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听对方竟问自己可要赶赴明年春闱,他颇有些意味深长道:“学生倒想赶赴春闱,就怕……”
何有道忙问:“怕什么?”
然后他哦了一声,明白过来。
听说这个卫傅一表人才,但家境贫寒,这是担忧凑不够进京赴考的钱资?
“勿要担心,此事本官本打算等会儿宴上再说,”何有道停下脚步,望向众人道,“这次你们新晋举人若是赶赴明年春闱,督学衙门是时会专门派人送你们前去,一路上车马住宿费全免,另还有食宿补贴,应该足够你们赶赴一趟春闱了。”
听到此言,一众举人皆是露出受宠若惊之色,连声谢督学衙门谢何有道。
殊不知督学衙门本就是管学政的,朝廷对此本就有补贴,但若是当地学政贪点,这些东西自然就没了。
当然,朝廷肯定补不了这么多,但何有道身为建京提学道,还是有一定权利的,沿路食宿都在驿站,也花费不了什么。诸如南方科考大省,有些地方的学政为了资历升官,还有包船送考生赴京赶考的。
卫傅恰如其分地也拱手谢道:“如此一来,学生就没什么顾虑了。”
何有道大喜,拍着他的手道:“好,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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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同于督学衙门欢乐的气氛,几位回到会同馆的考官皆是坐立难安。
一面不停地让下人出去打听消息,一面还不忘交代若有人来寻自己,便说自己腹疼难忍,还不忘让会同馆的人去请大夫,最起码装样子要装得像。
这一出可把会同馆的人弄蒙了,馆使吓得忙让人下去彻查厨房,看看是不是哪儿出了什么问题。
等待无疑是最难熬的,当得知回来的不仅自己一人,主考苏大人更是直接没去赴宴,也是以腹疼为借口,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好你个苏懋,原来你竟早就得知,还如此来坑我们!
此事光躲是不行的,出了这么大个纰漏在他们手里,若是与他们无关,他们自会装不知道。
且不说,所有应试举人的考卷会送往京城礼部磨勘,虽就是走个过场,但谁能保证中间不出问题?
即使这里不出问题,那位既成了这一科的举人,这事不可能不被人所知,被人知道后,他们还是跑不掉。
哪怕藏匿一年两年,数年后被发现了,到时依旧会追究到他们头上,毕竟是从他们手里考出来的。
“这个何有道真是害人不浅!这么一个人在他手下,他竟毫不知情?”
“考乡试之前,还要过县府院三试,偌大的建京,难道所有人都是瞎子不成?”
“还是都知道,就是故意坑我们这些京城来的官员?”
朱范朱大人在屋中来回地转着圈,宛如热锅上的蚂蚁。
这会儿周大人倒没那么慌了。
“倒也不用如此偏激,并不是所有人都见过那位,你不就没见过?”
“可……”朱大人道,“现下可该怎么办才好?”
周大人略微思索了下:“我们去寻苏大人拿个主意吧,毕竟他才是主考不是?”
此法可行。
显然想到此法的不止一人,来到苏懋的住处前,另两位竟然也在。
双方对视,皆是苦笑。
那位最后跑掉的齐大人略微有些埋怨道:“三位大人真是好眼力,走得迅捷无比,竟没知会一声我。”
另外三人不知该说什么,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朱范算是唯一值得庆幸的,因为他没见过那位,若不是这次与好友一同来,恐怕他就陷进去了。
话不多说,四人一同求见苏懋。
本以为对方还要推脱一二,谁知竟当即就让他们进了。
进去后,只闻屋中有一股很明显的酸腐臭气,像是放了多日已坏掉却又没倒掉的菜,又像有人吃隔食打出的酸嗝,难闻无比。
再看榻上,卧躺着一人,面露虚弱之色,不是苏懋又是谁。
难道他真患了腹疾?不是假的?
“让诸位大人见笑了。”
“苏大人这是——”
苏懋虚弱地在榻上拱了拱手,道:“实在汗颜提及,汗颜提及啊,本官本就喜吃,却碍于舟车劳顿,又在贡院里关了近一月,出来后不免让人做了些爱吃的菜,谁知却……”
剩下的不用再说了,都懂。
可如此一来,该怎么办?
本以为主考也是装的,应该是提前知道些什么事,所以躲开了。谁知人家竟不是,而是真吃坏了肚子,那他们还要不要主动说出来意,若是说了,不就是不打自招?
为官者,除非必要,一般都不愿授人短处。再说这事该如何解决,还没商量出个章程,四人面面相觑,皆是静默不言。
苏懋主动问道:“难道四位大人还有什么事要与苏某商议?可是为了鹿鸣宴?只是本官这种样子,实在是去不得,有何大人在,想必应该没什么大碍。”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是啊,还有何有道在那儿,他们慌什么啊?
