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常鹏跟简语谈完话,离开了检查中心大楼。
虽然简语的话他大部分听进去了,但他仍有他的担心。他不觉得可以完全依靠简语,但最坏的情况也就这样,他愿意再看看简语究竟能做什么,他所说的他来处理,结果会怎样。
常鹏在医院里转了一圈,找到了许光亮。
许光亮坐在花园这边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常鹏站在远处的墙角那儿,前方有大树遮挡他的身影。许光亮当然看不到他,而从他的角度,也看不清许光亮的举动。常鹏揣测了一会,干脆拿出手机给许光亮打了一个电话。
手机铃声划破安静的夜空,熟悉的音乐听着很是刺耳,那正是手机自带的铃声。
许光亮似乎吓了一跳,他把电话铃声按灭了,但是并没有马上接通电话。
常鹏一直等到自己手机里拨号铃声停止,这才按灭屏幕。他把手机放进口袋,转身走进夜幕里。
那个人偷听者,果然是许光亮。
常鹏溜溜达达去了停车场,刚上了自己车,就接到了许光亮的电话。
“常鹏,刚才你找我?”许光亮的声音听起来很正常。
常鹏心想这是调理好了心理状态,想好了说辞才敢给他回电话吗?
“对,我刚在检查大楼那儿遇到了简教授,他去看了看孔明的情况。我多嘴跟他聊了聊,现在准备走了。刚才是想问问你还需要我帮忙吗,你没接电话,我就走了。”常鹏的语气听起来也很正常,他对自己的演技一向也挺自信。“我现在在停车场呢。”
“啊,你看到简教授了?”许光亮的声音有些惊讶,“那他去看孔明有没有说什么?对孔明诊断用药有建议吗?我以为他今天只顾着顾寒山呢。”
“我不知道,他没跟我说孔明的事,倒是把我训了一顿。觉得你对孔明细心,而我之前接诊胡磊没把情况弄清楚,给医院和他惹了麻烦,现在警察都没走,他觉得我得负责任。我急脾气跟他吵了两句。你想问孔明诊断的事,你给他打电话吧。我是不敢问他的。”
“嘿,你别跟简教授吵。最近医院的麻烦事多,大家都挺上火的。”许光亮只安慰这一句,就道:“那我先挂了,我问问教授孔明的事。”
“行,拜拜。”
常鹏挂了电话,觉得许光亮真是挺敷衍的。但无论许光亮怀疑他什么,他也只能这样解释了。至于他爬楼,反正许光亮不问,他也当不知道吧。
常鹏觉得烦躁。怎么永远都有补不完的漏洞?这路究竟能走到哪一步?
常鹏启动车子,赶回了家。
――――――
简语回到了自己办公室,一个人默默地坐在沙发上。
宋朋进来,帮他锁上门。为他倒了一杯茶。
简语看着那澄黄清亮的茶汤,闻到了熟悉的茶香,绷紧的神经终于稍稍放松了一些。
“钟敏疯了,他们疯了。”简语跟宋朋道。“他们居然,贩卖人体器官,从中牟利。”
宋朋愣住了:“真的?”
“他们跟范志远做了几年了。”简语道,“刚才常鹏告诉我的。”
“这可不是简单的事,他是不是吹牛的?”
简语摇头:“我之前就觉得奇怪,范志远这样的人,怎么可能配合钟敏的研究。数据那么详细,那一定是做过很多不同实验。他费时费力,还倒贴钱给钟敏做资金支持。这怎么可能。他能在里面得到什么好处?”
“嗯。”宋朋点点头。
宋朋还记得当时钟敏跟简语说是因为他们在恋爱,范志远对她百依百顺。她向简语炫耀,说简语有个顾寒山,而她有范志远。可惜简语对顾寒山的研究永远不能曝光,但她与范志远的合作却可以。她说她的论文会比简语更早发表,她嘲笑简语不让她读神经科学也不能阻止她在简语的专长领域发光。她的名字会跟简语并列在新闻报道里。
而简语看了范志远的脑部扫描图后,让宋朋去调查范志远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宋朋去办了,调查得非常仔细。简语拿到调查结果后马上就去找了钟敏。他非常严厉地把钟敏训斥了一番,禁止钟敏跟范志远交往,他要求她马上终止跟范志远的合作,远离这个人。
简语称范志远是魔鬼。
当时宋朋在场,听到他们大吵。
钟敏骂简语诬陷,她说简语根本就不认识范志远,他不过是想一直控制她,一直压制她,所以不允许她有朋友,有成就。她说如果范志远是魔鬼,那顾寒山也是。他们的脑子情况差不多,顾寒山除了记忆力比范志远强,其他都差不多,凭什么范志远是魔鬼,而顾寒山是天才?
