害、被放弃、被遗忘、纵使面前不相识的闻越蕴。
那天的风好像从没有停止过,它在两年间行边天涯海角,又回到这里,带着砭骨的寒意,重新贯穿陆离铮的胸腔。
“你凭什么认不出我呢?”
“为什么你能理直气壮地在我面前提闻越蕴?”
“既然如此,何必招惹?”
“陆离铮,你是真的爱过我吗?”
他茕茕孑立地立在雨中,揣测到钟浅夕的心声,那些看似无理取闹的情绪和冷战都有了最完美的注释。
――我才是背负着所有痛苦的那个人,你为什么能冠冕堂皇的对我提及另一位?
三十九个未接通话,贻笑大方的二十周岁生日,无人赴局的约。
海边的夜雨远比现在更冷,冷到完全能将熊熊燃烧的爱意浇灭。
陆离铮冲着天空无声嘶吼着,雨水灌进他的鼻腔口齿,呛得肺腑生疼,旧日的恐惧感再度扩散开来,睁不开的眼前又浮出猩红的急救灯。
在暴雨天拥着人细细密密的交颈亲吻后,陆离铮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厌恶大雨了,雨天把人困到室内,做尽缠绵悱恻的□□,身边总有钟浅夕陪着。
往后或许不会再有了。
呼啸的风和嘈杂的雨侵占着全部感观。
混沌的天际里只余他和这场厌人的大雨。
“啪。”陆离铮扬手,很用力的甩了自己一巴掌,意识在痛觉的召唤中逐渐回笼。
风雨如晦,三楼隐约透出的微光若神迹。
陆离铮不信神佛,不叩神佛,狂妄半生,竟然可笑的开始期许地狱能够应许爱的恳求。
后半夜雨势转小,淅淅沥沥的在水洼里扩处涟漪。
手机的电量彻底告罄,陆离铮无法再和反复撞向玻璃的马蜂一样做无用功。
他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是:[很晚了,早点儿睡。]
但其实毫无用处。
转过身留的泪不过是水,执迷不悟后自虐的模样也不过是自我感动。
作者有话说:
小陆苦等,可老婆不在家,出去玩啦,啪,白等(
地狱应许爱的恳求,出自 《俄耳甫斯教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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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烟霞
晋江文学城独家发表
钟浅夕本人今天根本不在闻宅, 卧室灯火长明是因为母亲家里的习俗,归人刚回家时,人不在, 灯是要长亮的。
她目前在清洲最豪华的酒店总统套呼呼大睡,怀里搂着只软乎乎的嗲精布偶猫, 被子有半截被踹倒地面,舒悦窈摇摇晃晃地进来给她盖了一次, 发现盖完就踢,遂放弃, 躺旁边小床睡了。
外间的中岛台堆着七零八落的酒瓶和吃食。
钟浅夕离帝都太久, 可始终很关系旧友们的动向, 正赶上十一假期,借着舒悦窈口替她呼朋唤友。
这些年里除了发小和看着他长大的哥哥姐们,社交圈扩大许多, 舒悦窈指着杏眼双马尾软妹问,“这你认识吗?”
钟浅夕乖巧点头, “我去了你的演唱会,上台的嘉宾我都认识的呀, 姐姐好。”
因为年纪较小很少被喊姐姐的宋知非狂喜, 兴奋地搓搓手, 蹭上来和她贴脸, 眉眼弯弯,“啊,你哪儿找来的聪明妹妹, 可爱哭了呢。”
红裙冶艳的漂亮姐姐粲然伸出手自我介绍, “林故若, 我家里搞殡葬行业的, 做得很大,你要是需要的话,我可以给陆离铮安排一套。”
看人出殡是不怕殡大的,前有闻落行火葬场,后有陆离铮。
一回生二回熟,大家都非常淡然,只想给自己找点儿乐子看。
钟浅夕轻握,坦然讲,“我其实挺过陆离铮很多次聚会,早就知道你们,能靠声音辨人,这几天辛苦容磊哥哥了。”
“啊?”林故若摆摆手,替容磊大方,“不辛苦、不辛苦,他当哥的,此弟不宜久留,可不得自己清理门户吗?”
林故若边说边在半空写“弟”字。
谐音梗今天不扣钱,钟浅夕开怀微笑。
一行人帝都机场集合,浩浩荡荡的包机前往明月湾,这片度假海滩自十年前被闻家收购后再也没有营业过,游乐场无人维护,海风侵蚀数年后斑驳出金属的原色,反倒别有番风味。
宋知非看到的第一眼就决定下个电影剧本以破败游乐园为开幕。
不喜欢讲很多话的陆芷萝和社恐漫画家晏柠橙对着游乐场支画板开始作画。
其余的到真没什么可解释的东西,有些是命数,有些是隐私。
这群人里要么是看她长大的、要么是一起长大的,最远的也是看她长大人的爱侣,没什么不能接受的,和闻家夫妻怀揣着同个朴素的概念,“人没事就好。”
钟浅夕自罚三杯,消失十年不见的事就都过去了,至多有人揉着她的发丝感慨句,“都过去了,以后哥哥姐姐们宠你。”
最二货的莫过于顾意,他摇着龟甲破口大骂陆离铮,讲以前就说世界上不可能有钟浅夕这个名字和生日,因为卦象虚无。
钟浅夕咬着脆皮巧克力小甜饼好奇说,“那要不你再算算我姻缘啊?”
“我可不算。”顾意搂着新换的女伴跷二郎腿答,“我倒是更乐意算陆离铮坟头草能有几尺厚。”
钟浅夕拍手称快,“那你抓紧算算,到底能有多厚。”
顾意站直,手掌虚空比到自己胸口下的位置,豪迈讲,“起码得到这儿,低过一米四,我顾意第一个不答应。”
“行啊。”钟浅夕脑袋搭在应长乐的肩膀边,“我为你的大义灭亲点个赞。”
应长乐桃花眼潋滟,红唇微启,御姐音清冷,“陆离铮是我表哥。”
“……”钟浅夕哽住,诧异地发疑问词,“啊?”
应长乐伸手把她揽回原来的靠姿,淡淡回,“嗯,陆离铮是我表哥,等回头让曲楚给你解释吧。”
“等回头我跟你解释。”曲楚倏然转身,高声讲,手里还拎着火钳。
钟浅夕大为震惊,因为曲楚和江烬正在烧炭生火准备烧烤,那距离起码离摆放休闲椅这儿隔着五六米远的距离,中间还隔了闲话家常抱猫猫头的舒悦窈和应谨言。
她的视线在应长乐倾国倾城的明艳脸和曲楚高大的背影间梭巡好几圈,判断出他俩必有些什么超乎“兄妹”的情愫。
感情这回事,旁观者最清明。
这年头想找片废弃荒芜,但沙质柔软的海滩很难,明月湾的存在如同卡bug。
闻落行给她发了潮汐起落表,以及这个季节的日出日落时间。钟浅夕不在的日子里,他独对着明月湾,看尽了这座海滩的月升日落。
中秋才过没多久,月还是弧圆的,清晖迎着海浪的波纹,闪烁如星河。
篝火冉冉,海风中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