何有道乃建京学政,又是本科主考,真追究也是先追究他,他们又从未见过考生,鹿鸣宴又因腹疼无法赴宴。
外有何有道何提学,内有苏主考苏大人,这位又是真腹疾,他们索性继续装着便是,只要在离开建京之前,不见任何考生就行。
等走了后,天塌下来也与他们无关。
没错,就是这样。
四人匆匆离去,各自回房里继续装腹疾,若有人问及怎么腹疼还能去找苏大人,自然是听闻苏大人腹疾,想问问他有没有什么药。
之后,何有道还真带着一众新晋举人来探望缺席的考官们了。
可惜几位考官腹疼难忍,仪表不端,实在见不到人,一众人只能在门外问候一二,便饮憾离去了。
不提这里,另一头黑山村,福儿一天都魂不守舍的,生怕听到了什么不好的消息。
老爷子见不得她这样,道:“他都不怕,你怕什么?再坏能坏到你们刚到这里时那样?”
说的也是,福儿遂把事情扔在脑后,不再去想了,去看她娘给大郎做棉袄。
垫着白布的桌上,赵秀芬将裁减好的布平铺在桌上,再把棉花一层层平铺在布上。
“娘,你也不要给他做太多衣裳,不是说月份的娃子见风长?你看看他,刚生下来才一臂长短,现在都长这么长了。”
当娘的把娃放在桌上比了比。
赵秀芬无奈地嗔了顽皮的女儿一眼,道:“见风长他也得穿,亏得了大人,难道还能亏孩子不成?就穿一季也得穿,不用省这点棉花和布,给大人做一身,就够给他个小的做几身了。再说,不穿了也不浪费,留着给下面小的穿。”
普通人家都是这样,大的穿新衣,小的捡大的旧衣穿。
“娘,二叔难道真打算休了二婶?”
昨儿那事之后,大概是真恼恨了苟家人,王铁根不光把苟家人撵走了,还让苟家人把苟春花带走,说要不起这种婆娘。
苟家人大概为了拿捏女婿,就把女儿带走了。
这事王家人也是忙完了事后才知道。
如今二房家里是大丫做饭,倒没影响生活。不过平时苟春花也难得摸一回灶台,都是大丫带着两个妹妹忙里忙外,当娘的没个正形,家里的事不管,地里的活儿也不做,成天走家串户说人是非。
“要是能休早就休了,还有几个孩子咋办?我估摸你二叔想治一回你二婶,才会没去接她,估计过阵子还是会去接的。”
福儿在家里吃过午饭,回家带大郎睡午觉,睡到下午起,又回娘家了。
等吃罢晚饭,她正打算回去,卫傅回来了。
“怎么样?”
彼此都明白在问什么。
卫傅露出一个笑,道:“诸位大人可能在会同馆吃了什么不洁的东西,有数人腹疼不止,无法赴宴。”
福儿眨了眨眼,这是个什么意思?
回去后,卫傅告诉她经过。
听完后,她饶有兴味道:“没想到你还有这等威势,把一众官员吓得落荒而逃?”
卫傅苦笑:“我能有什么威势,不过是都不想揽事罢了。这是官场一贯的弊风,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遇到事了,能躲就躲。”
“那照这么说,反而还便宜了你。那位何大人若是知道你身份,大抵肠子都要悔青。”
卫傅也觉得这位何大人是个妙人。
“那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真去赴考春闱?”
“去,为何不去?”
第73章
辽边一入秋,天就骤然冷了下来。
前几天还在穿夹衣,现在要穿棉衣,家家户户的炕也都烧了起来。
忙完了农活,如今村里所有人都在为即将来临的寒冬做准备,王家人也在忙碌着,打算趁着地上结冻之前,在福儿家侧面盖个院子。
不用盖得太复杂,圈个大围墙起来就行,在里头加盖一层房子,用来种洞子菜。
王铁栓整整大半年,都在寻思这事。
听说明瓦取光也能种菜,就是不如琉璃瓦,他便在家里后院那三间破房子里试,把窗户都拆了,把窗户拓大,用竹子编了窗格,窗格上蒙上最上等的油纸。
这种油纸是他自己自制的,提前问过了卫傅,卫傅说可以试试开化纸。
开化纸又叫挑花纸,产自浙江开化,其质地细腻,纸色洁白如玉,纸虽薄但颇有韧性。
王铁栓去买了纸和桐油,先把纸浸泡在桐油里,泡完后阴干,再泡再阴干,如是三四遍,再把纸张过蜡,便成了。
如此处理的纸呈淡黄色,薄且透,他试着蒙在窗户上,并在屋里种上菜。肯定不如在外面菜地里种的菜,产量也不如,但菜还是长的。
确定了这事,王铁栓打算今年大干一场。
后院那三间破房子地方肯定是不够的,所以要加盖房子,但王家宅基地就这么大,两边都有人了,即使往外扩,也扩不了多少,这才选中了福儿家一侧那片空地。
那片宅基地福儿早就买下了,她本来打算在这里盖个小作坊,后来实在没空,就暂时搁下了,上次盖房子的砖也还有剩的。