简语回复的是:“凭他们的爸爸不一样。”
宋朋想到了顾亮的死。他看了看盯着茶汤的简语。
简语似乎也正在回忆,他轻声道:“我当时,要求钟敏跟范志远分手,钟敏非常抵触,她认为她有一个可以与我抗衡的筹码。她太天真了,她心里只有仇恨。我已经尽力在弥补,而她只有仇恨。我当时脑子一热,我说顾寒山和范志远的区别,是他们的爸爸。所以顾寒山可以成为宝藏,而范志远是垃圾。”
宋朋没说话,他知道简语在想什么,可他不知道怎么安慰。
简语沉默了许久,轻声道:“顾亮是因为我死的。我刺激了钟敏。”
宋朋赶紧道:“那不是你的责任,教授。你又不是神,你无法预见未来,你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
简语摇头:“我在一个对父亲充满仇恨的年轻人面前对比父亲,对比的目的是为了训斥她,违背她的意愿干涉她,打击她引以为傲的成果……”
“你是为了救她。”宋朋道:“她不知道范志远有多危险,后来事实也证明了,范志远就是魔鬼。”
“我明知她跟魔鬼在一起,我还刺激她。”
宋朋一时无语。
“我一开始就该阻止这一切的。”简语道:“我在发现钟敏不对劲的时候,我就该阻止的。”
宋朋终于没忍住,道:“教授,我看你自责了这许多年,看你因为自责一直努力帮助钟敏,你帮助她,不就是想阻止她吗?除了这样,你还能怎么阻止呢?难道还能杀了她?”
简语愣了愣。
“钟敏的心态是极端。但她什么都没做的时候,你除了骂骂她,教导她,还能怎么样?你并不知道她会做什么。顾亮的去世,完全没有疑点。谁也不会往钟敏身上去想。你觉得范志远很危险,可什么事都没发生,你除了让钟敏跟他分手,难道还能报警,报警的理由是这个人的脑部扫描结果有犯罪倾向?”宋朋道:“而且钟敏后来不也说了跟范志远分手了嘛。表面上,她还是听你的话的。你是专业人士,道理和知识你比我懂,但你当局者迷。用未来的结果去反推自己当初哪里没做好,然后陷入情绪泥潭里,这样不对。”
简语张了张嘴,但又闭上。他没法骗自己,别人帮他做辩解,让他的内心舒服多了。他非常需要这样的开解。
“顾亮也知道自己女儿有可能变成魔鬼,但他不是跟你一样的处理方法吗?他除了爱他的女儿,无条件的支持帮助她,他还能做什么?如果顾寒山杀了人,难道顾亮还能怪自己没提前阻止?”
简语想着顾亮,沉默。
顾亮不会自责自己没阻止,顾亮只会请最好的律师给女儿打官司,用女儿有病来帮她逃避罪责。然后找一家条件很好的精神病院,比如新阳,安顿好女儿。再然后,事情过去,在法律许可的条件下,他还会接女儿回家的。
而他,是不是其实跟顾亮一样?
宋朋继续道:“钟敏的仇恨确实是因为你造成的,这点我当然不赞同。但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你从前用错的方法,以后就不该再用。你从前自责,就放纵钟敏,太惯着她。你对顾寒山也一样。教授,事到如今,你得振作起来。别自怨自艾,你回不到过去,就处理好现在吧。”
简语长吸一口气,点头:“你说得对,宋朋,你说得对。我得跟钟敏好好谈谈,我得弄清楚那些贩子到底是什么来头情况。”
宋朋道:“这事是不是真的还不一定。器官买卖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这里头的门门道道多得很,什么渠道出手,医疗检查,配对筛查,器官保存、运输,中间人,买家维护等等,这不是一般人敢弄的,就算有那胆子也未必有那本事。”
简语眉头一松:“你对这种事了解多少?”
宋朋摇头:“了解不多。我做警察的时候还没到这个资历。你跟钟敏谈完,我恐怕也没法帮你查证更多信息。”
简语的眉头再皱起来。要论资历资源,他倒是有很合适的刑警朋友。
简语正思索着,手机铃声响了起来。他一看,又是顾寒山。
简语定了定神,他这会儿可比之前顾寒山来电时候冷静多了。简语调整了呼吸,确定自己状态没有问题,这才接起电话。
此时顾寒山站在医生办公室里,面前是陶冰冰的各种检查报告以及扫描片子。她身边还站了好几个医生,以及葛飞驰和向衡等人。
简语一接电话,顾寒山便直接道:“简教授,我在医院,我受警方委托了解和督促陶冰冰警官的伤情治疗,我已经看了检查结果了,现在最危急的是脑部情况,她需要手术。大家在等你会诊,你在干什么?为什么还没来?”
葛飞驰很克制地没有捂脸,强撑着保持着面部表情的稳定。
向衡悄悄捅了捅顾寒山的腰际。顾寒山狐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再看看葛飞驰。怎么了?不是你们着急忙慌地拉着她冲进医生办公室,现在依据你们的紧急情况帮你们催催,不好吗?
周边一圈医生有些愣地瞪着顾寒山。
跟简语教授,可以这么打电话的吗?
之前与顾寒山通电话的那个医生更是心态有些崩。他接电话的时候听顾寒山一番问话非常专业,但声音像小姑娘,他还以为只是嗓音听起来显小。结果人来了,还真就是个小姑娘。
长相打扮还像个学生。一打听,人家很理直气壮说虽然是历史专业学生,但是对医学尤其脑科学特别懂。旁边的警察一个劲给这姑娘打眼色,真是尴尬。要不是这姑娘看了结果和片子真的说出一二三四五的,他们真得以为警察在开玩笑。
现在可好嘛,大家说只等简教授了,人家直接一个电话过去,还这种语气跟简教授聊天的?
向衡被顾寒山这眼神看得没脾气,只得微笑,摆摆手:“没事,你继续聊。”
葛飞驰也跟医生打哈哈,安抚着:“顾寒山脾气急,有时候就是没轻没重的。”
医生们不说话,没看出来脾气急,只觉得她狂妄。
电话那头简语说他刚处理完一些事,现在就出发,半小时之后到。顾寒山把这话转述给在场各位听,然后她干脆点开了免提,把语音放开了,又跟简语道:“情况跟孔明的很像,她现在脑压很高。”
顾寒山报了一串数据情况,继续道:“不能转院,得马上手术。你赶紧来吧。我先跟医生们讨论一下手术方案,让他们先准备人手和设备。我建议你把许光亮医生小组的人带来,他们会比这里的医生更有经验。”
简语顿时明白了情况严重性:“好,我通知许医生他们。我上车了给你电话,我们先电话会议。”
“没问题。”顾寒山挂了电话,与众医生道:“做手术准备吧。你们外院医生参与手术有什么流程签字之类的手续吗?该弄单子赶紧弄,简教授有个医疗小组研究的一个病例跟陶警官的情况很相似,他们很有经验,能救回来的。”
众医生愣了愣,竟然被顾寒山的气势震住了。然后赶紧打电话汇报的打电话,准备申请报告的去申请,安排手术室做准备的赶紧通知手术室。
顾寒山又转头看了看办公室门口探着脑袋在看的一个中年妇女,那是陶冰冰的妈妈。
“你信我,陶警官有很大的机会活下来。运气如果再好一点,她会康复得不错的。”
陶冰冰的妈妈眼里含着泪,点点头。
“顾寒山。”向衡实在看不过眼,把顾寒山拉到一边:“别乱说话,要担责的。”
葛飞驰也赶紧凑过来:“医生都不这么说话,有医疗责任的。”
“我又不是医生。”顾寒山顶嘴。
葛飞驰和向衡异口同声:“那就别对家属乱说。”
顾寒山忍了忍,把刚才没来得及跟陶冰冰妈妈说的话跟葛飞驰说了:“如果最后陶警官真的救回来了,能让家属送我一面锦旗吗?我喜欢那东西。”
“我送你。”葛飞驰对顾寒山简直太服气了。病人危在旦夕,这是怎么好意思提这种要求的。难怪向衡交代别让顾寒山见到家属,可惜他们拦不住。
顾寒山高兴了,葛队还真是爽快。
于是顾寒山又道:“葛队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说。”
“如果我一直挺安静的,但是还被别人说你别闹,这是为什么呀?”
葛飞驰:“……”他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向衡。
向衡僵硬。
葛飞驰问向衡:“她除了安静还干了什么?”
“多看了他几眼。”顾寒山答。
向衡:“……”
葛飞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